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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沦
新花和她的羁绊，沈令仪自己也解释不清，或许最初的触动，始于作陪祭拜赵姨娘的黑暗木屋里吧。
相处的时日并不算长，新花却深谙她的心思。
琉璃院的布局几乎完全还原尚书府，沈令仪拉开床头木柜，底层两坛崭新未开封的佳酿便映入眼帘。
思及新花严重的伤势，沈令仪眼眶微红，心好似被细细绵绵地润湿过。
她熟练地拆开封纸，捏着银杯席地而坐。
一杯杯醇香的佳酿入喉，仿佛能够驱散一切的愁闷，腿脚开始隐隐泛起疼痛。
屋漏偏逢连夜雨，外边天色逐渐阴沉，颇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趋势。
不多时淅淅沥沥的小雨开始坠落，沈令仪艰难地推开窗，落在手心的竟是雨夹雪。
冰冷的触感驱散了些许酒意的朦胧，她正要合上窗户，窗框却忽然被“砰砰”敲了两下。
琉璃院的地基修得较高，进门时轮椅还需滚一滚斜坡，窗户自然也就修得更高。
听到窗框下端的敲击，沈令仪自然而然地探出半个身子去察看。
她以为自己毫无醉意，不料只是自以为罢了。
冗杂的琐事烦躁得沈令仪喝得失量，她探身的动作失去平衡，陆鸿晏连忙抬手扶稳快摔落的她。
她萦绕酒气的鼻尖猝不及防地同他撞在一起。
痛意引得沈令仪蹙起眉头，潮湿的雨雪让她腿脚更加无力，旋即便有继续坠落的趋势。
“阿跃小心！”
陆鸿晏眼疾手快地从窗户翻阅而上，从里将沈令仪的身躯给拉回来：“怎么醉成这样？”
沈令仪借势站稳，慢吞吞地坐到屋内椅子上。
“天色将晚，殿下怎么来了。”
“自然是来寻你。”
陆鸿晏整理好翻窗凌乱的衣领，无奈地望着桌上来不及收拾的酒樽：“雨夹雪的天气，也不多顾忌着自己的身体。”
沈令仪低低“哦”了一声，旋即拿起银杯再度一饮而尽，显然是将隐晦的责备当做耳旁风。
陆鸿晏眉心微动，倒也纵容着她。
“方才撞到的地方还疼吗？”陆鸿晏逐渐朝她靠近，顺手给自己也斟了杯酒，“斯人已逝，记得向前看些。”
沈令仪抬眸望向他偏爱的朱红衣袍，玩味地说道：“还是殿下看得开。”
酒醉迟钝的思维里，似乎有人朝她说过，朱红吉庆，瞧着热烈，愁楚便不敢轻易来犯。
细思下去，说话者面容模模糊糊，记不清，记不清。
“至少我不会选择借酒消愁。”
陆鸿晏将酒水一饮而尽，入口纯酿的烈意立时灼烧起他的喉咙。
他的手掌顺着衣袖下滑，使巧劲夺过沈令仪握着的银杯：“好了伤疤忘了疼，说的就是你。”
“可是我现在不痛诶。”
沈令仪恍然大悟般反驳起来，抬手指着屋内燃烧着的火盆：“靠着它们都把我治好了。”
两只银杯被陆鸿晏随意地抛在一旁，他深眸里闪过几分笑意，眼神定格在沈令仪脖颈处的银针。
原来方才抢走酒杯时，陆鸿晏便已经悄然麻痹了沈令仪的痛觉，免得雨夹雪的天气再度刺激。
他轻笑：“那你还不好好感激它们？”
沈令仪酒醉的模样并不明显，甚至连双颊都未泛起绯红，可胡乱的行为仍旧出卖了她。
电光火石间，她已然将酒坛搬到火盆旁边。
沈令仪言语真诚：“感谢的话都在酒里。”
陆鸿晏本想阻止她的仰头痛饮，没想到沈令仪将剩余的酒水尽数泼洒进火盆里。
火焰沾染着酒水烧得狂妄，火星跳跃着飞溅而出，陆鸿晏眼疾手快将沈令仪给拉开。
他锁眉欲诘责几句，却见沈令仪喜笑颜开。
“火星子飞起来，便说明它们收到我的感谢了。”
陆鸿晏轻轻掐了掐她的脸蛋：“他确实收到了。”
沈令仪慢吞吞的动作逐渐化作瘫坐在地面，懒洋洋的不想动弹，出怔着不知思绪飘忽到何方。
“陆潜，你为何翻窗动作如此熟练......”
沉默片刻，沈令仪歪着脑袋，没由头地乱七八糟讲起来：“想必定然出入过不少闺阁吧。”
“胡言乱语。”
陆鸿晏不会为醉鬼的话愠怒，将瘫坐在地上的沈令仪抱起，轻轻放回到床榻上：“从前祁世子爱玩，我跟着他学过不少。”
祁明朗这些狐朋狗友的光辉事迹，沈令仪早就有所耳闻：“殿下倒是推卸了个干净。”
一会儿陆潜，一会儿殿下，沈令仪的称呼更是混乱的不成样子。
落在陆鸿晏耳里，他略微蹙起眉头。
好似沈令仪唤他陆潜时，更能够合他心意。
“祁世子曾经闯进过他人闺房。”沈令仪思及此处，随即痴痴地笑起来，“他被误认为采花贼，胳膊被刀扎个血流三尺。”
沈令仪笑得眉眼弯弯，眼神亮晶晶的。
“最后打得他夹着尾巴逃窜，跳窗而出时膝盖不幸磕到花坛，留下个伤疤作证据。”
祁明朗不可能自己讲述这段屈辱的过往，陆鸿晏听得津津有味：“那后来是如何得知他身份的呢？”
祁明朗抱病在床，薛长沅携礼探望，心疼之余，难免觉得伤势太过巧合。
事情败露，此遭几乎成为薛长沅奚落他必提之事，连沈令仪都耳熟能详。
“那我还得感谢阿跃不伤之恩。”
陆鸿晏噙着笑意，从怀中掏出一物递给她：“感激之情，便化以此物赠阿跃。”
缠绕编织的竹叶，栩栩如生地造出喜鹊的憨态。
沈令仪当即便“噗嗤”地笑起来。
身躯的肥胖竟比她的喜鹊还要夸张，绿油油的竹叶颜色让它看起来更加痴傻，更不必说刻意空缺的眼珠。
“这喜鹊好似又富态了些。”
“富态些更好，证明此乃有福之鹊。”
陆鸿晏再度拿出红绳手链，仔细地拴在喜鹊的脖颈上，垂吊着的两三枚铜钱由玉制成，泛着莹莹的光泽。
沈令仪摩挲着玉铜钱，手感光滑细腻，与她剪纸的图案一模一样。
陆鸿晏沉吟片刻：“成婚之前，我须前去了结一件要事。”
“此去艰险，恐有性命之忧。倘若当真有去无回，我会安排好人护送你离开京都。”
沈令仪不再摆弄喜鹊，侧目专注地望着他。
陆鸿晏温热的掌心覆上她的柔荑：“锦城气候宜人，我预先准备好了银票和商铺，足以令你余生安逸度过。”
若他有去无回，必然是落败。沈令仪继续逗留京都，只会被他生前仇雠所戕害。
“我相信你会回来的。”沈令仪失落地垂着眼眸，离别的滋味让她感到空落落的，“你一定会好好回来的。”
“万事无绝对，你要照顾好自己。”
陆鸿晏微微叹气，挪动好位置，与她并肩而坐。
二人的手掌还紧紧握在一起，陆鸿晏下颚的高度恰好碰到她的额头，浅浅的呼吸笼罩住她。
属于成年男子的气息萦绕在沈令仪的周围，陆鸿晏的衣衫被熏过御赐的龙涎香，透着若有若无的甘甜味。
这是沈令仪头一回不觉得熏香沉闷。
她恨他无疑，可她也确实舍不得他。
沈令仪抬头与他对视，陆鸿晏一点点地沉下脸颊。
周遭的一切都虚化得模糊，她的视野里只剩下他一人。
也许是美色误人，她心里像是有一万根羽毛在抓挠，灼热的视线落在陆鸿晏的薄唇上。
“阿跃，闭上眼睛。”
陆鸿晏的声音如清泉击玉，带有蛊惑般诱导着她沉沦。
沈令仪听话地缓缓闭上眼睛，感受到他的呼吸喷洒在她的面颊。
交握的掌心更加炙热，沈令仪像是整个人被置身于一叶扁舟里。雷雨是她如鼓的心跳，颠簸的浪花则是陆鸿晏逐渐缩短的距离。
龙涎香的甘甜将她层层包裹，陆鸿晏另一只手轻轻扶在她的后脑勺。
他柔软的唇瓣覆上她，如蜻蜓点水般浅尝辄止。
沈令仪睫毛颤动，浑身血液沸腾到能将她燃尽。
“谢谢阿跃。”陆鸿晏微微撤离，笑意难掩，哑声叹道，“这是我收到过最好的道别礼物。”
沈令仪睁开眼睛，感受到双颊不同寻常的热度，怕是早就已经烧得绯红。
她微微哽咽：“我真的不想去锦城。”
陆鸿晏将她揽进怀里安抚，眸光流动：“好好等我回来。”
沈令仪赌气般闷着脑袋，沉默不语。
陆鸿晏趁机将手绕到她身后，拿走了沈令仪腰间别着的锦帕。
淡紫色的鸢尾花盛开在鹅黄的背景里，花丝娇娇地探出身躯，遥遥地朝他笑着。
“作为回礼，我便强要了这手帕。”
陆鸿晏恣意扬扬手帕，仔细地揣进怀中。
望着天色已经彻底坠入黑暗，他准备起身离开。
沈令仪扯住了他的袖摆，抬头盈盈地望着他。
她约莫已然喝得烂醉：“陆潜，若你能平安归来，我便同你说个秘密。”
陆鸿晏只当沈令仪是挽留的把戏，温柔地摸摸她的发顶，旋即悄然银针扎进她的睡穴。
沈令仪霎时便合上眼眸，沉沉睡去。
陆鸿晏专注地望着她许久，旋即替她施针将雨雪的湿气逼出。
亲自收拾好满屋狼籍后，他轻轻带上屋门离开。
彼时他们谁也不知，风雨前的温情最为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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