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订逢春

作者:海束泠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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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8 章


      云闻书的老家在XX旅游海滨城市。
      他爸十四年前是高中老师,十二年前在市场卖鱼,十年前在厂里打工,失去了右小腿。
      老爷子早年间要强得很,却自此在接踵而来的变故和与日俱增的压力中一蹶不振,靠酗酒恍恍度日。

      一晃五十五了,腿脚不灵便,整天喝得迷迷瞪瞪,又死活不要保姆。
      云闻书只得托隔壁早年丧妻的老李头关照,节假日发个大红包,求当个酒友棋友,时常汇报生命安全情况。
      一年平稳,一朝醉酒摔楼梯,左腿断脑溢血,医院手术,昏迷未醒。

      飞机不过一个半小时,可两地机场来回距离加候机时间,不如四小时高铁。
      云闻书心急如焚,紧赶慢赶,下午三点到医院。
      他给升了单人病房,问了老李头事发经过,聊过主治医生,请了个二十四小时的陪护,木然地守在床边。

      每年过年他都会回来做一桌年夜饭,陪喝酒听骂也知足,毕竟他认识年少时的父亲,知道肩上扛过多重的担子,亲眼目睹过那脊梁是怎么被压碎的。
      可他受不了总爱说的死啊遗书房子之类的,早晚会有不是今天的这天,到那时,之于他爸来说是解脱,但之于他。
      手机震了两遍,他才掏出来看,陌生的京城号码,随手接了起来。

      “我艹你妈,敢他妈偷老子的手机,不要命了,老子弄死你!”
      云闻书恍然一愣,半晌拿下手机看了看,叹了口气:“江先生,是吗?不好意思,你手机跟我型号很像,我走得急,不小心拿错了,你给……方熠说个地址,我过去……我给你寄回去,不好意思。”
      他挂了电话,接着愣神。
      床上并不枯瘦的黑红脸庞,紧闭的凹陷双眼,似乎也透出了责怨。

      江野原宿醉未醒,难受得要命,骂完两句半才发现被挂了,摔手机怒跺好几脚。
      焦临星哀叫:“我的手机!”
      边青拉住江野原的手指,献上碗冒着热气的皮蛋瘦肉粥,“哥哥,你别生气,叔叔给你熬了粥才走的,叔叔柜子里有好多手机,都是新的,他不是故意拿你手机的。”
      江野原喉咙被胃酸腐蚀得不舒服,头昏脑涨饥肠辘辘,被近在咫尺的咸香粥气一钻鼻孔,夺来喝了个一干二净,抹了抹嘴:“不会拿个大碗盛!”

      小边立马去盛过来,这可是他喝了两碗就藏起一锅的宝贝。虽然云哥哥说不要,但爸爸说不要就是要,住好几层大房子的哥哥多好。
      焦临星又哀叫:“小青,你个小鬼,干嘛骗我说云哥没做吃的,害得我和熠熠窝叽窝叽煮方便面!”
      边青摇头:“粥是叔叔给江哥哥煮的,你们喝完,江哥哥喝不到,叔叔会伤心的。”

      皮蛋醇香瘦肉滑嫩,米熬得开了花,几点姜丝暖胃增香。
      江野原一口又是一碗,再递碗时,受用的眯了眯眼睛。
      就是,姓云的爱他爱得要疯,一晚上不知道来喂了几趟水,死卷毛想屁吃呢。

      边青直接端了锅来,“临星哥哥,你肚子还饿的话,冰箱里有叔叔包的水饺,五颜六色的,可好吃了。不过叔叔不让我开火,你要自己煮了。”
      焦临星哎哟哎哟两声,喊道:“熠熠!我要吃汤饺!”
      方熠点点头,钻厨房去了。

      “姓云的干嘛去了?”江野原问。
      “叔叔家里出事了,坐飞机飞走了。”
      “艹,他还有家?”
      边青看猩猩似的看着他:“哥哥,叔叔又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对了哥哥,你的头还疼吗?没有钱包也没有手机,你要怎么回家呀?”

      沿海城市冷得要命,海风裹着冰碴子狂啸,给忘换羽绒服的云闻书冻得内脏打哆嗦。
      他在一公里外的酒店开了房间,洗了个恨不得把颈侧牙印扣下来的澡,裹着浴袍上了床,点开方熠的对话框,跳出一连串截图。
      云闻书翻了三张,坐直了。

      其实他原先——说警告也好,报复心作祟也罢,只是想在柳羿心里装个小不定时炸弹,希望他在夜半无人时辗转难眠,万人追捧时芒刺在背。
      他没想过要毁了对方渴盼已久的前路,亦或者,牵扯自身。

      柳羿在小号里发了篇文章,大致内容为:
      屹今为止讲过的所有故事,包括标点符号都是真的,唯一隐瞒的是在老家认识的哥哥对自己的帮衬,因为哥哥是位人淡如菊的知名博主,看不得寒门苦读追梦的弟弟馒头榨菜都啃不起,大学时带回宿舍的东西全是哥哥送的,抱有感激之心balabala……

      “恳求大家不要去扒哥哥的身份,我无意将恩人扯进这场污名风暴中,感谢陪我一路走来的各位,是我没能遵守约定,对不起。”

      站在窗边俯瞰熟悉街景的云闻书,露出了一个自嘲的笑容。
      他心有点儿疼,好像不是气的。

      第二天下午,云爸醒了,一见云闻书就瞪眼睛:“你来干什么?你老爹还没死!”
      云闻书去叫了医生,检查完门外谈了几句,提到关于饮酒的问题,沉默了。
      医生什么病人没见过,淡道:“既然完全断掉不可能,就跟患者沟通沟通,开些辅助戒酒类的药物。”
      云闻书点点头,客气地送走了对方。

      老李头昨天明确表示过给再多钱也不帮着看他爸了,自己年纪一大把了,心脏也不好,还不想吓丢老命。

      云闻书头疼胃也疼,嘱咐看护照顾好老爹,去了楼下的便利店。
      他一边啃热乎乎的三明治,一边关注网上的舆论动向,一边满脑子揪能替代老李头的人,一边找人删评论混淆视听,一边思考跟他爹说些什么双方才都不至于被气死。
      云闻书早领教过了网友顺蛛丝摸马迹的能力,对哪种程度的显微镜都不惊讶。
      但他的头真要疼死了。

      方熠说疯狗有被害妄想症,死活不给地址,让云闻书自己想办法,无论如何十二小时内要见到手机,被当成垃圾信息无视掉了。
      既拿之则安之,活该。

      云闻书就这么,大脑被自己生搅成一团黏浆的,靠到第五天,老爷子恢复得差不多可以发火了,才再次踏入那间病房。
      云爸刚骂完看护,脸因愤怒涨成了生猪肝色,见儿子进来,立马不停歇地喷出新一轮征伐。
      云闻书打算用四十分钟到一小时结束这场谈话,然后去楼下的心理科进行长达两小时的精神抚慰,他神经疼得要窒息了。
      看护第二天就提出不干或加钱了,云闻书自然选择后者,可见她面朝病房窗抹眼泪,还是心生愧疚,感觉给少了。

      十五分钟后,云闻书趁他老爹累得一口气上不来就得升天,整了整领子,若无其事道:“谁让你戒酒了?你身体状况怎么样,难不成医生还能比你更清楚?他懂什么呀,一天两斤白的算什么,我顿顿三斤起步,也没摔成你这副德行啊。”

      他示意看护先出去,接着说:“反思反思自己多老了多讨人嫌吧,邻居的抱怨电话都能打到我手机上来,合着潇洒快活的是你,活该倒霉的是我呗?我告诉你,虽然你生养了我,但我不欠你什么,你要是再……”

      云爸发出了一声咆哮,挣扎着要下床揍他,云闻书把看护放了进来,看护幽怨地瞅了他一眼,不情愿地挪过去按住了。
      “你个丧门死人的东西!我不是你爹!你给我滚出去!你滚!”云爸支着脖子怒吼,“害死你妈不算完!还想害死你老子!吞你老子的房子!我告诉你,没那么容易!你给我滚!滚——!!”

      云闻书静等他爹又骂了十来分钟,把老一套全秃噜出来后,当着他爹的面硬邦邦地嘱咐了看护几句,大有不孝子为早日继承零星家产要活生生气死老子之势。

      他爸现在住的,除了大年三十连门都不让他进的,是初中前他们一家三口住过的房子。卖掉后的第十一年,云闻书终于赚到了第一个还清债务的一百五十万,买了回来。
      而后经过一系列复杂的操作,成功让他爸得到了个被风吹来的小道消息,以为那房子被传成了凶宅,包括他们家在内的所有住客都倒了血霉,在新任户主被车撞成高位截瘫后贱价出售,和当年一样的六十八万。

      那是他爸在即便知道债都是他还完的后,第一次开口问他借钱。
      老头子特有意思,说是要买回从前住的房子,一百八十万,自己有一百一十六万,还需要六十四万——云闻书好久没被他爸逗笑过了,十多年来累积的压力旋涡,仿佛一个电话就给抽走了。

      云闻书关上了心理医生的房门,胸口上像跪着一个成年男人,被压得怎么也喘不过气来。
      可能是刺伤了灵魂的耳朵,脑海里的噪音成团成簇地炸开,很吵。

      北方冬天的傍晚六点,天就全黑了。一股风卷来,下起了小雪。
      云闻书回了酒店,进房间拿上充电器,径直去了行政酒廊,把自己窝在沙发里,慢慢吸着杯威士忌,喉咙传来暖意。
      他没有酒瘾,也不想被他爸传染上重度酒精依赖,但消化不了的郁结,只能靠酒精烫掉。
      ……也是,这么推导下来,晚年难说。不过醉生梦死至死,也能称得上到头来的潇洒。

      三小时三杯,喝得很慢,云闻书一点儿没暖和过来,除了胃,都冷得发麻。
      眼前突然伸出只拿着酒杯的手,对方是个长相颇为英俊的中年男人,一身量身定制般完美贴合身材曲线的高级西装,带着礼貌又温和的笑意,微俯下身:“你好。”
      云闻书恍然回神,“你好。”
      中年男人抿了口酒,“请问,你在等人吗?”
      云闻书笑道:“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中年男人也笑道:“无意打扰,我可以一坐吗。”

      云闻书就犹豫了那么一下,中年男人的酒杯已轻放上桌,冲他伸了手,“姜燐星。”
      云闻书一怔,和他握了手,“云闻书。”
      “闻书,姓云,真是个好名字。”姜燐星搓了搓手掌,“你认识我吗?”
      “我不怎么看电视,也不太关注网络,所以您是哪位名人也……”
      “没有,我不是的。我坐在那边,本来和朋友约好了,结果他临时来不了了。”姜燐星看了他一会儿,抿了抿唇,“我可以失礼问一下,你——”他画着圈指了指自己的脸,“是明星或者网红吗?”
      “不是,我的生活离那些很远。”云闻书摩挲着酒杯,“长得不好看,仅此而已。”

      姜燐星笑了笑,把话题带了过去,闲聊了起来。
      云闻书握手时试过他的手,宽大温厚,指腹长薄茧。大概率是公司职员,一身西装也像来出差的。
      聊着喝着,他主动把防备心松散掉了些,工作生活里全在带孩子,是适当需要跟成熟稳重的人相处。

      酒过两杯,姜燐星才问云闻书碰到什么事情了,怎么一个人喝闷酒。
      云闻书想找新思路,便说了个“父亲年事已高,很排斥和保姆接触,但日常生活又需要照顾”的大概。
      姜燐星沉思片刻,伸手握住了云闻书放在酒杯边上的手,拇指在手背上轻轻蹭着,眼里满是疼惜之色,柔声道:“年轻时我听人说,人越老越像孩子,还嗤之以鼻,可随这几年,我好朋友的父亲突然变了个人,把他折腾的……”

      云闻书眉头微蹙,看了那张脸一眼,又看了那只手一眼。
      完了,遇上变态了。
      他刚想不动声色地抽回手,找个借口赶紧走,耳后就起了一丝风,多年来的经验让他幅度很大的向里移了身子,捂住口罩,再扭头看是哪个手贱的。
      手贱的却直接一屁股砸到了他旁边,薄唇紧抿成线,漆黑的眼底酝酿着一场巨大的暴风雪。
      云闻书见鬼似的睁大了眼睛,愣了好久。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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