殷红生遍漫吾乡

作者:辛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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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破阵子(二)


      “我本是一介读书人,偏偏空怀着一腔怒火活该献给了革命。

      贼寇搅乱世茫然怎能袖手待毙。

      壮志凌云我身是那穆桂英,暗流翻涌我心比那冯婉贞。

      可怎耐却也挡不住儿女私情,活糟糟的吃了一回哑巴痛。

      唉呀,那流连锦园书写好风光,旧檐台下的一只泥燕子也同我苦诉衷思。

      只待我喝了这碗苦黄连熬上个七日七夜熬出那绝情泪,
      那烟儿也似的情焉爱也,我便猛的将它抛向颈子后。”

      ————破阵子·锦语 (惜此心记)

      云高霞漫,悠长的歌声似有若无的回转在被瓢泼大雨洗礼了一整晚上的街道当中。

      一呼一吸,空气里明明净净的颗粒气味层层可辨。

      这正是个算得上吉日良点的好时候。

      不过要这美日子不是为了婚配点鸳鸯,不是为了开酒畅快恩,而是为了将元思源元三爷给下葬了,将一具血淋淋的肉身体,永远的留在那阴翳的厚泥地里。

      木棺材里头“咣儿啷当”的响动着金属纽子撞在壁上的动静。几个抬着棺材的闵口军在热闷闷的清早喘着粗气,脸上一层淡黄色的油汪汪的汗液将鬓角给没湿了,在帽子的边檐渗出了一些黑色的印记。

      他们深一脚浅一脚的踩进土坡上的沟壑里,那样长的印迹像钉子一样钻进头脑,震的精神疼的发颤。

      惜此默默的跟在他们的后面,头上压着一只边缘秀致的黑色圆顶帽子。那帽子檐里头一片皮肤一样细腻滑软的烟灰黑牡丹缘薄纱从上面垂下来,正正挡住了她的大半张脸,露出了圆满小巧的下巴与苍白紫色的俩瓣嘴唇。

      她一声不吭的跟在那群人身后走着,踩着一双油墨色的软面儿牛皮鞋,才上坡的时候就已经崴了一记脚。

      她跟着那群人走着,
      或者,她是在跟着那只漆的暗红的棺材走着。

      昨夜李相延将她拥在怀里,他们开着窗吹着夜里难得的凉风。

      “明天我派一部车子送你上山。”

      “不,我得自己走上去。”

      “病才好,不要逞强落下了后症。”

      她听了慢慢在他臂间转了半身,轻轻笑了笑,一只手从他唇间夹过那只香烟,放进了手指尖深深吸了一口。

      “我想还是不要的好,小心再惊动了日本人,他们对你是关注很切的。”“那么由你。”

      于是李相延只得任她去了。

      他粗糙滚烫的手指一寸一寸的摩挲她的皮肤,欲说还休的暧昧如同考古家终于获得了前朝的珍遗般不舍,他隔着她的脊背闷声问道:“那些伤口,这些日子还疼么?”

      “伤么,破镜难圆。”他看着她的眼神变得晦暗难语言。

      走到山头的时候这阵风已经由微转烈,她用手点着帽子的一边阻止它跑走,看见那只能容纳一只木棺材的深坑。

      一个人的一生的最终归处,就是这样一具深坑,活着见不着,死了就那么不清明不毛躁的被“请”了进去。她隔着山上郁葱的深林,慢慢的看着那几名闵口军将棺材给容了进去,正要填土掩盖的时候,她突兀的出声了,“各位辛苦,去抽烟吧,让我单独和他待一会儿。”

      几个人面面相觑,一个说道,“邱小姐,司令吩咐过,要尽早的将您带下山。”

      “麻烦你们,我要几分钟就足够。”

      漫长的界限是什么?如果说记忆漫长,那么到底是有多长?她仔细的回想起参加地下组织到现在的记忆,忽然觉得它们都变得模糊暧昧不再井井条条。

      从在那间辉煌的厅堂里第一次看见李相延开始,她就已经开始失忆。而这一刻站在元思源的墓洞前,看着他的棺,她能够记起更多的东西来,比如昏黄的组织室里他说的第一句话,“我叫元思源,我要还这个民族一个自由。”

      听说是大家族的少爷。她在心底为他的热血发笑,人连自个儿都身不由己,如何能给千千万万的人带来自由?有谁会信服,有谁会看见前途的位置。

      口口声声要自由的人,已经说了最后的晚安。只剩下狡猾现实的那部分还在泥潭里翻身,将泥浆当作泉水,氤染身体。

      “三爷,有时候讲你任重道远,其实我觉得你有些犯蠢。不过你已经不担心,我会还你自由,我也会还这个民族自由。”

      “今天我来送你,从此以后我不再来看你。”她从滚金丝的白口袋里掏出一束山茶扔在他的棺材上面,扭过身子朝不远处林子里面等着她的几人说道,“可以了。”

      人比喻土地为生命的母亲。万物于此生,万物的终焉也由它来安葬。檀棕色的泥土如棉花被子一般盖在土坑的上面,盖的幽深冰冷,盖的如火如荼,爱恨嗔痴,欲望忠愿,盖掉即是乌有之实。

      惜此再次沉默的跟在那群人的身后朝着山顶停着的那部车子走去,没回头一次。人坐在车子里什么也不需要做的时候,就只剩下扶腮苦想。她从袋子里摸出烟盒来放在唇畔,朝着副驾的人问道,“劳驾,可以替我点火么?”

      一小束的火秧苗里她将脸凑近,那人瞧着她的眉眼一时间愣了神,美人之下,再冷漠的人也会为之动容。

      “多谢。”她噙着烟蒂笑了一声,脆儿郎当。

      封建挤压下的女子,绕着男人转了几千年,要么冷冰冰的讽笑,要么甜腻腻的谄媚的笑,她们只好在男人的天底下讨要生权,连笑也不自主。因此上一些女人的笑是骚而不美的,她们都在无奈的皮笑。

      她的笑却不见这样骚的意味,她活的坦白,活的深沉,因此笑是勾人诡秘而干燥的,她由心的在笑。

      闵军部队里流传这样的说法,说这李司令得了一位貌比陈圆圆的绝世美人,养在公馆里,为着这美人儿他情愿和日本人对着干。今天自己瞧见了这位谣说里头的美人,他原感过度,现在却藉着一小团火轻而易举的看呆了。冲冠一怒为红颜,由此晓得这决计不是空穴来风。

      这种美如同掉进画幅里的一克掺了银丝缕的水珠,随着着色的软笔曼进了纸里,美,美进骨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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