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馈赠
嵇葵宁愣在原地,看着他狼狈地自地上爬起,右腿却似瘸了般,走起路来磕磕绊绊。
尚未来得及多思,她的两腿便又被刘悦仁抱在怀中,只闻他埋头痛哭道:
“阿葵姑娘,阿葵姑娘你救救我,救救我啊……”
嵇葵宁蹙眉,心内疑惑,不知他又作何把戏,可被他这般箍着,浑身上下皆不自在,冷语道:
“你先松开。”
她原想着或会被他纠缠,可刘悦仁闻言却如闻圣旨,登时便松开来。
只是人仍旧跪在地上,两手交握成拳,苦苦哀求。
嵇葵宁立时后退两步,立在诊桌旁道:
“如你所愿,我明日便要离开了,再碍不到你的生意。”
刘悦仁面色大惊,较之方才更为恐慌,跪地膝行至她面前,竟邦邦磕起响头来。
“阿葵姑娘饶命!千错万错都是我刘悦仁的错!是我心胸狭窄小肚鸡肠,嫉妒济生堂的生意比我好,那日也是我买通人来诬蔑你。我,我知道我该死啊……”
这番情景又令不少人驻足,却是较前日变了番说辞。
“这刘悦仁的良心真个被狗吃了!竟做出这等不要脸的勾当,为着自家生意不惜诬蔑别人,原也要遭雷劈的,活该他遇此横祸!”
一妇人指着刘悦仁骂道。
旁人多有不解:
“前些时日见他很是嚣张,怎么,他遭了甚么横祸哪?”
那妇人冷笑着,勾着下巴使了个眼色:
“右腿叫人打折了呗。”
“怪道他吓成这副模样。”
嵇葵宁听他哭诉,并无几分感动:
“你我同为医者,本当以治病救人为责。纵使医道相左,我也从未想过陷害你。”
刘悦仁听她语气冰冷,似无丝毫宽恕之意,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如丧考妣:
“阿葵姑娘,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大人有大量,求你原谅我这一回,我往后去必定本分做人,不敢再有不良之心!有违此言,天诛地灭!”
嵇葵宁俯视他,淡淡道:
“你求我原谅又有何用?我同你原是井水不犯河水,如今我要离开濯州城,跟你更无半分关系了。”
说罢,转身便又去搬身旁的诊桌。
刘悦仁听了,只觉有苦说不出,胆怯地抬眼环视四周,似是在寻什么人。
刘盘听见外头动静,掀帘自堂内走出,见檐下情景,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使劲眨了眨眼睛,忙走到台下,望了望身侧的嵇葵宁,又瞧了瞧地上的刘悦仁,不禁惊疑:
“这,这是怎么回事?”
刘悦仁见刘盘如见救星,全然忘记右腿伤痛,又膝行至刘盘身前,搂住他双腿道:
“自节兄救我!”
刘盘心内更疑,思及前些时日他所作所为,不知他此刻是何意。
伸手要扶他起身,却被他握住手,满面泪痕道:
“自节兄!求求你,务必要劝阿葵姑娘留下!吾命堪忧,是生是死,现下全看自节兄一人之念了!”说罢,故技重施,又开始磕响头。
刘盘闻言,转头望向嵇葵宁,犹豫道:
“这……”
“若是姑娘不肯留下,我便在此磕头不止,至死方休!”
说这话时,刘悦仁额头已是血肉模糊,鲜血顺着眉心与额角流下,映着明灭火光,宛如傩面般骇人。
“求阿葵大夫留下吧!”
不远处,不知是谁高呼道。
嵇葵宁抬眸,见到一个面染的身影,那是上月寻她看诊的病患。
她记得他所患之症为嗳气,又兼胃寒,目下当是大好了。
那人扭头挥手,身后竟跟了数十人来,个个皆是面熟,俱是这段时日经她手看过的病患,亦有些是前阵子因普济寺坍塌转来的伤患。
“阿葵大夫医术精湛,我的病几经辗转皆被言说无药可救,阿葵大夫看过,只开了几剂汤药,我的病便彻底痊愈了。”
“关键是分文不取。先时我大病初愈,着夫君送予她自家种的米粮,让了数回,终还是给退了回来。这样的仁心,便是打着灯笼都见不着的……”
“阿葵大夫留下吧!先时的事俺们都听说了,大伙都不相信你是他们口中昧了良心的庸医!俺们今日来,就是要给你讨个说法!”
“是啊,留下吧!”
嵇葵宁的眼眶有些湿润。
她自小便接受父亲教诲,为医者,当只讲医道,不夸医德,方能走得更远。
是以这些年来,她潜心钻研医术,从未想过受人馈赠,亦不求人感激,只求凡事尽心竭力,无愧于己。
正是因此,即便她做出决定要离开时,也从未想过放弃医道。
可亦是因此,是夜她又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一种馈赠,一种不掺杂任何虚情假意的、真挚无比的馈赠。
“好。”
嵇葵宁答应道,而后扭头,望着面带笑意的刘盘。
“我不走了。”
此言一出,众人皆欢呼雀跃。
刘悦仁亦激动得无以复加,一时竟忘记右腿伤痛,腾地自地上站起身,旋即又跌坐在地上。
双手捂住眼睛,又哭又笑,口中喃喃道:
“上天垂怜,我刘悦仁小命可保,小命可保啊……”
少时,人群散去,嵇葵宁已将诊桌等物什收入后院,就要还家去。
甫掀帘行至门外,便见檐柱旁倚着个高大的身影。
男子低垂着脑袋,一张脸埋在灯影中,看不清容貌,张了张口,一副欲说还休的模样。
嵇葵宁走上前去,问道:
“可是有病要瞧么?”
那人闻言一愣,叹了口气,终是缓缓抬起头来。
“你……”
嵇葵宁看到他的脸,不觉往后退了一步。
肖铁生眼神躲闪,看了眼嵇葵宁,又频频叹气,似不知该说些什么。
蓦地,他竟屈膝在她面前跪下,低头道:
“我对不住姑娘!”
嵇葵宁见状亦愣在原地。
她原想是那日他寻衅未果,不曾讨要到公道,故此再度前来。
可他现下模样,分明不是为挑衅。
她有些不明白。
“你先起来。”嵇葵宁道。
肖铁生摇了摇头,抬头,眸中含泪:
“先时桃子离世,我,我太难过,便借酒消愁,却不想酒意上头,险些辜负姑娘大恩。我知姑娘心中有怨,你打我吧!怎么打都行!”
嵇葵宁沉默地站在原地,良久,方淡淡道:
“我也不曾救活桃姐,便算扯平了。”
肖铁生见她没有动手的意思,似仍过意不去,抬手抽了自己两耳光,又道:
“桃子死后,我整日饮酒买醉,家中所剩皆被我败光,以至流落街头行乞。多亏姑娘不计前嫌,不仅着人予我大笔银钱,还为我寻了打铁铺的活计。”
“姑娘如此恩情,我肖铁生没齿难忘!姑娘此后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可来找我,我肖铁生定万死不辞!”
嵇葵宁扶他起来,心内疑惑,问道:
“什么银钱?”
肖铁生道:“姑娘万勿再推辞不认,那小哥送来时已同我说了。”
直至此刻,嵇葵宁方反应过来,今日之事颇为不对。
先是珍康馆的刘悦仁跑来哭天抢地求她原谅,然后是她先前诊过的病患请她留下,现在肖铁生又来感念恩情,且话中银两、打铁铺等,她一概不知,可他却笃定是自己所为。
现下细想,定是有人在背后帮她。
思及此,她又问:
“送予你银钱的那个人,你可知晓他名姓么?”
肖铁生闻言,虽觉有些怪异,但既是恩人问起,便也如是相告:
“应是叫什么‘仓’……我亦曾问起他名姓,可他并不说,只道是姑娘授意来此,我便没有多问。只是后来送走他时,听闻轿内有人唤他,却也不曾听清……”
“可是叫‘章苍’?”
嵇葵宁忙追问道。
肖铁生点头道:
“对对,就是叫‘章苍’。”
嵇葵宁忽低眸笑了笑,轻声道:
“我知道了。”
旋即,抬头对肖铁生道:
“天色已晚,你先回去吧,我还有些事要处理。”
肖铁生点点头:
“姑娘路上小心。”
是夜云开雾散,月色澄明悬于天幕,如同那晚泛于江上的小舟。
嵇葵宁只觉脚步轻盈,步伐雀跃,心内仿佛有只黄鹂婉转鸣叫,叫嚣着想要冲入云霄。
来到芥子园才始觉,自己还未曾问过他今日是否排了戏。
纵排了戏,现下天晚,他人亦可能还家去了。
但既然来了,问问也不妨事。
“来找沈相公啊,他在后园内。”
先时,她于芥子园负伤,后又来送衣裳,那把门的小厮识得她,也不曾为难,放了她入园去。
行至连廊,她一眼便望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此刻着一袭影青色交领衫袍长身立于院内,微微仰首,闭目凝神。
月色清泠,透过庭中枇杷落在他的眉眼,宛如碧玉生烟。
她见过他身着戏服时的样子,见过他平日闲居素丽的样子,却还不曾见过他今日这番模样。
嵇葵宁在不远处静静望着他,想要开口唤他,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时,东侧连廊下似有人跌脚,生出窸窣响动。
嵇葵宁原以为是侍于园中的小厮,可过了片刻,却见他鬼鬼祟祟躲于檐柱后,一双眼睛利箭般紧紧盯住沈未,脚下迍迍移步,似要朝他靠近。
嵇葵宁心觉不对,未及多思,已拔脚奔向沈未,捉住他的衣袖便往外走。
沈未拧眉不动,厉声质问道:
“你是何人?”
前些时日,章苍发觉芥子园内似有奸细伏藏,但此人动作甚是谨慎,多时不曾识其面貌,亦不知其主为谁,有何目的。
是夜,他原是同章苍等人商议好,故意令章苍走开,伏于房顶檐瓦处引蛇出洞。
可等些时候,仍不见章苍近前擒拿。
沈未心内焦灼,正担心事有变故,却闻耳侧传来熟悉的声音:
“是我,阿葵。”
嵇葵宁佯作什么都不知道,只目视前方,低声道:
“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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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苍:给我整不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