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重现

　　可惜，事与愿违。

　　陈照最终还是没能实现想象中的二人浪漫晚餐。因为，他刚下楼，就遇到了半路杀出的程咬金。这就够让他皱眉了，结果曹一舟上来就和江影搭讪。

　　曹一舟也没想到，陈照身后居然会破天荒地跟着个妹子。

　　温婉清丽，远远望去犹如空谷一朵清纯小白花。

　　两人一路有说有笑地走出大门，站得几步远，却有种说不出的亲昵。

　　尤其是陈照低眸去看那女生时，那眼神……

　　曹一舟啧啧称奇，眼底充满了兴味。车正对大门停着，他倚着车门，含笑看着那二人走近，促狭的话已到嘴边。

　　陈照看到他，却狠狠一皱眉，“你怎么在这？”

　　言语里都是暗含的嫌弃和驱赶，很不中听。

　　曹一舟却不以为意，轻挑眉梢，抬手，先和他身后娉娉婷婷的江影打招呼。

　　“嗨，美女。我叫曹一舟。”

　　江影礼貌浅笑，朝他点头示意。晚风带着热意，拂动她的裙摆和长发。

　　曹一舟打量着，心内惊叹，原来最后拿下陈照的会是这一款。

　　倒是很相配，刚柔并济，天生一对。

　　就是有点太突然。

　　陈照从小被女生追捧纠缠，长到这个年岁，依旧保留着“女生都是麻烦”的男孩子气想法，对追求他的女生总是不假辞色，恶劣坏性。

　　没想到短短半年，他身旁居然就站了个俏生生的少女。

　　难怪最近约打球都不来了，还说自己得学习。暑假学个屁的习，再说他陈照不是自甘做吊车尾嘛。

　　曹一舟站直身子，正经地伸出手，“你好，我是陈照他哥，不亲不表。”

　　那就是没关系的哥呗。江影弯起嘴角，伸手虚握了一下，“你好。”

　　她半点不提自己。

　　曹一舟收回手，也不追问，抬手搭在一旁表情不大乐的陈照的肩上，“走啊，吃饭去，自助烧烤。”

　　“不去。”陈照冷冷回。

　　“别啊，今儿可是您一辈子一次的生日，哥几个都鼓捣好几天了，全在别府等你呢。”

　　别府是本地最有名的度假别墅区，恰好是曹一舟家开的。最豪华的一间，却是留着自用。初中起，他们一伙人就经常上那儿玩。只是高中陈照去了三中，搬到爷爷家，就再也没去过了。

　　陈照没什么兴趣，但也不好意思完全拒绝，只说：“下次再说吧。”

　　“这种事，哪有下次再说的。”

　　曹一舟拍拍他的肩，眼中精光一闪，准备换个思路。

　　“小美女。你们准备去哪约会啊？”曹一舟往后退开一步，倚在车门上，看向江影，问道。

　　他的个子比陈照矮一些，气质风格却大不相同。散漫又矜傲，右耳骚包的耳钻在光中闪闪发光。

　　曹一舟当然不会没分寸地去挑逗江影，尤其是对面俩人似乎都防备他。

　　“我也不想打扰你们，但是陈照这小子嘴太严，我们不知道，都等着呢。”

　　江影轻摇了摇头，否认道：“你误会了，我们不是。”

　　“这样啊。”曹一舟看一眼陈照，笑得有些促狭，“那一起？我们今晚都没叫其他女生，你不知道，阿照最讨厌和女孩子一起玩了，嫌烦。”

　　江影下意识转头去看陈照，见他也正看着自己。转回头，竟朝曹一舟点了点头。

　　“行啊，我不介意。”

　　曹一舟听了，得意地看向陈照，语气有些反客为主了，“你怎么说？”

　　江影也朝陈照看去，他的表情有些难以描述，似乎是烦躁，看她时又好像有点幽怨。

　　陈照什么都没说，直接伸手去为江影开车门。

　　车门打开又关上，江影安坐在后座，悄悄松了口气。

　　她明明答应了要跟陈照去吃饭，他们也经常一起吃饭。可想到陈照说的大餐，她又突然担心他会把自己带到那些音乐舒缓、灯光暧昧的餐厅去。

　　她越想，就越下意识的紧张，和抗拒。

　　门外，一直有注意到江影手中花束的曹一舟，捶了一下陈照的肩，揶揄他：

　　“呦，怎么自己生日，还反送女朋友花呢？什么时候这么有觉悟了？”

　　陈照年级比他小，气势却更足，睨着他，缓缓吐出两个字：“有病。”

　　落在曹一舟眼里就是恼羞成怒了。

　　“哦——”曹一舟故意气他，拍拍自己的嘴，“我的错我的错。人家和你没那关系，误会了。”

　　陈照瞪他一眼，不再搭理。收起烦躁表情，走到另边上车。

　　车子在路上行驶了一会儿，最后停在一幢别墅门前。

　　他们被引着，穿过宽敞的大厅，来到更为广阔的后院。

　　庭院里，几张罗马伞撑着数把桌椅，暖黄的小灯星星点点，一路绕到树顶，缠出一树又一树绚烂光影。青青草地连着远处的人造湖，从湖面拂来幽幽的夏日晚风。

　　大家或坐或站，正在惬意地说笑打闹。

　　他们仨刚过来，就响起一阵欢呼。

　　明明等待的主人公是陈照，众人的关注中心却都是江影。

　　他们应该都和曹一舟一样误会了，追着问这是谁啊，眉飞色舞的。

　　陈照大方介绍：“江影，我朋友。”

　　“哦——”大家答应着，调子拖得长长的。

　　江影被盯得头皮发麻了一下，很快又淡定了下来。眼前的一众男孩们，嘻嘻笑着同她打招呼，热情洋溢。江影便抬起手，用她一贯的细柔嗓回应他们。

　　他们更热烈了，几个好奇心重的，便围到江影座旁，问个没问。

　　陈照看了下江影，见她倒也得心应手，便抬脚踢了下曹一舟，“有什么赶紧都摆出来。”

　　“急什么？”曹一舟喝了口酒，站起身，“马上。”

　　其实也没什么大的。陈照这个性子，他们要安排点什么特别的，估计也不会领情，因而只准备一个特别的小礼物。

　　众人摩拳擦掌，等着陈照收礼物。

　　灯光旋即暗去，几层高的蛋糕被推进来。

　　曹一舟在车上旁敲侧击问过花的事，而后得知今天也是江影的生日，此刻又告知给众人。大家都很给面，又是起哄，打趣他们，又将生日歌唱了两遍。

　　一遍给陈照，还有一边特地给江影。

　　有人声音高，有人声音沉，有人破音，还有人扯着嗓子九曲十八弯地唱生日歌。众人嘎嘎笑，都盯着他，等着看他最后一个音能延展到哪。结果气断了，那音戛然而止，满场倒彩。

　　气氛热烈，江影沉静坐着，眼底在烛火照映下泛起几点水光。

　　江影其实很久没同什么人一起过过生日了。对后来的她来说，能在下班后，买上一个蛋糕，点上一只蜡烛，抱着丢丢狠亲两口，再吹去烛光，就已经是生活的美好了。

　　在她的人生里，也从没有过这么多人围坐在一起，单为她唱一支生日祝歌。

　　这个世界离她似乎很遥远。

　　现在却又很近，就在眼下。

　　蜡烛是被江影和陈照一起吹灭的，但身后的点点灯光瞬间又亮起，如星子，一路铺到天际。

　　这一刻，陈照十八。而在这个时间线上，江影正十七。

　　陈照用胳膊肘轻推了推江影的肩，“你许了什么愿？”

　　江影轻摇摇头，“我没许愿。”她只是闭上眼，感受了会儿当下。

　　“你呢？”她问陈照。

　　陈照低头看蛋糕，回道：“说出来就不灵了。”

　　他修长的食指突然挖起一朵奶油，眼疾手快地点在江影鼻尖。

　　江影愣了一下，手就自然而然地拍过去，“你干嘛？”声音里一下含满了笑意。

　　大家开始起哄，让江影报复回去，抹他个花脸。

　　热闹间，曹一舟又从推车底部掏出一只棕木小盒，神秘兮兮地递给陈照。

　　盒子看着很是高档精致。陈照接过来，摇了摇。里头撞动的声音，轻飘飘的。

　　他低声问曹一舟：“里面是什么？”

　　曹一舟似笑非笑，轻咳了一声说：“哥几个为你精心挑选的成人礼。”

　　陈照凑近了些，背着江影，又问：“贵重吗？”

　　曹一舟怔了一下，有些奇怪他怎么突然会这样问，“怎么了？”

　　陈照又低声说：“我没给她准备礼物，是好东西的话，拿这个先临时顶下。”

　　虽没说是谁，曹一舟却领会了，搭在陈照肩上的手重重拍了一下，笑骂：“行啊陈照，合着花不是你送的，礼物也没准备，怪不得追不到人，小心被人捷足先登。”

　　陈照“啧”了一下，心想谁敢我打断他的腿。

　　“别废话。”他又摇了下木盒。

　　曹一舟看着木盒笑，“东西嘛当然是好东西，不过，我可不建议你送，免得人家以为你变态，拉黑你。”

　　“什么鬼东西？”陈照皱起眉，不明所以地打开盒子。

　　小盒中央，躺着一个小小的扁扁的真空塑料包装物。

　　陈照“砰”地一声，飞速盖上盒，黑红通红，双耳滚烫，抬脚就去猛踹曹一舟。

　　曹一舟早有准备，灵巧地躲过飞踢脚。众人嘻嘻哈哈，看着热闹。陈照长臂一捞，面色羞红地从后将曹一舟锁喉，却根本不往江影的方向看去一眼。

　　江影其实什么都没看到，但大致猜了一下。

　　见陈照这幅样子，她不由掩口轻笑。站在人群外，她伸指轻沾了一点鼻尖的奶油，送进嘴里，一点浓郁的鲜甜在舌尖划开。她浅笑了一下，顺手从旁边的纸巾盒里抽了张纸，转身坐了回去。

　　他们又闹哄哄了一阵，曹一舟又笑又骂，陈照突然变得面皮很薄，愤愤丢开手。曹一舟不知道在他耳边又说了句什么，又被踢了一脚。

　　陈照满脸涨红地走回来，像是气的，坐在旁边，不大自如地扯扯衣领。

　　他见江影看来，突兀地一下站起来，像是生怕她追问。

　　“我去给你切块蛋糕来。”

　　江影微微颔首，“好。”

　　她目送陈照略带僵硬地走到蛋糕前，才忍不住笑出一声。

　　少年确实很有意思，尤其是陈照这样的——明明长得像个不刺头，却莫名爱害羞。

　　陈照刚走开，一个男生走来，嬉笑着给江影递了串肉串，“美女，吃个烤串吧，我刚烤的，没准备，就当生日礼物了。”

　　这礼物不轻不重，毫无负担。江影清婉一笑，接过来，“谢谢。”

　　男生见状笑一下，随即坐到江影另边的座位上。他是个自来熟，话多且密。没一会儿，江影就知道了他们大多是陈照的高中以前的同学朋友，来自某所知名私立中学。

　　她有些奇怪，既然如此，陈照高中怎么会去三中。

　　“我也不知道。”那男生摇摇头，说得有些含糊，“可能是因为他父母吧。反正，他总归是要出国的。”

　　江影更疑惑了，三中和出国那更是八杆子打不着一块。

　　三中实在普通至极。如她一样。

　　待陈照拿着东西回来时，他们两个人已经在聊其他了，气氛颇为融洽。

　　陈照微眯起眼，个子高得过分，冷冷道：“滚。”

　　他朋友正说得兴起，摆了摆手，随意道：“又没坐你位置。”

　　江影仰头看了陈照一眼，又继续听那男生讲故事了。

　　陈照有些郁闷，感觉自己最近真是越来越不酷了。闷闷的，自己坐到江影另边，又将手里的蛋糕递过去。

　　大声地打断他们：“呐。”

　　江影朝他笑了一下，“谢谢。”

　　声音有些甜，陈照便也跟着笑起来，又自然地伸手去接她一直捏在指间的竹签子。

　　“在说什么？”

　　“正说到，你初中曾差点拿球砸个初恋出来的故事啊。”那男生接道。

　　陈照眉头紧蹙，看向江影，“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别听他胡说八道，长了张嘴就知道放屁。”

　　江影捂唇轻笑了一下。

　　“嘿——”男生不服，“你自己忘记了，怎么还冤枉我呢？”

　　他拉了下江影，补充细节：“那女生当场就砸回去了，又漂亮又凶悍，结果没几天，就老在我们班门口来回溜达，一天能碰见八百回，是个人都记得了，这你都能忘？”

　　男生两指比出一个夸张的“八”，却见陈照正盯着自己的手指。

　　“手不想要了？”

　　男生把手讪讪一收，随即又去拍江影的手臂，“哇，你看他——多凶啊，喜欢他的女生真是有‘福’了。”

　　陈照轻嗤，伸手不客气地一把扣住那男生碍眼的爪子，一手将江影往自己这边带。

　　男生嗷嗷叫起来，却仍是嬉皮笑脸的，“哎呀哎呀，我夸你呢，怎么突然生气啊？以前怎么说你不都无所谓——陈照你变了哦。”

　　陈照不答，手下使了点劲。

　　这下，那男生真哀嚎起来，朝着旁边求助：“江影，快救救我，他疯了。”

　　被夹在中间的江影，抬手拍了拍横隔在自己跟前的长臂，轻喊了一句：“陈照。”

　　陈照“哼”了一声，丢开手。

　　男生转转手腕，眼珠在他们之间来回转，愈加促狭。他想说点什么，却被打断了。

　　曹一舟在厅内，走到门檐下，喊他们进屋唱歌，还特地招呼人群中央的陈照，“阿照，你可一定要来高歌一曲。”

　　陈照摆摆手，笑骂：“滚。”

　　大家嘻嘻哈哈，都往厅里散。

　　陈照站起身，却见江影依旧坐着，似乎并不打算去。

　　她闭着眼，微仰着头，像在嗅闻了一下风声。

　　江影睁开眼，见陈照正定定瞧着自己，光打在他侧脸就越发显得他朗目疏眉。

　　她有些赧然地别开视线，很快又转回来，看向他。

　　“不去吗？”陈照作势要坐回去。

　　“你先去吧。”江影想了想，问，“能借下你的手机吗？我给我爸妈打个电话。”

　　陈照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递给她。

　　手机没有密码，转过古早的解锁动效后，江影找到通话，先输入家里的电话号码。屏幕随之弹出备注名，是非常简单的“江影”二字。

　　陈照没有听人讲电话的癖好，说了一声，转身往屋里去。

　　屋里很热闹，已经有人在唱歌。

　　欢歌笑语隔着距离传来，像隔了一层厚厚的薄膜，又远又近。

　　家中果然没有人接。

　　江影放下手机，又去拨她妈的手机，一直到自动挂断也没接通。大约是太忙了，江影想。又给她爸打，响了半分多钟，在她决定放弃时，电话终于接通了。

　　入耳先是几声残余的说笑声，大概她爸先前在和人聊天。然后是她爸含笑的“喂”声，又问她：“你哪位啊？”

　　江影也轻轻喂了一声，起身朝湖泊走去。

　　“是我。”她说。

　　江父认出她的声音，问她怎么了。江影简单说了下，又说可能会晚点回去。她爸应声后，照例叮嘱了两句。两父女有些相对无言，便匆匆挂了。

　　湖面又静又暗，无边的幽蓝像会吞噬一切。江影从来就什么都没有，什么都留不住。

　　她独自站着，湖风把她吹得冰冰凉。不知过了多久，身后草地突然响起窸窸索索的声音，一步一步，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靠近。

　　她转身，朝背对光亮大步踏来的陈照很浅地笑了一下。

　　陈照一顿，听到微风吹来很淡的一句：

　　“陈照，我们还真是两个世界的人呐。”

　　她只是心下凄惶，一时感慨，脱口而出。陈照却入了心，俊眉紧锁。

　　“胡说。”

　　陈照肯定：“我们就是一个世界的人。”

　　江影依旧是很浅地笑了一下，心下这会儿一点都不在意了。

　　陈照以为她不信，还想再说。

　　掌心的手机却突然震动起来，一下下。

　　江影抬手看了一眼，愣了愣，才接起电话。

　　听筒里，再次传来江父的声音，他呵呵一笑，说道：“阿影，生日快乐。”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