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言小册子

　　小狐狸接连消沉了挺久，虽每日都仍来寻找赤龙，却始终不同平时活泼，闷闷地趴在峰顶走神。

　　赤龙心知小狐狸疗愈心伤需要些时日，总有一天他能放下，可这期间的小狐狸着实让自己看得心疼。

　　他打算带小狐狸出去散散心，将他拾到龙角后，忽地旋峰直上，直冲云霄。

　　小狐狸吓得扒紧了龙角，缓过神来后小心翼翼地探出些脑袋，望着漫天的层云及天际的霞光，心思逐渐被这奇妙的景致吸引，不再似那般低落。

　　从前遥不可及的云朵此刻如薄絮缠绕周身，小狐狸弯了弯双眼，伸出爪子去挠挠白雾，拍散一团后又去拍另一团。

　　赤龙看他开朗起来，可算安了心，承着他游戏般穿梭于九天之上，离南戚山早不知几千万里。

　　小狐狸笑得愈来愈开怀，被风呼呼吹着也不嫌冷，兴奋地扒着龙角欢呼：“大蛇你还会飞哇，你好厉害，我从来没有到过这么高的地方！”

　　“你若喜欢，我也可教你腾云驾雾。”

　　小狐狸觉得自己学不会：“狐爷爷说了，这世上没有会飞的狐狸。”

　　“那你狐爷爷有没有说，这世上也没有会飞的蛇？”

　　小狐狸被问住了，狐爷爷倒是没说，但他自己想想，好像确实没有过会飞的蛇——除了眼前这个。

　　“我说你能学会，你就能学会。”

　　小狐狸将信将疑：“真的吗？那我学学看？”

　　赤龙停在白茫茫一片云霭间。

　　“瞧见这片白雾了么？你唤它们一声，它们便来接你了。”

　　“嗯嗯，”小狐狸聚精会神地听着，点点脑袋，“那我要怎么唤它们呢？”

　　“随你意，你只要想着要它们来接你就好。”

　　小狐狸又点点头，吸了口气开始聚力，随即壮着胆子嚷嚷出声：“来接小狐狸哇！”

　　赤龙：“……”

　　听过“云来”，听过“雾来”，还真是第一次听见这“来接小狐狸哇”。

　　倒是也算行得通，小狐狸满是信任盯着的那团云雾当真缓缓凝聚，片刻后化作棉花般的一团软垫，轻飘飘地向他移了过来。

　　小狐狸惊喜得不行，在赤龙身上跳跃着等待云朵，随后一跃而上，在上面欢喜地打个滚。

　　“我会飞啦我会飞啦！”小狐狸举一反三地发号施令，“送小狐狸去吃好吃的果果！”

　　赤龙尚不及反应，那团载着小狐狸的云朵已倏然远去，瞧那方向，似要离开仙界。他连忙调转龙首追了上去，一声“止”，将那和小狐狸一样白乎乎的团子拦住。

　　小狐狸使唤不动云朵了，站在上面等着比他厉害很多的大蛇。

　　赤龙有些后悔教会了无比心大的他，亡羊补牢地开始说教，告诫他不可以让别的小动物看到他飞行，也不可以随便乘着云朵飞到人间去。

　　小狐狸傻傻的：“为什么？”

　　“因为，”赤龙说不出个所以然，身为上神，头一回瞎诌胡话，“他们都不会，看到了就会害怕你，把你抓起来。”

　　“他们抓我，我可以让云朵来接小狐狸跑掉。”

　　别说这小东西还挺聪明。

　　赤龙无言，换个说辞接着哄：“那你跑掉了还敢回去么？他们都不跟你玩了。”

　　“对……”小狐狸垂下尖尖的耳朵，多少理解了点儿，又问，“那为什么不可以飞去人间？那里又没有陪我一起玩的朋友。”

　　赤龙都快编不出来理由了，想了想，说得半真半假。

　　“凡人哪会飞行？看见你会飞他们定会吓得不得了，到时候纷纷找天帝告状，天帝一查，是我教的你，那我跟你一起挨罚。”

　　小狐狸听到挨罚，想起了先前故事里那条被拔掉鳞片的大蛇，抖了抖。

　　“那我不去的。”他向赤龙保证，“要是还有哪里不可以去的话，你都告诉我。”

　　赤龙安心了，不再继续吓唬他。

　　“也不是完全不能去，若你想去，叫我陪着你。”

　　“好，”小狐狸晃晃尾巴，听风就是雨，“那我们什么时候去？今日去么？”

　　“……”

　　赤龙不得不为自己的每一个字付出代价，说话算话地陪着小狐狸去往人间。

　　人间烟火，山间难见。

　　从不知这世上还有如此多美食佳肴的小狐狸置身于市集之中，早不记得什么南戚山。

　　方才学会了腾云驾雾的小狐狸又学会了幻化人身，似一未及弱冠的稚嫩少年，身着如雪白衣流连在一个个小吃摊旁。

　　身旁男子一袭赤朱色长衫，方才典当了珍藏多年的一粒深海碧珠，换来白银好让这贪吃狐狸一次吃个过瘾。

　　小狐狸左手糖葫芦，右手蒸发糕，还没咬上几口就又听着小贩的吆喝声跑向了另一摊旁。

　　那摊上摆着讨喜的嫩梨，在小贩的叫卖下显得格外香甜。

　　“又香又甜的梨儿啰——吃了我这梨儿啰——老太太变小姑娘啰——”

　　小狐狸觉得好神奇，转头对着赤龙咋舌：“这梨这么厉害，我吃了会不会变小姑娘？”

　　赤龙好笑至极：“你又不是老太太，那得老太太吃了才能变小姑娘。”

　　“哦！”小狐狸拾起一只在鼻尖嗅嗅，好似没有山里的香，也不知是否真有小贩吹得好。

　　那小贩见他二人一身好料子，忙不迭吹嘘着：“两位爷尝尝我这梨？甜得很！”

　　小狐狸不经骗，信以为真地挑了两只大大的，递一只给赤龙。

　　吃果果从来不洗的小狐狸迫不及待地对着自己那只咬了下去，眼里的期待转瞬隐下，嘟囔着抱怨：“根本不如山里的好吃。”

　　赤龙早有所料，南戚山享日精月华，结出的果子才是真甜。

　　小狐狸没想这道理，还很失望：“我想找最甜的果果给你吃呢……”

　　“嗯？”赤龙意外，没想到他是要找给自己吃，问，“为何？”

　　“我以前吃了你的果果，一直没赔给你。”

　　如此数年，小狐狸竟从没忘过。

　　赤龙动了动眉角，起了玩心，逗弄道：“那你可不该在人间找，我那果果是天上的果果，最香最甜。”

　　“天上那么大，在哪里能找到呢？”

　　“你日日与我同游，指不定哪天就找到了。”

　　本是玩笑话，小狐狸却铭记在心。

　　两人结伴游历，踏遍各界，看遍奇景。

　　小狐狸见识愈广，在这天地间尝过不少好吃的，却唯独没有找到比那枚发光的果子更甜的果果。

　　回到山里的小狐狸很纳闷，在溪边拨弄着溪水想果果，望着倒影中的云层，脑里突然灵光一闪，瞅瞅四下无人，对着天空悄悄喊一声“来接小狐狸哇”。

　　云朵带着他飘上高空，他趴在上面往下看看，赤龙好像并没有发现他。他决定给赤龙一个惊喜，试着跟云朵说话：“带小狐狸去找不在人间的会发光的甜果果。”

　　云朵静静地飘在原处不见动静。

　　小狐狸很着急，拍拍它：“没有吗？不发光的也行，天上的就行！”

　　云朵还是不动。

　　小狐狸似乎有点儿明白了，云雾并不能带他找到任何东西，唯独他想的到的地方，云朵才能去的了。

　　他想起曾经在天界遥遥望见的那片桃园，试探着再问一问：“那带小狐狸去天上的桃园行不行？有好多好多香桃子的那个。”

　　此话一出，云朵终有动静，渐行渐快，向着他越发眼熟的风景飞去。

　　小狐狸兴奋不已，想想上次大蛇不知为何不带他去桃园子里看看，这回正好大饱眼福，还能摘几个回去一起吃。

　　他一路想着，如此不知飞了多久，桃园终在眼前。

　　趴在云上的小狐狸站了起来，狗崽似的蹦跶着，很有几分迫不及待。这还是他第一回独自一人飞到天界，等他回去，一定和大蛇好好地炫耀，让大蛇夸夸自己。

　　小狐狸跳落到园里。

　　僻静桃园弥漫着浓浓桃香，满树香桃竟无人采摘。

　　小狐狸心觉可惜，想这要是在山里，早被大家抢光光了……可能是大家都不会飞吧，所以没有人发现这个好地方。

　　他仰着头边走边看，不断地吞咽着口水。

　　半晌后，一只格外饱满的粉桃出现在眼中，他双眼一亮，毫不犹豫地爬上树，将果子叼到了嘴里。

　　就在他准备打道回府之时，园里一阵风动，洪亮低沉之声撞得他耳鸣：

　　“大胆狐妖，竟敢擅摘仙桃——”

　　小狐狸吓得一激灵，愣愣的，没看到是谁在说话，也不知是否是在斥责他。

　　来不及回应，两道厉光已对他袭来。他机敏一跳，堪堪躲过，回首一看，发现原本他站立的枝头被打掉了好几片绿叶。

　　小狐狸不明所以，却也能察觉到大事不妙，赶紧叼着桃子向外逃窜。

　　身后厉光穷追不舍，他着急地想要呼唤云雾前来接他，可嘴里的桃子也忘了丢，直令他发不出声来。他在厉光的追击下狼狈地东跳西躲，蓦地一脚踩空，自天外直坠而下。

　　南戚山赤龙忽而心悸，骤然睁眼，金芒烁烁。

　　九天之外，神令已下，南戚山妖狐清羡偷食仙桃，打入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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