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吾相守，终难永候

　　“我们也该走了。”九千荒的语气温柔，但这温柔中却透露着一股冷意，他的手微凉，轻轻牵起伏雪落的手。

　　有了南天淏的百年修为，倒是不至于在半路上挺不住，伏雪落就这样默默跟着九千荒，向南山的方向走去。

　　这喜庆的云下内就好像一个薄情地神明，从来都没有注意到，还有这样两个人出现在这里，和离开这里。

　　明月映在空中，身体尽显疲惫的男子正牵着一位女子穿梭在山林间，枝叶的晃动声远远被丢在身后。

　　他们出了山林，月光照进湖面，他扶着她坐在来往的船上，咳出一口血落进湖中。

　　此时夜已经过半，两根翎羽所带来的反噬更加强烈，像是一把刀子来回砍在同一个地方，极痛难忍。

　　九千荒抿紧唇，脸色苍白，额上沁出的汗水正在一滴滴滚落，伏雪落上前抬起手为他擦去汗水，“老妖怪，如果可以你就睡上一觉吧，睡着了便不会痛了。”

　　九千荒垂着眸，几缕发丝挡住他的侧脸，月光穿过缝隙打在他的脸上，凄美又凉薄。

　　“睡着了是不是就可以对吾动手了。”九千荒轻轻笑了笑。

　　伏雪落为他擦汗的动作停下，“又没刀没剑的，本仙拿什么杀你？”她的语气有些愠怒。

　　船行在湖中颤了颤，是船家听见两人都谈话吓到了，一时乱了动作。

　　“船家不必担心，吾对面的女子是位修仙者，不会对你怎样。”九千荒安抚住船家的情绪，随后又小声道：“她只会对吾怎样。”

　　伏雪落推了九千荒一下，“不睡就忍着，说这么多话做什么？本仙就是会对你怎样！但不是现在！”

　　九千荒摇了摇头，顺势躺在伏雪落怀中，“既然如此，吾便睡了。”

　　伏雪落没有将九千荒推开，任由他躺在自己怀中，她低下头看着怀中九千荒地睡相，微微勾了勾唇。

　　“只可惜人妖殊途，有一点情愫又有什么用，我终归还是要杀了你。”她将手抚上九千荒脖子处，那里的温度要比体温低很多，这一刻她终于确信，九千荒地妖丹就在这里。

　　她刚想微微用力，就这样结束这一切，却看见九千荒眉头紧紧皱在一起，唇角流下鲜血。

　　“原来睡梦中也这般痛吗？”她停下动作我，为九千荒擦去唇上的血。

　　他恢复人身都这些时日，脸色一直都是苍白无力的，但唇色永远都是鲜红。

　　伏雪落摸着自己的心，她一时竟有不想杀他的念头……

　　船靠岸了，伏雪落叫醒九千荒，这短暂的休息也没能逃过反噬所带来的痛，现在的他也全凭借着南天淏那剩下的百年修为才得以有力气，距离南山已经剩下最后的小镇了。

　　九千荒站在山顶远远望着那座曾经无数次经过的小镇，上一次离开时还是一身银装，现在又变回了原本的模样。他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到伏雪落的身上，却怎样也笑不起来。

　　仙界。

　　“你们这群废物！这么久了，追杀一个身受重伤的妖都做不到！你们还能做些什么？”凌天门内，大殿上，晤隐真人伤势已有些许好转，他怒目睨着殿下唯唯诺诺的一群弟子，将这数月来都憋屈一齐骂了出去。

　　那个曾经王辙的小跟班弱弱开口，“恕弟子无能，没能将杀死师兄的真凶斩于手下！但紧些时日弟子有幸听闻，人间散修传来的消息，说那妖孽出现在云下京，现在正向人间南山方向走去。”

　　“即有消息何不快去将那妖孽铲除！”晤隐真人怒喝一整，旋即急火攻心咳了好一阵。

　　“弟子遵命！弟子遵命！”那人慌忙应下，带着一种弟子往南山的方向赶去。

　　钧尘坐在一处高台上静静盯着仙门看，他自打上次被九千荒打伤后，晌木真人便一直不让他出仙界，将他关在阅天阁中，如今出现在这里，已经是放松很大限制了。

　　他看见那名弟子领着一众弟子从仙门掠出，好生羡慕！眼中冒着星星，但很快，他反应过来，这么大一个队伍出去还能做什么！

　　仙界众多仙门的人太平的日子过得很久了，都不想掀起战火，阅天阁也向来同九千荒无仇无怨，一切都是凌天门所做！

　　现如今凌天门几乎全体出动，不是为了诛杀九千荒，还能是为了什么。

　　他情急之下纵身掠到仙门前，九千荒他不在乎，可伏雪落不能出事！凌天门做事没轻没重的，若是伤了她怎么办？

　　钧尘落到仙门前，但下一刻感觉身体被什么东西一抽，就连神志都有些模糊，一个眨眼的时间，他便出现在阅天阁中。

　　此时晌木真人睨着他看，“小老九，为师向来以为你最听话，今日才放你出阅天阁玩一玩，但你的所作所为实在是寒了为师的心。”

　　“师父！你们一直将我困在阅天阁，不过就是怕我出去找那妖报仇，但我并不在乎那妖的死活，弟子只在乎一人……”

　　晌木真人捋了捋胡须，“平日里还是太惯着你了。”

　　“既然师父执意要弟子留在阅天阁，那就怪弟子恕难从命！”钧尘转身便向门外走去。

　　“师弟，不得无礼！”均阳上前按住钧尘的肩，加以仙法维持，钧尘动弹不得，只能任由均阳按着自己。

　　“小老三，将小老九押入密阁，半月后放出。”

　　“师父，师弟并未犯过大的错误，押入密阁会不会太重了。”

　　“违背师命还不算重罪？”

　　钧尘垂眸，握紧抱在怀中的剑，剑发着赤红色的光，其周身温度不断上升。

　　均阳被这不知从何而来的灼热烫伤了手，猛地松开钧尘的肩。

　　钧尘持着剑，周身灼热之气激荡开来，如同秘境之中深渊之下那岩浆，不分规律地向上喷出一条条火舌。

　　“钧尘！”均阳面露惊愕。

　　“还望师兄不要拦我。”均阳持剑在身前一扫，一片火焰熊熊燃起，逐渐形成一面火墙。

　　均阳握着剑的手不停颤抖着，他将剑抬起又放下。

　　这时晌木真人从他身后走过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均阳转过头看向晌木真人，缓缓放下手中的剑。

　　“小老九，你既已如此决绝那为师也不好多说什么，但你若今日踏出这扇门，便不再是我阅天阁地人了！小老九，你可要想清楚。”

　　赤红色地光渐渐黯淡，钧尘重新抱起手中的剑，他看着晌木真人，眼角流下一行热泪，“恕弟子这次不能听师父的话了。”

　　他转身离去，动作是那样的决绝。

　　晌木真人摇摇头，“还是太年轻……”他拍了拍均阳的肩，“你也跟上去吧，若有什么危险，将小老九带回来，为师要好好惩治他一番。”

　　均阳点点头，随着钧尘离去的方向跟去。

　　人间，南山小镇。

　　伏雪落望着眼前小镇地模样，有些不敢相信，明明前不久她还在人间绝美之地吃喝玩乐，现在竟到了像是由乞儿搭建而成的小镇中，一时间打了个寒颤。

　　出小镇不远便是九千荒曾经布下的传送阵法，两人来到阵法前，九千荒运转起妖气，但阵法却丝毫没有动静，墨青色的光闪了闪后便黯淡下去。

　　九千荒有些尴尬地挠挠头，“看来这阵法吾是用不了了。”

　　“用不了那便爬上去，这南山本仙可是爬过两回呢！上山的路径在熟悉不过了！”

　　九千荒点点头，“那便全靠你了，吾不识上山的路。”

　　伏雪落自信地笑了笑。

　　南山脚下，她抬起头望了望，前两次爬山每一次都是用了小半天才上去，但那时是一个人，现在身边还有个身体孱弱的老妖怪，别提上山了，她都怕没走几步他便走不动了，一头栽在山上。

　　她可没有力气拖着他上山！

　　索性，伏雪落看着九千荒唇角勾起一抹怪异地弧度，“老妖怪，你变成那只小小鹤如何？你身子这样弱，两个人走的话，恐怕得天黑才能上南山。”

　　“可是，这样的话衣服会不见……”九千荒抿起唇，脸上莫名多了几丝红色。

　　“上了南山，本仙第一时间将你扔到屋子里，保证不会多看一眼！”伏雪落忙道。

　　“既如此，那好吧……”九千荒摇身一变，一只小小鹤出现在伏雪落手上，他趴在上面一副很享受的样子。

　　伏雪落托着九千荒，掠出三两步，终于将眼前陡峭的山壁跃过，难走的地方已经过去一处，伏雪落放慢脚步，向山顶走去。

　　“小修仙的？”九千荒试探地问了一声。

　　“什么事？”伏雪落应道。

　　看来这一次变回真身说话没有问题，“小修仙的，你不会御剑吗？”

　　伏雪落瞬间愣住，前两次都是怕惊动九千荒才没有御剑的，现在九千荒就在身边，这南山之上又没有别的妖，既如此还爬什么山啊！

　　“本仙忘机还有御剑这一回事了。”

　　伏雪落吟诀，展合剑悬于身前，她走上展合剑，控制着展合剑飞起。

　　只是一瞬间，便到了山顶。

　　其实，周遭阴云密布，伏雪落皱眉，她感受到周遭杀意极为浓重。

　　紧接着，数道剑气从四面八方而来，伏雪落御剑堪堪躲过几道，却还是被一道剑气打中脚下的展合剑。展合剑剧烈晃动，伏雪落也还是晃动，脚下一滑摔了下去。”

　　伏雪落摔落在地上，展合剑插在她身侧的土壤内，他坐起身揉了揉腰，眉头皱的死紧。

　　“哪个不长眼的！竟敢暗算本仙！别让奔现看见你，小心本仙扒了你的皮！”

　　王辙到小跟班从空中现出身形，周遭阴云更加密集，一副随时会下起暴雨到样子。

　　“凌天门众弟子听令！引天雷！”

　　伏雪落心下一惊，天雷！是要玩死她的啊！

　　情急之下，伏雪落带着九千荒猛地掠入一侧屋内，其时，空中闷雷声炸响，一道天雷劈下，好似割破了天空。

　　九千荒变回人身，运转妖气为自己换上一身衣服，他幽幽地看着外面毫无规律劈下的天雷，那天雷将雅舍院落搅得尘土翻飞，那一张孤寂的摇椅也被劈的粉碎，他眸光微颤，神情中多了几丝严肃。

　　展合剑被九千荒放在伏雪落房中，但此刻他们却是在原本雾隅的房间中，两处屋舍相距不是很远，“小修仙的，可想要剑？”

　　“想啊怎么不想，只可惜现在外面落着天雷，本仙可不想被雷劈死。”

　　“吾代你去。”

　　“你要替我去？算了吧，你了是本仙的猎物，现在身子弱，被天雷劈到定是活不成的，不过就是一柄剑，不值得如此。”

　　“你是在关心吾？”九千荒微微勾起唇角。

　　“怎么可能！本仙不过是怕猎物死在别人手中，这样扬名仙界的可就不是本仙了。”伏雪落忙纠正道。

　　“你就这么想杀吾？”

　　“当然！本仙做梦……都在想！扬名仙界道日子你是想象不到会有多舒服！”

　　“既然这样想，那杀吾所用的武器，吾自己选。”九千荒猛地掠出屋外，直奔伏雪落房间而去。

　　“你！”伏雪落想追上去，但一道天雷落在脚边挡住了她的去路，天雷掀起的尘土消散后，九千荒已经不见踪影。

　　九千荒刚到外面，天雷就像是一只饥饿难耐的狼看见猎物一般，齐刷刷地冲着九千荒劈下，他体内南天淏渡给他的修为已经所剩不多，很难施法造出结界抵挡。

　　几道天雷擦过他的衣衫，只是瞬间，那衣衫便破败的不成样子。

　　但好在有惊无险，九千荒来到伏雪落屋内，他站在门口猛地咳出一口鲜血，他望着那时被他放在桌上的展合剑，剑上已经积满灰尘。

　　他上前将展合剑拿起，颤抖着手将剑上的灰尘擦拭干净，刚要转身离去天雷屋顶贯穿，精准落在九千荒身上。

　　九千荒一件抵住地面才算稳住跪倒的身子，他眉头紧锁猛地呕出一大口鲜血，脊背之上的衣服破了个大洞，焦灼的肌肤混合着血液。

　　他艰难站起身，整个身子摇摇欲倒，他用尽全力冲出屋外，准备将手上的剑送给他最珍视的人，可就在快到屋前时，一道天雷落在他的腿上，他终于站不住跪倒在地上。

　　展合剑从九千荒手中脱离，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伏雪落闻声猛地看向窗外，她看见九千荒抓起展合剑刚要起身，却又被天雷击中趴倒在地上。

　　“老妖怪！”伏雪落猛地冲出屋外，她将九千荒扶起，泪水不争气地从眼角流下，“本仙都说过了，剑不重要，你为什么还要去取！”

　　九千荒喉结滚动，像是在做吞咽的动作，只可惜血真的太腥了，还是从唇角流出，他颤抖着手将展合剑捡起，“可是吾想要将它再送给你一次。”

　　“送给我……”伏雪落擦拭着九千荒唇上的鲜血，手指不住地颤抖，她一瞬间回想起九千荒送给她东西的所有场面，他真的很爱自己。

　　天雷落下，却被一道结界挡下。

　　“结界中的女子乃我阅天阁中人！如若伤了她，我钧尘定不会饶了伤她之人！”钧尘持着那柄灼热的长剑，周身气浪翻涌。

　　“凌天门是要包庇这妖孽了？”王辙小弟语气傲慢。

　　“我包庇的只有雪落仙子一人。”

　　伏雪落闻声，抬起头看向空中的钧尘，见此时钧尘也正看着他，是那样的深情……

　　九千荒将抚上伏雪落的脸，她将视线重新落在这可怜的大妖身上，“小修仙的，你可有爱过吾？”

　　“本仙……”伏雪落摸着自己的心，它跳的静而缓也有那般凌乱，“爱过。”

　　九千荒眼眶渐渐泛红，一行泪水流下，“你对吾可说过真心话。”

　　“至少现在说的全部都是真心话。”

　　九千荒将展合剑放在伏雪落手上，“杀了吾吧，吾真的太痛了。”

　　他脊背之上已经没有多少好的肌肤了，解释焦灼混着鲜血，伏雪落握着手中的剑，她看着九千荒不舍又带着释然的眼眸，终是失了神。

　　所有的过往一一重现在伏雪落眼前，她发现她竟真的爱上这只妖了。

　　“老妖怪，闭上眼就不会觉得痛了。”她对他的语气从来没有这样温柔过，或许是发自内心的缘由。

　　“吾想在最后看着你。”

　　展合剑悬于空中，发出阵阵嗡鸣，这嗡鸣声现像是在哀悼，悲痛沉闷。

　　剑穿过从九千荒的脊背刺穿胸膛，血液顺着剑身流淌到剑尖滴落。

　　伏雪落被泪水糊住视线，她看着九千荒渐渐变得模糊不清，耳边却听见展合剑离开他身体都声音，九千荒闷哼一声，身子无力地倒在她的身上。

　　伏雪落擦净眼中的泪水，她紧紧抱住九千荒，鲜血湿了满手也毫不在意。

　　九千荒运转最后的妖气，那最后一缕墨青色的发渐渐化作一支翎羽所化的墨青色钗子，钗子晶莹剔透。

　　他从伏雪落身上离开，将钗子插在她的发中，“小修仙的，这便是吾最后送给你礼物……”

　　他勾起唇角，身形慢慢消散。

　　“老妖怪！”伏雪落大声唤着他，可他却怎么也听不见了，她伸手去摸他，最后却只能摸到一道残影。

　　妖丹落在地上，滚落到伏雪落脚边，她将妖丹捡起看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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