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ead-End Filling·死路填充

　　杀至王城中庭，激烈复杂的战况令迦勒底的主从二人都为之屏息。
　　复权竟犹在。
　　据点仅剩王城城堡及周边院落，原本守护自己的三位圣骑士『反叛』其二，罗兰留在门口阻拦大部分黄巾军继续涌入，还有张角和他的傀儡兵团无人能正面交战。……如此高压的状况下，君士坦丁十一世仍然沉稳不迫，组织起手下仅存的一百多精锐从者全力抵抗。实力最强的Saber以方队形式与布拉达曼特正面交战，阿斯托尔福只要骑骏鹰冲阵，便号令Archer以密集火力覆盖他攻打范围，再让Assassin隐藏气息于骏鹰落脚处，将其逼退。三重高墙的结界被收束至极小的王城大厅内部，那里想必仅有君士坦丁一人。再没谁可以被策反，迫使它从概念上出现突破口。
　　“……抱歉啦。”
　　白骑士稍低下头轻声叹息，湛蓝眼睛隐藏在额发阴影中。
　　“我的部下们给你添麻烦了。明明Master也提醒过的啊……我姑且也是个王，疏忽大意让手下被人撬走这种事……可真是太逊了。”
　　“查理……？”
　　闻听自己的Servant音调直降，预感到什么的藤丸立香一转头——炽亮眩目的澄金光芒直刺入眼地一闪，他忍不住用手遮挡，再放下来时，刚好看见一条长长的暗红色丝绒衣带无风轻扬，再下落，末端柔和地擦过他的颊侧。立香猛地睁大眼睛，视线随即被金银红黑盛得满满当当。
　　“欸、……陛……下？”
　　辉煌厚重的铠甲与沉稳端庄的王袍，变幻形态黑红参半的咎瓦尤斯，双色的冠冕，细长的鬓发和……赤红如火焰的眼眸。切换灵基的当下，执剑静立的英灵当场便散发出磅礴浩大的王者气息，一瞬间支配了中庭方圆几十公尺内的领域与天空，浓云退散，星辰浮现，作战中的Servant纷纷被其气息惊动，无数或惊骇或敌意的视线探寻过来，他泰然自若，威仪堂堂。
　　是……第三灵基。王的查理！
　　心跳怦怦加速，似乎很久没见到这副模样的圣骑士帝，既隐约想念，真见到了又有种微妙的、近情情怯的紧张感。暗道不是想这些的时候，立香掐了自己一把，将注意力拉回到战场上，一如平时陪同骑士姿态的查理作战那样，努力恢复相应的镇定沉着。
　　“Master。”
　　查理曼目不斜视，开口却先喊他的御主。
　　“是，我在。”条件反射回以敬语，立香凝望着那双威光乍现的红曈。
　　“你尽快去往罗马皇帝那里，确认他安全，守住圣杯。”与当初援救复权界域的战略相似，他没有忘记盟友，也清楚他和御主来到特异点的使命，“无须担心，你的道路由我和吾之勇士们为你打开。”
　　“我知道了！”立香使劲点头，又想起此时已是『叛逆』立场的两位十二勇士成员，不免担心：“布拉达曼特和阿斯托尔福他们……没事吗？你要和他们战斗吗，查理？”
　　“当然要战斗。”回答并无丝毫犹豫，“赏罚分明的行事也是王的义务。正因他们是我的臣子，才必须交给我亲自裁断不可。”发现立香还是一脸“我不是想表达这个”的郁结神色，年轻的王忽地眯起眼睛，伸手摸了摸少年的脑袋。
　　“别露出这种表情。再怎么说也不至于夺走他们的生命的。……你爱操心的这点真是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变啊，哈哈！”
　　好熟悉。清爽的笑容，亲密的口吻，自在随意的抚触……果然还是他的查理。立香情不自禁地舒缓面颊，难以言喻的温柔感情与振奋斗志交相融合，一并涌上全身。
　　“好了，出阵吧，立香。”
　　“嗯。你也一定要当心，查理！”
　　『王道踏破』，『瞬间强化』——金与红的技能弧光密结交错，默契到几乎是同一时间，两人互相为对方赠予守护，磨砺剑锋。隔绝一切伤害的王道结界将立香笼罩，配合他奔跑出去的时机，查理曼双手平执咎瓦尤斯，向后弯臂，有如握着一杆蓄势已久的激光炮，剑刃直指蜂拥而来的黄巾军部队。
　　“若是敌人，则做好准备。若是友方，现在便退后。王者之剑，试着接下吧！”
　　低沉庄严的声音，向敌方昭告王之归还，死期将至，亦宽慰苦战至今的复权界域的同伴们。脑中没有恐惧概念的傀儡从者仍不知死活地靠近，查理曼目线骤然凌冽，十二辉剑其六化作王的佐战队，自虚空中浮现在周围，剑尖朝前，魔力萦绕剑尖凝结成团，宛若颗颗颜色各异的宝珠流光溢彩，美丽不可方物。
　　“迎击！！”
　　王令一出，周遭夜色顷刻被斑斓虹霓盖过。贯通敌群的数道圣光带出一路星辉，炸开的焰色万紫千红缤纷绚烂，Servant退去的金色光斑也混杂其间，奔走中的立香恍惚有种礼花围绕在身边盛放的错觉，如梦似幻。经此一击，两侧敌人已被清理干净，但不远处便是注意到动静回过神来的，曾是伙伴的圣骑士们。
　　“呜欸……是国王陛下和Master！他们回来得也太快了吧？！”
　　“啊，真的……是查理曼陛下他们！不快一点阻止的话！”
　　看来他们的情况和黄巾军不同，神智依然正常，记忆也没有失去，连『固守什么』的心思都没带变动一下。脑中掠过红方棋子变为黑方棋子的意象，那到底是特异点，还是异闻带？立香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头顶飕地掠过一片风声——另外六把冷光森然的辉剑率先飞去，将意欲阻拦他的两位勇士铿一声逼退，镇停在几十米开外。
　　“……！”
　　被投射下的辉剑夹带的怒气惊到，阿斯托尔福和布拉达曼特赶紧迎向出剑的方向。
　　“你们两个。”
　　王之气息海涛般迎面卷来，查理曼手持咎瓦尤斯阔步上前，赤红如火的曈眸却冷如寒冰，一眼睥睨，有若血脉压制，两个英灵级Servant登时气息艰涩，连话都难以说出口。
　　“差不多该给我清醒过来了。否则就拜伏在这剑锋之下吧，蠢货们！！”

　　使徒莫里亚蒂随机挑选幸运从者施加『叛逆』的搅浑水行为，不止夺走了复权界域的重要战力，更恶劣的是摧毁了内部守军彼此间的信任。无人知道方才还并肩作战的同伴会否像阿斯托尔福他们那样突兀转变立场，复权界域的原驻军将所有来自王道界域的从者统统驱离城堡，也互相疑心暗鬼，杯弓蛇影——藤丸立香气喘吁吁地踏上内城第一个台阶的时候，面对的不是曾经令人踏实的接应，而是如临大敌，不分青红皂白的刀兵相向。箭矢如雨，叮叮当当击打在浮现于他面前的结界上。
　　“请让我进去！”立香喊道，“我、我是藤丸立香，迦勒底的Master！是赶回来援助君士坦丁皇帝陛下的！”
　　“滚开！不管你是什么人，休想再用任何手段接近我们的皇帝！”
　　……但凡还有一个认识他的王道界域从者，都不至于将他拒之门外。立香正急如热锅上蚂蚁，身后地面一声震响，开裂，一条粗壮灵活的铜色锁链探出来向他盘去，哗啦一声拦腰把他卷了个结实。
　　“哇啊？！”
　　猝不及防大叫一声，立香纳罕地发现束缚他的力道居然不强，没有要将脆弱的人类身躯就此勒碎的意思。在锁链与他接触的时候，其主人平稳的说话声带着回音，凭空出现在脑内。
　　——“不要动。也什么话都别再说。”
　　君士坦丁陛下！？立香马上闭严嘴巴放弃挣扎，任凭自己被缩小尺寸的金角湾铁链五花大绑，粗暴地向城堡内拖去。
　　“可疑人士已落网，由我亲自审问。其他人，继续专注你们守护的岗位。”
　　“是！！”
　　拜占庭皇帝不念旧情的冷淡声音向外传出，守军们齐声应令。为了确保部下不陷入难辨敌我的混乱，一概敌对原来是领主亲自颁布的方针。
　　“抱歉，情势所迫只得如此，我不能再让自己的士兵动摇了。需要治疗吗，迦勒底的Master。”
　　“我没问题的……谢谢您相信我，君士坦丁陛下！”
　　王城大厅里，立香在君士坦丁的座下被解放。少年的胳膊上留下不少锁链压出的瘀痕，那是连礼装都不够缓解的凝血功能下降的信号。他没有注意那些，急切地将使徒莫里亚蒂的身份一五一十告知对方。
　　“……异星的使徒，能够对任何Servant施加『叛逆』，这真是不讲理的能力。”
　　离得近了，立香才发现罗马皇帝严重精神不济，额沁虚汗，语调里也竭力压抑住疲惫，“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想独占三个圣杯的话，更早的时间就该下手了。和你们共同行动的调停者，与他有没有关系？”
　　“这……。”线索乱作一团，太难梳理了。立香绞尽脑汁，先从那人在梦中宣告下场的时点开始回顾。使徒莫里亚蒂的目的显然并不单一：代替御主藤丸立香接管迦勒底，继承这个组织的所谓『恶性』，设置莱辛巴赫瀑布意图谋杀福尔摩斯，……说不定还有更多。干涉迦勒底的通讯，令他们和福尔摩斯失散，都源于这些动机。立香低头看了看嘶嘶作响的手环，回想起老年的犯罪顾问为他留下的谜题。
　　“只要达成其中任何一个目的，就是他的胜利。所以……那是被拆掉了一整面墙的，有多个出口的迷宫。”
　　少年喃喃道。
　　“走迷宫的过程中，他会随时改变路线，以离得最近的出口为标准，所以行事才这么迷惑。俯瞰迷宫的人，不是我们而是他。如果我不能站在他的视角，就早晚会碰上走不通的路。”
　　“你在说什么？”君士坦丁听得一头雾水。
　　“请不要在意他的Whydunit了，君士坦丁陛下。”立香连忙为皇帝节省脑力，“莫里亚蒂所做的事不是连贯地对应一个目的，在做A的时候是为了B，A+1的时候说不定就是为了C。”能把他每一步思虑周全，揣测清楚的，怕是只有那位名侦探。
　　“……他在『织网』。”
　　正如蜘蛛筑巢。越想探究蛛丝连向何方，就越容易误入陷阱的中心。
　　故而，逃脱方法也不唯一。“得尽快找到福尔摩斯，让他帮忙粉碎这家伙的阴谋。或者消除特异点，在他的阴谋奏效之前返回迦勒底。”这就要求他们和君士坦丁再次协力打败外面所有敌人，切实地缴获圣杯。“再或者是……”
　　“——直接杀了我。你想这么说对吧，迦勒底的Master同学？”
　　接近嘲笑的男青年的声音冷不防地自立香和君士坦丁身后响了起来。
　　回头，连退几步。军服打扮的异星使徒神鬼莫测地出现在那里。罗兰能帮助拖延的时间毕竟有限，圣骑士消失后，谁也不知道他是怎样如入无人之境地来到城堡内部，王座旁边。
　　别被捉到。
　　立香想起莫里亚蒂（Archer）别有深意的眼神，足以冻结骨髓的寒意顿时顺脊背爬满了全身。

　　“我不记得有邀请过阁下进入我的王城内部。”
　　剑拔弩张的氛围里，君士坦丁十一世不动声色地挡在前方，“有何贵干，异星的使徒。”
　　“这么不识好歹么？罗马的皇帝。”莫里亚蒂微微一笑，“说是你的王城……当初没有我出手，你大概也会像现在中庭里吵闹的家伙们一样，只是个举着反旗到处流窜的暴徒罢了。”
　　“你说什么。”君士坦丁皱眉。
　　“复权界域里那些受你搭救，听你管辖的国民……你以为他们都是哪里来的？”
　　还是那神秘兮兮的恼人风格，只是这次藤丸立香先一步领会了答案：“原来是你用宝具剥夺了他们的『战意』？！”
　　“看在回答正确的份上，就不计较你不举手就抢答的事了。”莫里亚蒂斜他一眼。
　　为什么没能再早点想到。既然是和大学生打扮的那位莫里亚蒂职阶相同，宝具的性质和效果也很可能相同。他故意制造出没有『战意』的平民从者，诱使持有圣杯的君士坦丁十一世收留他们为国民，成立复权界域，让特异点变成两个界域对抗制衡的局面。
　　再然后，是王道界域。立香闭了闭眼，恍然惊觉，这个人也一样曾在背后推波助澜——
　　——“阿斯托尔福和我说过，他是在王道界域附近的高塔上找到圣杯的。”
　　——“啊，还把之前给我们传话的信使Ruler带回来了！……啊咧他换了件衣服？嘛不管啦！”
　　指引阿斯托尔福找到圣杯的是眼前的使徒莫里亚蒂，随后从王道界域过来，与他们认识的才是另外一位。……要是福尔摩斯在身边，一定、绝对、第一时间就能觉察到这些不对劲的地方！立香咬紧嘴唇，不甘心地瞪视一脸胜利者笑容的莫里亚蒂。
　　“所以，你果然不是为了圣杯的力量。”
　　站在前面的君士坦丁平稳低缓地接话：“让性质不同的英灵分别成立界域，要的是这里的争斗持续下去。借助战乱和另一个你的活跃来掩盖行踪，你想从暗处接近迦勒底的御主。”
　　“虽然现在是光明正大地来了呢！”那副得意洋洋的嘴脸越发欠揍。
　　这种来去无踪的转移能力，想要背刺他的话，确实易如反掌，机会也太多。立香想。对方不打算亲手杀害自己，那会破坏『接管』迦勒底的信用——而是想把他留在这个不停有Servant被召唤，因此战争也永无休止的特异点，无限流放。
　　待到漫长的杀戮所滋生的那份『恶』之悲哀将其压垮，便可以轻松劝诱其交出御主的资格。莫里亚蒂对藤丸立香的轻蔑态度，正是他心底认定这一点的体现。
　　既然如此，他现在露面所针对的人其实是……！
　　“君士坦丁陛下，快逃！！”
　　清澈的少年音一下子变了调，“他是冲你来的！”
　　“不错嘛，Master同学。脑子是要多用一用才灵光。”莫里亚蒂慢悠悠地举起一只手，笑容消失。
　　“棋子的任务完成得差不多，就该将其『复位』了。反正这里也没有什么需要你守护的国民了吧，皇帝陛下？”
　　一眨眼，浓如墨汁的黑雾从罗马皇帝的脚下扩张开来，沿着他的披风向上，肆意凶狂地开始侵蚀。君士坦丁脸色急变，一阵剧烈摇晃按住胸口弯下身，喘息发颤。
　　“君士坦丁陛下！”立香大喊着扑近，却被罗马皇帝一剑挥退，错愕地站住。
　　“这就对了。何苦再挣扎，你本来就是特异点召唤的理应『叛逆』的英灵，这只是让你回到你该回到的位置而已。”莫里亚蒂耸耸肩，“其实是恨着泛人类史的吧？那就接受它。可别耽误太久，让他把外面的Saber再叫进来，或者召唤出别的什么奇怪从者。”
　　“……。”
　　眸色如夜的末代皇帝抬起头，耳饰摇晃了一下，荡出凄艳的光斑。
　　“泛人类史的Master。”
　　语调淡冷，前缀转变，似乎确是划清了两人不得不互相残杀的立场。然而，立香却发现君士坦丁将剑换到战抖不停的左手，保持指向自己的姿势，同时捏起右手双指，凑至唇间吹了个响亮的口哨。应其召唤，廊间传来马蹄疾奔的踏地声。
　　“……能骑马吧？”
　　他看着年轻的人类御主，这样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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