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寂

　　四月初一，是每年春猎的固定日子。
　　围场在帝都以西三百里处，方圆千余里。
　　此时里面正鼓声震天，大队宫中侍卫围立在御座四周。
　　“今天的彩头是只套了金项圈的红狐，谁射中它，孤重重有赏！”元帝披着金色纹龙披风坐在御座上，一脸的兴致盎然。
　　“时辰到，开始！”
　　一声锣响，众人朝着各个方向奔驰而去。
　　枝繁叶茂的林子里，十分安静，只有风吹绿叶的簌簌声。
　　傅时清一身暗玄色狩猎装，悠闲地骑着马。他并不在意能不能夺得彩头，只想快点找出埋伏着的刺客。
　　正走着，就看到不远处的树叶间露出了一抹不易察觉的黑色。他从背后箭囊里迅速抽出银箭，挽弓对准目标。却突然感觉到有一支箭带着风声从背后直直射来。
　　与此同时，一旁传来温昀的惊呼声，“小心！”
　　傅时清迅速弯腰伏在马背上，那支箭穿过他的上方射进了正前方的树干中。
　　“殿下可有受伤？”温昀御马过来，淡淡问道。
　　傅时清摇头，看了眼远处已经消失的黑色身影，翻身下马，上前拔下箭，仔细端详了一番，果然没有任何特征性的标志，“你觉得是谁？”
　　温昀若有所思地看着箭发射的方向，淡漠开口，“臣不知道谁要杀了殿下，臣只知道有人在暗中保护着殿下。”
　　傅时清疑惑转头，他的脑海里一瞬间闪过顾丞衍的身影，但很快便否决了，且不说他不得不在府里休养，就算他今日来了也未必会救他。
　　“那条路上有重物被拖走的尘土痕迹，袭击殿下的那个人应该已经死了。”
　　“你观察得倒仔细。”傅时清将那支箭单独收入箭囊，不甚在意地扯住马缰，“走吧，这次没成功，背后的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接下来倒是平安无事，两人随便打了些猎物便回头了。
　　回到围场时，众人都已到齐。
　　那支戴着金项圈的红狐正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
　　一名内侍上前拔下红狐身上的银箭，看了一会儿，对元帝禀报道：“启禀皇上，是尚书公子的箭。”
　　“果然虎父无犬子，长风你想要什么赏赐，尽管开口。”元帝问的是何长风，看着的却是何懿。
　　“能射中这只红狐是小侄幸运，小侄不敢求赏赐。”何长风恭敬地回道。
　　“这怎么行，孤既答应了赏赐，便不能食言。”元帝看起来心情似乎很不错，“京营坐司官一职一直空着，你可愿担任此职？”
　　傅时清忍不住皱了下眉，这关系整个帝都安危的重任竟然只是围猎射中彩头的赏赐，傅峥这是连借口都懒得找了吗？
　　“父皇，儿臣觉得有些不妥。”
　　元帝看到他回来，眼中闪过一丝诧异，甚至还有点恼怒。
　　傅时清下马走至御座前躬身作揖，“坐司官一职既劳累又危险，实在不适合作为赏赐，听闻何公子喜爱下棋，不如赠予他宫里那副珍藏的翡翠玲珑棋。”
　　“微臣附议。”温昀面色淡然地接上。
　　见这两人一唱一和，元帝的脸色是变了又变，“是孤欠考虑了……那便依太子所言。”
　　他看着傅时清，眼中是越来越不加掩饰的狠毒。
　　月上弦，淡淡的清辉洒下，笼罩着整片树林，投下斑驳的光影。
　　营帐外十分热闹，众人三五个聚在一起围着火堆烤着上午打来的猎物，喝着从宫里带来的美酒，还有几个随从的舞姬正在翩翩起舞。
　　然而傅时清始终觉得这热闹中藏着危险。
　　一方面，傅峥特地支开顾丞衍的目的还没达到。另一方面，萧遇口中的刺客也没大肆出动。
　　温昀见他面色凝重，将手中烤得刚刚好的鹿肉递过去，“要不要吃一点？” 傅时清随手接过，撕下一块便下意识地要放入口中。
　　“还很烫。”温昀无奈地抓住他的手腕，“殿下在担心什么？”
　　“大概是太平静了。”傅时清吹了吹那块肉，小心咬了一口，“好吃……温昀，你不做御厨真是可惜了。”
　　温昀蹙了蹙眉，又莫名地有些满足，至少在吃的方面他还是和以前一样。
　　这样……也好。
　　“启禀殿下，陛下让您过去一趟。”一名内侍突然匆匆走了过来。
　　傅时清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御座上的傅峥，看来今晚是不会一直平静下去了。
　　他不慌不忙地将剩下的鹿肉吃完，才餍足地起身，“走吧。”
　　温昀也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不过王室的争斗他向来是喜闻乐见。
　　傅时清走过去时傅峥正在悠然地欣赏着篝火边的歌舞，“不知父皇召见儿臣所为何事？”
　　“就是想告诉你――”元帝看向他，笑得很是诡异，“――今晚会有刺客，顾丞衍安排的。”
　　大概是周围太过喧嚣，他说得肆无忌惮。
　　下一刻，埋伏在草丛中的蒙面刺客便全都冲了出来，目标更是直接指向了傅时清。
　　旁边的侍卫慢半拍地反应过来，一边蜂拥而上，一边大喊，“来人！有刺客！保护陛下！保护太子！” 傅时清虽心中已有防范，但倒底寡不敌众，眼看就要被围困中央，身前突然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极其迅速地杀死了他周围的刺客。
　　“你怎么来了？”即使蒙着面，傅时清还是认出了来人。
　　“主上的吩咐。”肃风简短回答，便又专心去杀其他刺客了。
　　傅时清的心微微一动，早上保护他的人也是顾丞衍吩咐的吗？
　　不过形势不容许他想那么多，刺客又紧逼了过来，他想起傅峥的笑容，实在恶心他的故伎重施，手上不由加了几分力，今晚绝不能留下活口。
　　好在有肃风的帮忙，刺客很快便死得所剩无几。
　　谁也没想到，会有一支箭突然不自量力地直直射向重重侍卫保护着的元帝。
　　傅时清一眼就看出了那是衍王府特制的玄铁箭，他以前练习射箭时便用的这个。来人显然不在乎能不能射中元帝，他要的只是嫁祸顾丞衍。
　　想毁了那支箭已经不可能，几乎没有任何迟疑，傅时清猛地扑了过去。
　　如他算好的一般，那支箭狠狠地扎在他的右肩下方。
　　与此同时，肃风杀死了最后一个刺客。
　　“来人……传太医！”元帝看着满地的尸体，只能把希望寄托在那支箭上。
　　显然那人和他有一样的目的，甚至要更高明一些。
　　傅时清自然也明白，他咬牙忍住痛，抓住一旁赶过来扶住他的温昀，压低了声音，“去我的……营帐。”
　　温昀看着那血流不止的伤口，费了很大努力才让自己冷静下来，他抬头看向元帝，“陛下，外面太危险了，微臣还是先将殿下安置到营帐里去。”
　　说完不待元帝应允，便将傅时清拦腰抱起，快步走向了他的营帐。
　　“我的箭囊挂在墙上……找到……找到早上的那支……”傅时清窝在他的怀里，脸上已经血色全失，“和我身上这支……对换……”
　　温昀没有说话，只是小心将他放在床榻上，又找到那支箭。
　　“他们就快……进来了……”傅时清见他拿着箭迟迟不肯动手，挣扎着就要自己来。
　　“我知道……你别动。”温昀别过脸，终究颤抖着握住了他身上的箭。
　　手起手落，只是一瞬间的事，却如同一辈子那样漫长而痛苦。
　　还带着体温的鲜血溅到脸上，他近乎麻木地擦去，很想低头问一句为什么，而傅时清已经痛得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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