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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为人父
如果以时间为分水岭的话，戚知鸢的八岁是她人生的关键节点。
戚知鸢是武端帝戚厉瑞的第一个女儿，是在帝后感情最为真挚纯粹时孕育。
昔年戚厉瑞在景国公府的扶持下，一路扶摇直上，从最不起眼、最不受宠的皇子一跃成为安国新任帝王。
戚厉瑞继位后，下的第一道圣旨便是册封景氏女景书禾为皇后。
景氏先祖在戚氏建立安国前，便跟随其打拼江山。
历经数年腥风血雨，戚氏在景氏的辅佐下覆灭了前朝，建立安国。
彼时安国先主感念景氏族人的忠心扶持，特下诏令：
景氏嫡系男子世代袭爵景国公，嫡系女子若入宫则为后，不入宫者，戚氏便以皇族之礼送嫁景氏女。
自此，景氏成为安国百年来屹立不倒的世家大族。
直到近几代，景氏发展大不如前。
上任景国公景悠亭为巩固家族势力，重现景氏昔年荣光，选择参与夺储斗争。
最终在景悠亭的计划下，景氏选择了戚厉瑞，并成功扶持他上位。
突然一道闪电划过，天光乍现，瞬间将殿内点亮，那股昏暗朦胧随即消失。
戚厉瑞身姿微微佝偻着，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跪在地上的戚知鸢，刚才那道光亮从她身上一闪而过。
透过那丝转瞬即逝的光，戚厉瑞仿佛从她身上看到了景悠亭的影子。
那个让戚厉瑞夜不安枕的景国公，就算那老东西死了，他的魂魄似乎还在殿内游荡着。
像是在时时刻刻提醒着戚厉瑞：别忘了，你的皇位是怎么来的。
怎么来的？
不过就是他景悠亭强迫自己将有毒的补汤，亲自喂给父皇。
自从戚厉瑞眼睁睁看着父皇死在他面前，那死不瞑目的惨状始终在他脑海挥之不去。
自戚厉瑞继位后，每每看到景悠亭，他仿佛能看见自己的命运，便是终有一日，会和父皇一样的下场。
要么被权倾朝野的景氏架空皇权，成为一个傀儡皇帝。
要么被景悠亭从小教导的戚行简密谋毒死，助他成为新帝。
“鸢儿，你是孤最看好的孩子。”
倏忽间，戚厉瑞嘶哑低沉的声音响起，戚知鸢手心收紧，迎着父皇的目光，唇角却露出一抹自嘲。
“儿臣曾是您最疼爱的孩子。”
戚知鸢跪的时间太久，膝盖早已隐隐作痛，她强忍身体不适，“父皇，儿臣始终记得，是您照顾我长大的。”
幼时的她最得父皇喜爱，而一向严厉的父皇会在她生病时，也将她带在身边，时时刻刻关注她的情况。
到了该上朝的时辰，戚厉瑞便会亲自抱着她，将她妥帖地放在龙椅上，然后自己听朝臣议事。
还会提前吩咐宫人将戚知鸢裹好，以免她受寒。
小时候的戚知鸢是在戚厉瑞的御书房长大，也是在景仁殿听大臣“吵架”中度过了童年。
或许也正从小耳濡目染，戚知鸢很快便展现出惊人的早慧天赋。
戚厉瑞看到小小的戚知鸢，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大臣们争论，像是能听懂他们在说什么。
那时的戚厉瑞不过也初为人父，尤其是在失去长子的看护权后，他将自己为数不多的慈爱，毫无保留地给了戚知鸢。
“父皇，当年行宫围猎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皇兄在那次之后，便重伤不治而亡？”
戚知鸢回忆起昔年父皇对自己的疼爱关照，那些记忆是支撑她被幽禁十年的唯一希望。
与这些回忆随之而来的，便是皇兄戚行简的离奇病逝。
那时的戚知鸢不过八九岁，或许是被那场面吓到了。
对于那些记忆总有些模糊，但她觉得自己好像是忘记了一些关键事情。
再度听到这个名字，戚厉瑞仿佛是受到了刺激，他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守在一旁的王福连忙向床榻跑去。
戚知鸢看着父皇痛苦的神情，她心中五味杂陈，就在这时，王福在一通翻找下找到了一个青色瓷瓶。
“陛下，您快服下！”
王福急切地倒出一枚紫色小药丸，将它送到戚厉瑞嘴边。
待服下药后，戚厉瑞慢慢恢复过来，戚知鸢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他躺回床上。
“你自小聪明懂事，擅察人意，又是难得早慧。”
“若非你是女子，这太子之位就是你的。”
戚厉瑞躺回床榻上，浑浊暗黄的眼眸中却是少见的慈爱怜惜，他看着戚知鸢细心地为自己盖好被子，心中蓦然一叹。
罢了。
雨歇风停，殿内气氛出奇的安静，戚知鸢看父皇安静地躺着，显得几分萧瑟孤单。
“儿臣从未想过争权夺位。”
戚厉瑞双眼微闭，盖在锦被下的手死死捏着一个木雕，听到她的回答后，却是笑了笑。
“我把你困在永宁宫十年，不过是想将你和景氏的联系彻底斩断。”
“你是我从小带到大的，你的心性谋略最是像我。”
“唯独野心，不像我，倒像是你的母后。”
这是戚知鸢第一次从父皇口中听到母后名字，自从十年前母后皇兄相继离世，她就再没有听过。
#
“她还没出来？”
宫门处，一辆马车候在此地许久，夜色沉寂，雨后的夜空忽明忽暗。
谢慕南坐在马车里，一只手拂开车帘，另一只手轻轻捏着杯子，杯中茶水在他指间微微晃动，却没有溅出一滴。
“王爷，公主那边还没消息。”谢羽上前回话。
公主进殿已经两个时辰，为何还没出来？
难道是陛下......
谢慕南微微抬手，轻轻敲击着桌面，声音细微清脆却让人心生不安。
“谢羽，按照我之前交代的，马上去做。”
“是。”
乾安宫。
殿内静谧无声，戚知鸢守在床边，她不知道自己来了多久，现在又是什么时辰。
父皇在服药后，便有些昏昏欲睡，戚知鸢有些不放心，便留了下来。
“陛下！”
“陛下！臣妾听闻您身体不适，实在担心。”
突然，一道娇媚声音自殿外传来，戚知鸢闻言双眼微闭，强忍心中不适。
容妃身着一袭素衣，像是着急赶来一般，脸上满是焦急担忧。
今夜或许是因为有戚知鸢陪在身边，戚厉瑞难得感受到久违的安心，刚睡着没多久，却被吵醒。
“你来做什么？”戚厉瑞语气冰冷，连个眼神都不给容妃。
“臣妾担心陛下，想来陪您。”
自容妃进殿后，便一溜烟地跑到皇帝身边，将戚知鸢挤到一边。
戚知鸢懒得理她，就守在一旁。
“不用，你回去。”戚厉瑞冷言拒绝。
容妃似是察觉到殿内的气氛不一般，也感觉到今晚陛下对她态度格外冷漠，想到这里，她扭头看向守在一旁的戚知鸢。
“原来公主在啊，倒是妾多余了。”
容妃话里话外透着一股酸意，戚知鸢听出来但没回她。
眼见两人对她视而不见，容妃戏精上身，美眸中瞬间布满泪水，带着一丝哭腔地控诉：“妾知道，陛下偏爱嫡公主，原本妾不该说什么。”
“只是，都这个时辰了，陛下身体不适，公主孝顺，在旁侍疾。”
“妾看着陛下与公主父慈子孝，甚是感动。”
容妃一边哭着，一边拿出手帕擦着不存在的眼泪。
“只是，只是妾看在眼里，便想到了妾那可怜的女儿。”
“陛下，歆欢也是您的女儿，虽然没有嫡公主身份尊贵，但她时时刻刻惦念着您。”
戚知鸢闻言倒是想起自己那位八妹，听说两年前，戚歆欢突患重病，被送到边境治病，直到现在还没回宫。
“嫡公主啊，歆欢从小就很喜欢你，你不想她吗？”
戚知鸢静静看着容妃，气定神闲地站在一边，想看她还能不能继续演下去。
眼见皇帝和戚知鸢对自己的哭诉毫无怜惜，容妃越发相信那张纸条上的内容。
“速去乾安宫，否则美梦破灭。”
起初容妃不相信这纸上所说，甚至还颇为恼怒，因为这张纸打断了她和他的美事。
可细细想来，万一真有什么问题呢？
美梦？
怎么会是梦。
她罗思音一定会成为安国皇后，甚至是太后，她的儿子戚时卓一定会成为安国皇帝。
“行了，你到底想说什么。”戚厉瑞终于睁开眼，语气里满是不耐。
容妃见好就收，她想了想，慢慢靠近皇帝，柔声回道：“陛下，歆欢的病已经治好，不如让卓儿接她回宫吧。”
原来她打的是这个主意。
戚厉瑞没有立即回答，片刻后，他抬眼看向戚知鸢，见她一副平静淡然的模样，心中甚是复杂。
“就依你，将他们二人召回宫。”
容妃闻言大喜过望，连忙跪下叩拜，“谢陛下！臣妾许久没见卓儿和歆欢，谢陛下！”
戚知鸢唇边勾起一抹凉薄笑意，将手中的汤药交给王福。
“父皇，时辰不早了。”
戚知鸢行礼拜别，正要转身离开时，却被皇帝叫住。
戚厉瑞沉默片刻，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沙哑：“把你的东西带上。”
戚知鸢站在不远处，听到这句话还有些疑惑，直到王福呈上来那封信，她这才明白。
“父皇注意身子，儿臣会再来看您的。”
戚知鸢走出殿外，手里还紧紧捏着那封信，心里却涌起莫名的暖意和释怀。
父皇明知这封信是她亲手所写，私联大臣本就是他最不能容忍的。
但如今，父皇不仅放过了她，还将信还给她。
父皇这是在默许她的行为，也是默许她培植自己的势力。
为什么呢？
来的时候，戚知鸢是被御前司的人“请”过去的，而回来的时候，他们仿佛换了个人一样，再也没有那时的强势。
轿子沿路而返，途径凤栖宫时，一阵寒风将车幔吹开。
戚知鸢正要伸手合上时，却瞥见轿边有人身穿玄色铠甲。
是谢慕南。
戚知鸢不禁冷哼一声，权当是没看到他。
不过片刻，轿外传来那道熟悉的声音。
“公主。”
正在此时，到了永宁宫外，戚知鸢正要起身，却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来。
她只需一眼便能看出，那只手是谢慕南的，因为手背上有一道恐怖的伤疤。
戚知鸢随手拂开，自己下轿。
谢慕南本想扶公主下轿，岂料被她驳了面子。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谢羽连忙招呼着身边人赶紧离开。
戚知鸢正欲回宫，不料那双手又来阻拦，她一时恼怒，将挂在腰间的小东西用力扯下，丢给谢慕南。
“还给你！”
谢慕南眼见一物丢来，他下意识接住，一看正是之前被公主顺走的玉扳指。
这下是真的生气了。
“公主，你喜欢，它便是你的了。”谢慕南指间微颤，将玉扳指递给戚知鸢。
戚知鸢眼见他靠近，随即向后退了两步，语气疏离客套得像陌生人：“定安王客气了，这是你的。”
谢慕南看出她的刻意疏离，沉默片刻，“公主，你......”
“呵。”戚知鸢轻嗤一声。
戚知鸢眼见他还装着一副淡然模样，心中怒火瞬间被点燃，“你以为我不知道，是你把信交给父皇的吗？”
“谢慕南，你这样做，只会让我更加反感你。”
谢慕南闻言上前几步，想要和戚知鸢解释，却见她不想让自己接近。
“别以为，你将容妃找来为我解围，我便会对你感恩戴德。”
宫门外两座庄严的石狮子矗立不动，红色大门上面挂着那块烫金牌匾，三个气派的“永宁宫”字样赫然现于人前，处处彰显着此处主人华贵的身份。
风势渐大，阵阵寒风将戚知鸢额间的碎发吹散，她半垂着眼帘，神情寡淡得近乎冷漠。
“是你用试探和设计，将我一步步推开，也把我对你的信任消耗殆尽。”
“本宫不管你到底存了什么心思，你我到此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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