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赐

　　韵族终于姗姗来迟，来者是四个女性，佩戴羽毛抹额，身穿白色纱衣，裙摆飘扬，披帛荡漾，手持各种乐器，似是天外飞仙，脚下黑色的灵盘，与白衣形成强烈的对比，更显神秘优雅。

　　这便是灵主的忠臣，神隐族的追随者，灵子大人的支持者。

　　和无归氏的鹤松谷一样，韵族很少出现在众人视线当中，行事低调，但一旦出现，便代表着沉灵有事发生。

　　和其他灵族不同，韵族的族长，只能由女性担任，被尊称为太律，其继承者，被称为大律。

　　站在最前面的，正是韵族未来的继承者，大律——旋无双。

　　她约莫和乌满霜相近的年龄，黑色的瞳孔深邃吸人，像一滩死水，一周圈透着沉默疏离的气质，一身白衣彷佛将她与周围的世界隔开，怀抱柳琴，安静不语，和之前到来的几个灵族截然不同。

　　旋无双轻盈地从灵盘走了下来，就连声音都空灵无比：“对不起，来晚了。”

　　其他三位女性也纷纷落地，跟在旋无双后面向万俟骋道歉。

　　余沛然又开始小声在乌满霜耳边吐槽：“他们韵族说话，都自带唱腔旋律的吗。”

　　乌满霜低着头，右手摩挲着不懈的剑柄，自动忽略余沛然的实时转播。

　　看到万俟骋望向旋无双的身后，面有不解，她明白了他的意思，低声解释：“灵子大人路途有事耽误，明日大录会正式举办前到，让我转告。”

　　万俟骋豪迈一笑：“不打紧不打紧，灵子大人确实事务繁忙，没关系。那我们先开宴吧。”

　　优人也笑着摆出一个“里面请”的手势，给旁边站着的哒哒一个眼神，他立马退下去准备开席了。

　　几位灵族又和旋无双寒暄着，进入了大殿。

　　宴会正式开始后，乌满霜和余沛然坐在万俟芷和万俟行的后面，仍然是不起眼的角落。

　　余沛然百无聊赖，拿出灵犀镜骚扰千轮翼。

　　沛沛要努力：{胖胖翼，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听哪个？}

　　不能再瘦了对身体不好：{坏消息。}

　　沛沛要努力：{好消息就是见到你女神了。}

　　不能再瘦了对身体不好：{啊啊啊，好羡慕你这个臭小子。那坏消息呢？}

　　沛沛要努力：{坏消息就是，你的女神已经名花有主，且马上就要嫁人了。}

　　那端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开始消息轰炸。

　　不能再瘦了对身体不好：{难怪前几天我发消息问她最近过得好吗，她回复我说很好。}

　　不能再瘦了对身体不好：{我问她怎么个好法，她告诉我得偿所愿。}

　　不能再瘦了对身体不好：{她，要嫁给，谁？}

　　沛沛要努力：{你一辈子追不上的男人。}

　　沛沛要努力：{渊不朽。}

　　那端又沉默了一会，尔后突然让余沛然问一下万俟行，渊不朽的灵犀号是什么。

　　余沛然戳戳万俟行的后背，悄悄凑到他的耳边，询问：“胖胖翼让我问你，渊不朽的灵犀号是什么？”

　　万俟行正正襟危坐听那几位灵族讲话呢，被他吓了一跳，身体微微一颤，他没有回头，仍端坐着，冷漠开口道：“不要捣乱。”

　　但还是轻飘飘地丢出渊不朽的灵犀号：“渊之上。”

　　余沛然却如同五雷轰顶。

　　渊之上？
　　这不是炎之舞的灵犀号吗？

　　完了完了，他给搞反了，当初给胖胖翼的灵犀号，不是炎之舞的，而是渊不朽的。一直在和胖胖翼聊天的，竟然是炎之舞的未婚夫。

　　他胆战心惊地给胖胖翼发了消息。

　　果不其然，他的灵犀镜立刻变得烫手，消息响个不停，仿佛下一秒就要炸开。

　　乌满霜哭笑不得地看完了这场闹剧，无奈一笑，无意间一个抬头，却和遥遥坐在对面席位上的旋无双对上了视线。

　　这是两人第一次碰面。

　　但旋无双平淡如死水的脸上却泛起涟漪，瞳孔骤然放大，嘴唇微张，身体也如同承受了万钧之重一般，肩膀微微塌下去，双手捂住了耳朵。旁边的另一名韵族女子看出了她的失态，搀着她的胳膊，急忙问道：“大律，您怎么了？”

　　正在交谈的渊不朽和炎之羲也停止交谈，扭头看过去，目光带着疑问与关切。

　　万俟骋和优人也欲要起身查看。

　　一时间，大殿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到了旋无双身上。

　　她却只是咬咬唇，用衣袖擦去额头上的汗，然后坐正身子，朝众人微微一点头，示意自己无事。

　　但任谁看来，都不像是无事的样子。

　　只是她不肯说，万俟骋便打着圆场：“时候也不早了，大家便回去休息吧，准备好明天的第一轮熙众比试。西邙奴会带你们去客房休息的。”

　　那几名韵族女子便感激地朝万俟骋点点头，一左一右地站到旋无双身边，扶着她走了。大家都能看得出来，旋无双竟是脚步都站不稳了。

　　乌满霜心下一惊，旋无双这个样子，不会又和她有关吧。

　　不是她多想，而是她确实身边只有离谱和更离谱的事情发生。更何况，这韵族大律本来好好的，结果和她一个对视，就成了那个样子。

　　她刚想和余沛然偷偷讨论一下，结果这货正在用灵犀镜和千轮翼激战中，两眼冒光，手速快到要在镜面上戳出火星子，她便叹了口气，等之后找机会再和他说吧。

　　宴会结束后，众人纷纷离去，前往客房休息。

　　乌满霜却翻来覆去睡不着，这一箩筐的事情，压得她有点踹不过来气。她又翻了一个面，静静凝视着洒满一地的月光。

　　夜色静谧，皎洁的月光从窗子外透了进来，照亮了凳子的一角和地上兽图案的花纹。

　　反正睡不着，乌满霜索性穿好衣服，打算去三千邙山的灵庙转一转。

　　好像每次去灵庙都会有奇遇发生，希望这次也能给她带来什么惊喜。

　　三千邙山有大大小小的灵庙几十间，她换上一身黑衣，将不懈挂在腰间，选择去离西邙峰最近的一间。

　　果然奇遇就静静地站在那间灵庙里。

　　好像在等待着她的发现。

　　谢枫眠本孤身垂立在灵主像的面前，静静仰视着没有面庞的灵主，听到开门声后，便回身看去。

　　月光随着大门的打开而涌至到灵庙，毫不吝啬地倾数垂怜到这个少年身上，将他簇拥成神明般的存在。

　　他沐浴着一身的月光，回身看着不速之客，仿佛和其身后的灵主一同在注视着乌满霜。

　　身形瘦长的灵子，庞大无比的灵主像，却给乌满霜一种错觉，他们有着相似的眼神，正在体验相似的共情，是她打破了此间氛围。

　　他为何会在这里？而且对自己的出现好像一点都不意外。

　　乌满霜压下疑惑，正欲悄然离去，谢枫眠却叫住了她。

　　“乌满霜。”

　　声音依然清泠，回荡在这间空旷的灵庙里。

　　乌满霜轻微歪头，示意他有话便讲。

　　“我有问题想问你，只一句，不知你可否解答？”

　　乌满霜面带思考，并没有立刻答应他，片刻之后才道：“我也有问题想问你。交换。”

　　谢枫眠轻微颔首表示同意。

　　尔后轻轻抛出的问题，却像一个炸弹砸向乌满霜。

　　“你是否去过西极？”

　　余沛然和千轮翼的千叮万嘱在乌满霜耳边响起。

　　“霜霜，你千万不能向外人透露你来自西极。灵殿的十万酷刑，简直惨绝人寰。”

　　“没错没错，霜霜，被神隐族人知道的话就完了，他们甚至对外宣称，神隐族人自己前往西极，也会遭受酷刑。”

　　“无论本族与外族，在对待这件事上，一视同仁。”

　　但乌满霜实在无法说出谎言。谢枫眠问出这个问题之后，明明看上去没什么变化，只是在原地静静等待回答，可乌满霜却觉得，他周遭的氛围都染上了几分紧张，看向乌满霜的眼神带着诚挚与一丝丝期待，过了几秒又垂下眸子，终于有了几分同龄人该有的样子。

　　这个被月光簇拥上神坛的少年，却在此刻背叛了月光，彷佛在向她投诚。

　　赌一把吧，就赌他不会说出这个秘密。就把今夜月光，当作是这场赌注的筹码。

　　乌满霜深吸一口气，然后嘴唇轻启：“去过。”

　　这个少年听了她的回答，竟没有流露出意外之情，好像早已预料到这个回答。如释重负般，露出了两人初次见面以来的第一个笑容。

　　干净而迷人，清澈而神秘。

　　乌满霜心想，难道自己原来是被美□□惑了吗？

　　他抬起眸来，一双琥珀色的眼眸直直看着乌满霜，轻笑道：“我就知道。”

　　？
　　就知道啥了？

　　彷佛大变活人，谢枫眠接下来的举动在乌满霜眼中看来，怪异的不行。
　　他变得和之前完全相反，整个人随和的不行，直接在灵主像面前扯过来两个坐垫，然后在其中一个坐垫上随意盘腿而坐，然后拍拍旁边的那个坐垫，对着乌满霜说：“过来坐。”

　　声音也扔掉了清冷，恢复了少年该有的声音。

　　乌满霜简直目瞪口呆，她期待的奇遇，好像朝着某种奇怪的方向发展了。

　　但她也不和这位灵子大人客气，反正就他们两人在，她大大方方地走过去，屁股坐在垫子上，屈起膝盖，双腿并拢，露出盛阿姆之前为她做的一双鞋子，鞋子的侧面，绣着一个小小的“霜”字。霜字后面，还跟着一个荒芜余家的图腾。

　　然后扭头问谢枫眠：“什么叫做‘我就知道’？你早就知道我去过西极吗？还有，第一次见面时，你为什么对我的名字反应那么大，我的名字很奇怪吗？”

　　他扫过一眼乌满霜的鞋子，含着笑说：“这就是你想问的问题吗？好像不止一个。”

　　是在提醒她只能等价交换，询问一个问题。

　　乌满霜心想，这人怎么跟个老狐狸似的。

　　于是她也不按常理出牌，跳过之前那些一连串的问题，直截了当问道：“你睡觉有什么特殊癖好吗？比如喜欢谁在棺材里的那种。”

　　他又笑了，语气更加轻松：“果然是你，昨天出现在我梦里的人。”

　　乌满霜也放松下来，不满道：“明明是你莫名其妙出现在我的梦里，还睡在棺材里，吓死个人。”

　　谢枫眠竟然朝她抱歉一笑，正要对她说什么，怀里不断震动的灵犀镜打断了他要说出口的话，他拿出灵犀镜，看到上面的消息，脸色一正，又恢复了之前的深沉。

　　收回灵犀镜看向她时，却又面露淡笑：“今晚便不打扰你睡觉了。快去休息吧。”

　　看着乌满霜欲言又止，谢枫眠露出不知是今晚第几个笑容：“你想知道的，我之后都告诉你。”

　　“明天熙众大录会见。”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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