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刀池野

作者:为衣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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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钥


      谢闻枝到了门前却又停滞不前了,而言栀早已不见踪影,徒留他一人在原地踌躇。

      碎云不愿掺和他们之间的琐事,干脆头也不回进了房间,竹帘一放,落得清静。陆相宜与他一门之隔,却是谁也没有向前打开这道门,都在等待着对方主动。

      茶烟既歇,陆相宜向前挪动了几步,他暗下决心,倘若谢闻枝先推开那道门,自己便听天由命,随他去谢宅躲着后半生,但终是自哂一声,嘲笑自己天真愚昧,听信天命。

      陆相宜推开老旧木门,斜阳便倏的一下溜进屋子,照亮了谢闻枝所站着的那方寸之地,他站在光中,连发丝都散发着灿烂的锋芒。

      谢闻枝本该是这般耀眼,锋芒毕露的。

      陆相宜抬眸笑道:“谢大人此时造访,想必是有要事了,那又何苦站在此处等待?”

      昔日故友相见,谢闻枝如何不是心切万分,但见陆相宜举手投足皆是恭敬,他不由心凉大半:“陆相宜,你我究竟是什么样的交情?”

      “谢大人何出此言,大人不弃故旧,此恩草民没齿难忘。”陆相宜退后躬身正欲行礼,却被谢闻枝一把握住了手腕,如此大的力气激得陆相宜不禁倒吸凉气。

      “你叫我什么?”谢闻枝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但声音还是止不住颤抖。

      陆相宜偏过视线:“谢大人这是何意?”

      “谢大人......你居然叫我大人?”谢闻枝满怀期盼来到此处,如今满心希望又落了空,但他心犹不死,极为不甘地看着陆相宜。

      陆相宜显然是不敢与他对视,动情容易绝情难,君子能忍常人不能忍,师父的谆谆教诲尚在耳畔,不过是多年旧友又有什么好放心不下的?他故作平淡道:“是,大人位居刑部尚书,而我不过是一介平民罢了。”

      “刑......部......尚......书......”谢闻枝如身处冰窖,陆相宜的话就是泼向他的一桶冰水,浇得不可一世的谢大人狼狈至极。

      “前不久你我还泛舟江心,如今却对我有如此芥蒂?”谢闻枝半个身子还在阴暗处,即使面朝暖阳却也不堪,“我知你横遭变故不是一朝一夕便能解开心结,但我定当全力相助,找出谋害陆伯父的凶手,你且等等我......等等我好吗?”

      陆相宜轻笑一声,不知是笑自己还是笑他,“大人真是折煞我了,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如今我独自飘零,能在相国寺保全余生实属不易,我再也找不到比这更好的归宿了。”

      “你可以去我府上,倘若你不喜欢,我在京郊为你修间宅子也并无不可,只要你说,我便去做。”

      陆相宜轻轻摇头,“我不愿。”

      谢闻枝终是没忍住,连询问也是小心翼翼:“是不愿住我的宅子,还是不愿见到我?”

      “二者......我皆不愿。”

      谢闻枝伫立良久,突然笑出声来:“好,好,好!陆公子既是不愿,本官也不会勉强,只不过......”

      “只不过来日北风将至,细雪纷飞,陆公子可还会记得曾经在谢宅闻雪折枝的日子?是多么......多么难得。”

      北风未来,这风也缠绪,水也黏愁,篱下黄花细瘦,世事无常,唯愿君长风万里,不沾闲愁。

      门骤然合上,陆相宜走回院中,阳光包裹着整个他,他虽已年纪不小,却还是少年模样,只是没了从前的那份潇洒恣意,却不想曾经红衣热烈的陆公子也肩负重任,再不能回头了。

      “当真就这么放他走了?若换做他人,定是要借这小子的身份便宜行事。”碎云拿着藤拍出来,在一旁晒着的棉被上拍了几下,秋过便是冬,寒风将至,这样好的日头不多了。

      “他二十四岁便坐上尚书之位,如此大好的前程,我怎么愿意为他徒添烦恼?”陆相宜故作轻松地跳到了碎云的身旁,替他整理被褥,“若换做寻常人也不舍得,更何况是我与他这样好的关系,要是父亲还在的话,也不会让他为此得罪朝野上下这般多的人。”

      碎云拿着藤拍作势要打陆相宜:“手这么脏,还敢碰为师的被子!”

      陆相宜讪笑着背起手,碎云见他嬉皮笑脸,风轻云淡道:“手已经脏了,纵使这被子再是干净,你碰过了就会留下印记,雁过尚且留痕,事到如今为师再把你的手打开,那也是徒劳无功!”

      一行人从鹤颐楼为洛尘笑洗尘出来,已然是夜幕低垂,灯火如昼,他们并未各自回府,而是乘上了两架马车,朝着长公主府的方向去。

      言栀撑着下巴,瞻望着街景,喃喃出声:“云溶江贯穿裕都,日日送夕阳,迎素月,从前从未留心看过,如今仔细瞧了,方知为何文人骚客的笔墨皆钟爱于此,为什么那兰香舫要伫立河畔,半舫浸水。”

      “为何?”江潜柔声问道,替他掀开帘子,好让他瞧见窗外景色。

      言栀的笑容大概是在江潜脑海中挥之不去了,现如今见他作何表情都是一副笑容可掬的模样,他顺势往江潜怀中靠近几分:“当然是因为白日里云溶江波光粼粼,夜晚时灯火昏黄,水光荡漾着烛光,照得行人心都要跟着化了。”

      “再配上言公子弹奏的靡靡之音,那才叫动人心魄。”江潜不禁想起不久前在兰香舫的逸闻趣事,笑看他作何反应。

      “我那哪是靡靡之音?”

      江潜问道:“哦?那是什么?”

      言栀的手又缠上了江潜的腕,“曲是我弹的没错,那这谱是你写的,出自丞相大人之手,怎么叫做靡靡之音呢?”

      “嘴贫,月宫皆是正直仁义之君,怎么大家伙在一起养一个孩子,却教出了你这样的性子来?”江潜放下帘子,与他十指相扣。

      言栀挑眉望他,“怎么,你不是一向受用吗?”

      江潜温言道:“你知道云溶江为什么叫这么名字吗?”

      “为什么?”

      “每每春夏之交,拂晓之时,云溶江上水雾缭绕,世人都道是云中客眷恋裕都山水风光,仙人停在江上赏景,那天上的云便化作其踏,溶于江中,故称之为云溶江。”江潜笑道。

      “云中客?”言栀眸光微亮,“那不是师叔吗?”

      江潜点点头:“是啊,陌屹卿受封云中客,司云雨,人间对他的传说自然也就多了些。”

      云中客陌潇正是言霁道侣——陌洹的师弟,为区分称谓,言栀对外唤陌洹做师父,自然也称陌潇为师叔,屹卿就是他的字了。

      “当真是傅粉何郎,侧帽也风流。”言栀玩笑道。

      相谈不久,马车便停在了长公主府前,金边匾额彰显圣眷。

      二人下了车便随魏阶进了府邸,却不想二人并未被小厮引至书房,而是直接绕去了花园,湖心亭。

      “二位稍等片刻,本宫与洛侍郎去去就回。”魏阶留下这一句话就把二人晒在了湖心亭,牵着方才酒洒罗裙的洛尘笑去里屋换衣裳去了。

      言栀对小厮递上的糕点了无兴致,随口问道:“为什么裕都里这么多人都在院子里修池塘?每每雨前岂不是水汽深重,要得病的。”

      “天子脚下,龙气蒸蔚,怎么会得病?”江潜同样开了个玩笑,逗弄言栀。

      言栀却也没正眼瞧他:“你还信这些呢?”

      “不信,我只信言公子。”

      言栀却是淡淡一笑,道:“你纵容我却从不信我,不过我自知自己是信不得的,活到如今都数不清楚自己打了多少诳语,但我不管,你得信我。”

      江潜哂笑道:“裕都建于云溶江上,地下河甚多,往往都是先有池再有府,一府配一池,一来可用于救火,二来可以防范。”

      “你得信我!”

      江潜喟叹:“信,你常常言不由衷,但我信你的心是纯良。”

      “防范什么?”

      江潜意味深长道:“刺客。”

      虽不知江潜何意,但言栀也半知半解地点了点头,江潜正欲与他讲今日朝中发生的其他事,却不想蔺阳却匆匆赶来。

      “丞相!”蔺阳被公主府的下人引至湖心亭,想必也是得了魏阶的令,这才放他进来。

      “何事慌慌张张?”江潜微微蹙眉。

      “太子殿下在东宫大醉,谁也劝不好,只要丞相去呢。”蔺阳一开口江潜便知这是魏籍又想出的计策,骗自己去东宫呢。

      “只要丞相去?”言栀反问道。

      江潜轻咳一声,道:“想来是殿下说的胡话,酒后之语不可信。”

      蔺阳讪笑道:“总之丞相忙完了长公主的事便早些出来吧,太子总不好一直醉着。”说完他便转身离去,一溜烟就不见人影。

      “这是何意?”言栀不解问道。

      “这是在催我们办事呢。”江潜语气冷淡道,他目送蔺阳远去,眸中皆是不满。

      他一向是好整以暇,不喜欢被催促着办事,无非是担心自乱阵脚,祸起萧墙罢了,言栀对他的顾虑再清楚不过,宽慰道:“蝉不知雪,你和他计较什么?”

      “下人办事,还不是主上受命?”

      言栀淡淡道:“魏籍一心想着探究往事,我倒也能理解,但我一直以为你们是情比金坚呢。”

      清风徐来,水波声声悦耳,江潜漫不经心道:“不过是各取所需,他如此急躁,成不了大事。不过如今你倒是沉得住气,安分了几天,心里在憋着什么坏水?”

      言栀远远瞧见了洛尘笑与魏阶向湖心亭走来,他虽是笑面,但却阴恻道:“你不信我,他没你在身旁自然沉不住气,干脆你像我们重逢的那一晚一般骂他一顿,没准就想开了呢。”

      顺着他的目光,江潜自然也就注意到了二人的身影,便不再与他多说,等待着她们款步而来。

      院中积水空明,洛尘笑提着裙摆小心翼翼地走,已然被酒泼污了罗裙,可再不能被水弄脏了去,她格外小心,到了湖心亭,这才放心坐下。

      “丞相久等了。”

      魏阶自然也在她身旁落座,她从袖中拿出一只锦囊放在桌上:“方才便听说太子派了近侍来寻丞相,丞相救侍郎于水火,本宫也将履行诺言,这是丞相所需之物,丞相可收好了。”

      江潜接过锦囊报之一笑,道:“长公主一诺千金。”

      洛尘笑见他接过锦囊,自然也福了福身子,恭敬道:“洛氏谢过大人,大人于我不仅有知遇之恩,更有救命之恩,来日定将登门拜谢。”

      江潜浮起笑容,抬了抬手:“洛大人言重了,无果之事江某定不会做,倒不如说是交易,我收了长公主的东西便算做扯平了。”

      听闻此言后洛尘笑也便不再说些什么,江潜见言栀好奇,便在桌下偷偷将锦囊递给他,言栀轻轻摩挲着,摸出个大概。

      这是一把钥匙。

      “那本宫送丞相和公子出府吧,太子想必是要等急了。”魏阶不做挽留,起身便要送客,倒是洛尘笑略有嗔怪地看了她一眼,她也当做没看见了。

      江潜懂得了她的言下之意,与言栀起身行礼,“那边不好再叨扰了。”

      月明星稀,江潜与魏阶在前走着,尚且还在议着些朝中之事,但在言栀眼中这些都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琐事罢了,他与洛尘笑并肩而行,目光不自觉就被她吸引住了。

      女侍郎大抵是十分不易的。

      “言公子可是有什么想说的?”洛尘笑目光如水,温柔问道。

      言栀信口胡诌,他含笑问:“姐姐,你可知这裕都有什么地方适合采风踏秋的?我刚来不久,想寻一处美景与表哥共赏。”

      洛尘笑略有所思,道:“这个时节大抵是柳梢洲的风景最好,不过言公子既能寻到今日相国寺旁的那般美景,想必也去过柳梢洲了吧?”

      “柳梢洲?”言栀迟疑道:“倒是没有听闻。”

      洛尘笑解释道:“柳梢洲春、秋景致大有不同,算的是各有千秋了,春日自然是花野烂漫,到了暮春更有萤火可观,但春日景色大同小异,我认为,秋日却是更胜一筹。”

      “愿闻其详。”言栀也被挑起了兴趣,问道。

      “秋日的柳梢洲芦苇荡漾,花絮摇曳,此起彼伏,河水静淌,一起风便如同吹雪一般,美得不行,要是更往深处......”

      洛尘笑话未说完,却先走到了门口,她莞尔一笑道:“此间风雅美景还是公子自行探索吧,说多了反倒没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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