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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救美
藩州,将军府。
主将柏忠一身铿锵重甲,头戴先帝御赐九旒冕,面容肃然。
驻守边境多年,从少年到中年打过无数次胜仗。皮肤因常年风吹日晒变得粗糙,浓眉下如鹰隼的眼睛因连日辛劳布满血丝,却仍旧沉稳、冷硬。
不再锃亮的长剑、头盔自书案上一字排开。正面前摆着军事布防图。
脚步声响起,他豁然抬头,看清来人后,凛冽的神色尽数褪去,语气不善道:“粮草问题都护大人有解决之法了?”
都护脚步一顿,复又走近道:“并无。”
闻言,柏忠抬头,眼神肃然,干裂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那你来我这里做什么。”
“是你的副使找上我,说你已经三天阖眼了,让我来劝劝你,柏忠,你……”
话没说完,就被柏忠打断:“如今什么局势,藩州本就地势险峻,易守难攻,更是我东陵边疆要塞,若连我们都败了,敌军拿下豫州、通州便是势如破竹。届时,整个西南就是敌军的囊中之物。他年轻不懂事,连你也不懂了?都护大人若无事汇报,便回去好好想想如何解决粮草不足的问题,你等得,将士们可等不起。”
都护藏于锦袍下的拳头捏紧又松开,压下情绪道:“话虽如此,但此番西邶来势汹汹万不可着急。我知你心高气傲,这么多年来从未有过败绩,我也是担心这头次败仗会影响到你的判断,这才来看看你。”
“出去!”
都护一怔,止住话头。
柏忠眼下乌青浓重,斑白的鬓角深深拧起,声音疲惫沙哑:“听不懂人话?出去!洪志平,我没精力跟你争辩这种事。”
“你怎么还是这脾气一点就炸,行行行,我出去。给你送了药,记得趁热喝了,免得失了药性。”洪志平叹了声气,窥了眼被柏忠牢牢挡住的布防图,无法,只得退下了。
一转身,担忧之色尽数消失,没走两步,便听到身后传来短促的咳嗽声,他压下眼底阴郁,脚步快了些。
按说,他身为都护,和柏忠一文一武乃是平职,可在这边境地区,以武为尊,说明白点,他这个文官早已被武将架空,说无半点实权都不为过。
刚出府,便见一年轻小伙子疾步走来,手里还拿着一封信,叫住他道:“是京中来的信?”
年轻人抱拳道:“是。”便不再多言,转而道:“都护大人,将军他可有……”
洪志平摇头,手掌拍向他的肩膀:“我是无能为力了,你跟他也有一段时间了,他什么脾气你也知道,那西邶十三年前便被东陵灭国,留下来的残党竟能把他逼到如此地步,这可是他十几年来第一次吃败仗,心中定是憋不下这口气,你进去后说话也注意着点。还有,监督你家将军把药喝了。”
年轻人听得懵懵懂懂,想反驳又不知如何去说,垂首抱拳道:“多谢都护大人提醒,下官记下了。”
说完,便匆匆跑了进去。
树荫下,洪志平看着被日光笼罩的“将军府”陈旧的牌匾,神色不明,许久后才离去。
府内,牧鹤举着信件边跑边喊:“师父!师父!”
柏忠刚一口闷了苦了吧唧的药汤,心情本就不好,一看这人更不好了,骂道:“毛毛躁躁的做什么!”
牧鹤停住脚步,委屈道:“师父,这里有你的信,我这不也是急着给你送来嘛,为此我一路可是快马奔驰,气儿都没舍得喘一下。”
“信?”柏忠浮于脸上的消退,放下布防图,伸手道,“拿来。”
他早就送信朝廷求助,连去几封都没回音,必是被敌军截获。久而久之,他也放弃了向外求援,此时来信,反倒奇怪。
怕信件抹毒,柏忠展开的动作很慢,刚折开一面,看见上面繁复的纹路,他神色骤然一松,动作也快了起来。
是那人的话,便不用担心了,她训练出来的专门用来传信的飞鸽,能躲过敌军探子,也不奇怪。
“师父,这信上写了什么?”牧鹤看着师父的神色从严谨到放松,再到困惑、怀疑人生,最后冷静下来。
好奇,太好奇了!这还是他头一次看到向来不苟言笑的师父第一次脸上有这么多的表情,忍不住凑了过去,一个字都没看到,信件就被柏忠迅速收了起来。
“愈发没规矩了,站回去。”
“哦。”牧鹤撇着嘴,乖乖站到了书案另一边。
没规没矩地站了一会儿,就听柏忠说:“这两天,你若见到一年轻漂亮的陌生女子,就亲自把她带到我这里来。”
牧鹤顿时眼睛一亮,倾身两手摁在书案上:“哟!谁啊?什么身份?姑娘家家的脑子坏了跑这里来做什么?不对,眼下战事要紧,她怎么来的?她来做什么?”
柏忠瞪他一眼,牧鹤又收起嘴角,乖乖站了回去,站直了,铿锵有力道:“是!徒儿保证完成任务。”
说完就跑了,唯恐柏忠会一气之下抄起书卷就朝他砸来。
出来后,他就在大街上晃荡,他想好了,既然师父不肯说,他就在这一路上守着,等那姑娘来后问她不就行了。
简直完美的计划,边想边走,脚步不由得欢快起来。
战事吃紧,街上已没有什么人了,空旷、冷寂。牧鹤没轻快几步,就又慢了下来。
忽的,前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少女衣衫凌乱,面色惊恐,跌跌撞撞地迎面跑来,时不时紧张地朝身后看去,像是在躲什么人。
看到他,她像是看到了希望了一般,奔跑的步子更快了。牧鹤正疑惑着,也朝前走去,忽见少女踉跄一步朝前一跌,忙飞身上前,接住了她。
将人扶稳后,他忙撤去扶在她腰上的手:“姑……姑娘,你没事吧,这种时候怎的还在外面跑。”
“我……”少女脸色苍白,生得极为瘦弱,骨架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一把抓住牧鹤白的手臂,一边往后看,一边祈求道,“求你,救救我。”
她整个身子都在颤抖,边说边屈下身就要跪下,吓得牧鹤白忙抓了她阻止了她的动作:“姑娘,你好好说,别跪,千万别跪,我受不起,我爹说会折寿的。”
“她在那,别跑!”
“死丫头跑得还挺快。”
嘈杂的脚步声逼近,嘴中污言秽语难堪入耳。少女听到这声音,身子软了半截,颤得更厉害了,没等牧鹤白有所举动,强撑着身子躲到了他的背后。
牧鹤白一看那几人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是师父麾下铁甲将军的人。
说是将军,其实也不配,在边境真正能称得上“将军”的只有柏忠一人,身为主将,麾下按兵种分了骁骑、铁甲、射声、烈火四个副将。喊声将军,听者欢喜,说者无损而有利。
而在这四人当中,牧鹤白最不喜欢的就是射声,德不配位,没脑子,粗鄙不堪,陋习恶习甚多。
可偏偏动不了,他只能选择眼不见心不烦,没想到都这个时候了,这人还不安分,竟然愈发猖狂,连强抢民女的事都做出来了。
既然被他看到了,就没有不管的道理。眼下这点事都做不好,又怎么对得起他一哭二闹三上吊费尽千辛万苦才让家里那老头子同意他千里迢迢来这苦寒之地,只为实现上战场抵外寇,保家卫国的远大抱负。
二话不说就开打,带着私人仇怨,出招又狠又快,没几下就把那几个士兵打趴下了。
被他踩着脸的便衣士兵气急败坏道:“姓牧的,知道我们是谁的人吗,瞎管什么闲事。”
“哎哟,小爷我好怕哦。有本事来将军府找我啊。”牧鹤白脚下力道更重了,“看是你们先来找我,还是将军先治你们的罪,滚!”
自知身份差距,又打不过。那几个人连滚带爬地走了,走之前还放狠话道:“你给我等着,将军不会放过你的。”
牧鹤白已经转过身,少女在寒风中身形单薄,好似轻薄的雾,风一吹就会散。他看得心一紧,脱下外袍就朝她走去,还不忘回应那些人:“将军我只认柏将军一人,你们说的是哪个?”他将外袍披到少女身上,感受到她瑟缩了一下,声音放轻,哄道:“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低语道:“乔栀。我……没有家了,爹和兄长战死,娘本就身体不好,没过多久也走了。我一个人,我没有家了。”
牧鹤白自幼习武,耳聪目慧,自然听得清清楚楚,闻言眸中浮现出痛惜:“那你跟我走,姑娘家家的一个人太危险了。”
像是独行在寒夜里的旅人,忽见檐下一盏风灯,昏黄的光晕猝不及防笼罩全身,那暖意太真切,又太易碎,叫她忍不住伸出手,声音轻得如同梦呓:“当真?”
“当然是真的。”牧鹤白认真向她保证,“你父兄乃忠烈之士,我身为将军副使,理应照顾好他们遗孤。”
乔栀目光很轻,泪水倏然盈满眼眶,顺着苍白的面颊划过晶莹的轨迹,嘴角微微扬起扬起,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闻知父兄噩耗、目睹母亲病逝时她没哭,被恶人盯上纠缠几次她没哭,这次差点被追上她也没哭,可此刻,这份突如其来的、来自陌生人的善意,却让她溃不成军。
泪珠成串地坠落,少女眸中盈满了水光,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芒,牧鹤白哪里见过这样的事,手足无措道:“你……你别哭啊,是我冒犯了什么,对不起,我给你赔不是。”
“没有……”乔栀擦去满目泪痕,指尖还带着轻微的颤抖,退后半步,双手交于腰侧,微屈膝,敛衽一礼,“多谢公子。”
牧鹤白忙去拦她:“不用,你不用这么客气。放心,有我在,那些人不会再敢欺负你了,你跟我回将军府,我给你在我的小院子收拾间房,你就安心住下。你太瘦了,日后我一定给你好好补补。”
此时的牧鹤白早已将先前的打算抛之脑后,满心满眼只想着如何妥善安顿眼前经历凄惨的少女,给她一方安稳。
他已经想好了,他要寻一向阳的院落,糊上新窗纸,砌上青砖火墙,牡丹纹窗棂……还要在廊下养几盆兰草,他要让这个可怜的姑娘日后再也不用受风雨飘零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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