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辕北辙·殊途同归

　　江晓梨找的餐馆十分接地气，在一个小吃广场里面，她也连续工作了很多天，想这家的麻辣香锅想了很久，今天这两孩子来的正是时候。

　　“你小时候可真是漂亮，备产那几天，护士站的同事闲了就结伴去看你。”

　　吴永乐一笑，“是，我有时候看小时候照片，老觉得自己长残了。”

　　原钦野在一边拖着脑袋安安静静听。

　　“不是长残，正常发挥，就是感觉你现在看上去，有点焦虑，怎么？在家里受委屈了？”

　　吴永乐脸颊抽动了一下，“没有，是今天见陌生人紧张。”

　　“切，行吧，那正式介绍一下，我叫江晓梨。”
　　“嗯。”吴永乐说，“我叫吴永乐。”
　　“行，那我以后叫你乐乐了，你就叫我晓梨姐。”
　　“……”她嘴角继续抽动，“我不是要和您交朋友来得，我只是想知道那个答案。”
　　“哟，你还不愿意和我交朋友呗？”
　　“……”吴永乐微低头，“晓梨姐。”

　　“答不答案的先不说，我们先吃饭。看你男朋友都饿坏了。”江晓梨打趣说。

　　吴永乐：“没有，这是我同学原钦野，我们是朋友。”
　　原钦野在发愣，后也配合的点了两下脑袋，“对，朋友。”

　　这故作神秘矜持的小表情在江晓梨看来就像是秃子头上戴花，显而易见。
　　她看破不说破，“行，同学关系也很重要啊，尤其是在学生时代，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朋友是我们选择的家人嘛。”

　　店里的生意很火爆，这个点正在往里进人，菜上的比较慢。

　　江晓梨母亲般慈和的盯着吴永乐看了会，“成绩怎么样？”
　　“很好。”吴永乐在桌子下和原钦野玩猜拳，分出心来听问题，就接连败退，干脆收回手不玩了。

　　“这么自信？能上北大不能？”

　　她抬起头，“能。”
　　“真的假的？上次考试多少分？”

　　吴永乐一想，上次月考考多少分来着？七中考试太多，以至于她记忆都混乱了。
　　原钦野替她答，“裸分七百一。”

　　“呼！”江晓梨也笑了，“真不错哈，庄慧真是生了个好女儿。”

　　“你认识我妈？”
　　“何止认识，”江晓梨说，“我还跟她吵了一架。”

　　话音落，三盘香锅已经端了上来，刚刚选的时候，吴永乐和原钦野都是要的重辣，只有江晓梨的是酱香，抬上来后，她瞧了眼他俩的重辣盆，被熏的直皱眉。

　　湘江人哪有不能吃辣的？江晓梨不服，就是有，沾不得一点。

　　“打住啊，吃完再说话，吃饭的时候说话不利于消化。”
　　“……”
　　吴永乐哦了一声。

　　于是，她吃了平生最快的一顿饭。

　　结束后，江晓梨招呼他俩出来，说去开车，等了几分钟，两人都上了她的小白车后座。

　　吴永乐说，“您就别卖关子了，直说就行，我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驾驶座上的女人透过后视看了她一眼，终是叹了口气，“唐氏综合征，你知道吗？”

　　吴永乐眉间一动，“什么？”

　　“学名是，21三体综合征，这个你知道吧？高中的生物课上学过的。”

　　这段知识，吴永乐曾经掌握的不够深，同样看过名师视频系统地学习过，是染色体变异，这属于基因部分。
　　她甚至了解过，这个病会给以后的生活带来什么困扰。

　　她这表情显然是听说过，江晓梨神色悲伤，“我再给你科普一下，患唐氏综合征的儿童智能落后，生长发育迟缓，模样特殊，伴随多种畸形病症，约五成有先天性心脏病，约九成有听力障碍，易患甲状腺功能低下，白血病，传染病，成年后可能会有老年痴呆。这只是一部分，还有很多。”

　　吴永乐没想到会是这个可能，她没想到会是染色体的问题，基因序列本就承自父母，难不成还是她爸爸有问题吗？还是说弟弟就那么倒霉，是个基因突变的特例。

　　“所以，就不让他活下来什么？”

　　江晓梨发动了车子，“我知道你现在的想法，我带你去个地方，见过了你就能明白了。”

　　没一会，车停在了一个学校附近。
　　三个人下车，吴永乐看见了，那个牌匾上有字，是特殊教育中心。

　　“今天是周日，不过，每个月底，这里都会给学生统一体检，我和校长有点交情，我带你进去看一看。”
　　“什么意思？”
　　“这里的学生，基本上都是唐宝宝，而且，学校不招收过小的儿童，里面全都是比你年纪还要大，已经二十多岁，却还是无法生活自理的人。”

　　吴永乐又懵又乱，跟着江晓梨进了里面看，远远地，就听见各自尖叫声，哄乱声。
　　她刚刚踏进学校，没走几步，楼上就有一个一瘸一拐的人朝她冲过来，是个男生，长得很矮，模样却像个成年人，始终歪着嘴，牙齿参差不齐，左眼里一片混沌，模样着实吓人。

　　吴永乐本能的害怕，往后退了几步。

　　原钦野接住了她，揽着她的肩膀，他倒是没被吓到，因为能感觉得出来，这人并没有恶意，他发声，“你好？”

　　吴永乐却不想再待下去，她持续在往后退，最后直接小跑着出了学校。

　　她曾经那么坚定地认为，不论弟弟是什么病，连试都不试，直接放弃他生存的机会，这个做法不人道，没人情，是错的。还把这个问题都归咎于爸妈势同水火的关系，因为她们即便是对待自己这个正常的孩子，都没有那么多感情。

　　可如果是这样，如果是这样，如果活下来要面对的就是永远低智的大脑，笨拙的身体，且没有治愈的可能，是不是对于弟弟来说，也是不公平的。

　　她一直跑到路边，在路边蹲下来。
　　没一会，耳边传来江晓梨的声音，“你弟弟是个可爱的孩子，我老师为他撤去保温箱的时候，他还冲老师挥了挥手。那一年我还是实习医生，我也不明白，还为这事请了两天假，我学医数年，只想过迎接生命的到来，没想过亲手送生命离开。直到后来，我老师带我来特殊学校看了眼，我才想通了。”

　　下午，临时一台手术把江晓梨叫走，吴永乐和原钦野一道坐公交车原路返回。

　　吴永乐一直在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她没哭，也没说话，眼睛都不怎么眨。

　　忽然，她像活过来一样，侧头对原钦野说，“阿野，你帮我请两天假吧。”

　　原钦野还有点懵，但他点点头。

　　只是下一刻，她便起身从他眼前出去，在即将停下的这一站下了车。
　　他们还在市南区，没出界，原钦野下意识想跟着出去，视线一直跟着她，可她下车就快速跑过马路，拦了一辆出租车，与他背道而驰。

　　落下的脚又收回来，公交门关上。
　　原钦野怔怔望向那辆出租车消失的方向，心脏突然抽疼了一下。

　　他脑海中突然产生一个想法。

　　吴永乐或许是不需要转学的，她这样的人，在哪里都能考好大学，转学的原因可能是因为家庭。
　　那要是她和父母和解了，会不会从此就消失了？

　　……

　　如果。
　　就真的到这。

　　你会后悔的吧？

　　原钦野，你一定会后悔。

　　*
　　周一到周四，连着四天，吴永乐都没来上课。

　　身边一直都是空空的，原钦野自己也觉得空落落的。
　　他知道解开心结对吴永乐来说只有好处，知道没有好心办坏事，也为她感到高兴。
　　但他还是不可遏制地，产生了一种被抛弃的感觉。

　　明明从来没有得到过，却觉得心口像少了一块。

　　难道就因为她走的时候，没有跟他说一声吗？

　　周四晚上，原钦野依旧蔫蔫的去食堂吃饭。
　　杨志兴高采烈地跟他炫耀，有了学霸笔记的加持，他这次数学成绩提高了十五分，连最后一道大题都做出来了。

　　原钦野听得烦，拍他脑袋一下，“三天期限早就过了，你交过费了？还看。”

　　杨志大手一挥，“早交过了，为了感谢二姐，我妈还想喊她到家里吃饭呢。”

　　呵，原钦野冷哼一声。
　　人都不一定回得来了。

　　“哎，阿野，你看前面那个球，是不是限量款？”
　　回教室路上，杨志指着前面人群中一个正在指尖耍球的高个男生说道。

　　他手中的球，是个带着大黑字签名的。

　　原钦野扫了眼，“大概是吧。那人谁？”

　　杨志对于校内篮球队里的人如数家珍，“我认得，是高一一个学弟，这哥们可有点意思啊，前几天还在队里问咱二姐呢？”

　　“？”原钦野瞬间来劲，脸也黑了一个度，“问什么？”

　　“估计是扣扣号，或者是别的联系方式吧，还能是啥。”

　　“怎么？”原钦野不痛不痒问，“他也想要学霸笔记？他看得懂吗？”

　　“真损。不过你这话歪打误着，他学习好像不太行。这几天正琢磨着，找二姐来补习呢。”

　　真他妈无语，原钦野看那个背影怎么看怎么刺眼，直接大跨了几步，到那人跟前，轻飘飘一蹭一撞，指尖正在转的球应声倒下，被那个人接到怀里抱着。

　　杨志傻愣愣地看着。
　　路边人大多是急哄哄回去学习的高三同学，也没几个驻足看热闹。

　　杨志惊呼，长得高又怎么的，瘦的跟杆一样，身材上矮下来的那两三厘米，完全弥补不了两人气势上的差距。

　　这兄弟是真的高。

　　他们家阿野也是真的酷。

　　学校里再也找不出一个人，在气势上能和他比的。

　　不过，这是个什么修罗场？

　　“抱歉啊。”原钦野慢悠悠吐出一句，“没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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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教室，杨志还在爆笑，“抱歉呀，没看见，哈哈哈哈哈哈，操了天了，老大，你还能再拽一点吗？”

　　原钦野心烦意乱，压根不想理。

　　晚自习他也上的寡淡无趣。

　　他拿着吴永乐一本化学的学霸笔记，化学是她最擅长的学科，感觉上，他也想让自己这个学科再好一点。

　　那群用三色笔标注的方程式，画的实验器材，抄录的例题，都好像飘在天空，在他脑子里转，转来转去，又溜出大脑。

　　马上周五了。
　　她不是说周二就回来吗？

　　在桌兜里翻出手机，他在周二晚上，就给她发了微信。
　　是一句，［上车回我］

　　到现在都没回。

　　“阿野！阿野！阿野！”前桌突然猛地往后靠，挤他的桌子，才知道杨志换到了他前面坐，“阿野！你怎么不理我啊！”

　　“你特么有事就说。”

　　“我看完了，你给我换一本。”说着，他把吴永乐的几本学霸笔记塞了回来。

　　右边的熊阳看了也心痒痒，“给我看看不能？”

　　原钦野顿时火大，“都跟我说干什么！又不是我的本！”

　　杨志嘀嘀咕咕放吴永乐桌上，“望妻石真可怕。”

　　熊阳也笑了，偷偷笑，被原钦野发现并且眼神警告后，才抬起头，正儿八经说，“老大，你真是太明显了。这几天跟个炮仗似的，动不动就生气。”

　　“？”

　　喜欢有什么用，她又不在意。

　　明明是他在发火，神情却像个受气包，熊阳凑近了给他支招，“老大，不行你就表个白，试一试，我觉得你不会被拒绝的。”

　　杨志听得分毫不差，“就是，又不丢脸，咱二姐的名声可比你好多了，在低年级贼受欢迎，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哪个傻逼挖走了。”

　　“滚。”原钦野气道。
　　手里在转的笔也扔倒在桌上。

　　过了十分钟，气急败坏后心生悔意但是拒不认错的原钦野，偷偷在书包里，找出一包崭新的卡纸，上面印着迪士尼经典动画人物大白。

　　这等小儿玩具，当然不会是他买的。
　　偷的原钦野的。

　　他找了跟1mm直液笔，躲一边在上面认认真真地写了几个字。

　　［孚钦遍野］

　　［字解，很喜欢］

　　［人，更喜欢］

　　龙飞凤舞的字体，和可爱的卡纸格格不入，细看，却又分外和谐。

　　就着卡纸，他笨拙地叠了个纸飞机。

　　这话是给自己说的。
　　他将这个飞机，放到了自己桌前那摞书的底层。

　　下一周，他就要走了。

　　吴笑笑，你要是再不来。

　　我就真的见不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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