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过重山

　　羊羔被算计之后只剩被缝纫后的皮囊。

　　商铭沉吟片刻说道：“万明茜奶奶去世之后，她爸爸从外地回来买了个房子在市里找了个工作，然后她爸又去世之后他姑姑收养了她，叫万兰。”

　　周漾补充道：“她妈叫梁洁婷。”周围的环境听起来比较嘈杂，零星能听见细碎的人声渐渐远去，带这些有些让人听不明白的口音。

　　两个听起来相当陌生的名字。

　　沈汕准备离开时，身后突然传来咚咚的连贯敲墙声，伴随着墙壁与木质物品的摩擦声震颤着撞破了寂静，他微微震颤后一个箭步冲出了房子，身后的声音也在他跨出门槛的那一瞬间消失。

　　一只干瘪的小小枯叶落在了他的肩膀上，顺势从胸前滑了下去。

　　夜晚中偶然的鸟鸣衬托出环境的宁静，他踩在枯草上，咯吱咯吱的声音与自然相比有些不和谐，像皮革制品上明显的缝纫线条。

　　房子里没有他再想知道的东西了，他正在思考去哪里时，不料被脚下凸起来的石片绊了一下，踉跄着往前走了好几下重心不稳跪摔在地上，裤子上粘上草灰。

　　沈汕愣在原地，没有站起来，身旁高一些的枯草戳在他的脸上，他正巧抬头时发现外面的树枝上站了一只来回蹦哒的小鸟，一股莫名的情绪开始围绕着他。

　　无端的，荒谬的情绪

　　很多的躁郁症患者在躁期的反应都是神经极其兴奋，浑身充满动力和干劲且对生活充满强烈希望不由自主地给自己和身边人灌鸡汤等反应较为明显。

　　但沈汕不是

　　毫无缘由的暴跳如雷和伤人毁物强烈情感瞬间充斥进他的大脑中，甚至能感觉到头部充血发热头晕感，反常的是他的话更少，脑内一些不清晰的画面在此刻被渲染上绚丽耀眼的色彩。

　　他可以让自己看起来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镇定自若，似乎所有感情被瞬间剥离，不会怜悯，不会心疼，不会自责。

　　委屈，愤怒，兴奋，还有空白

　　甚至一直都是空白

　　直到有时候脑中变换的场景影响了他的思维，让他似乎亲眼看见了什么。

　　那是一个让他第一次有了休学念头的下午，他正常的上着课，很安静，什么也没有发生，中年女老师那些触屏笔点着PPT讲课，有些同学盯着亮起来的字符昏昏欲睡。

　　就像所有普通高中生的下午某节课，他看着黑板，视线随着前面同学抄笔记身体的移动而移到了她的后背上。

　　女生没有注意到什么，也没有回头。

　　但沈汕似乎确实在某一瞬间看到了

　　看到了那个女孩只剩下粘满鲜血被挖去双目笑得狰狞的头，没有身体，只有一根血淋淋的脊柱连接在她血肉模糊的脖颈处，掉落在他的桌子上。

　　侧着头，女生的头发散在他的桌子上，鲜血从她的鼻腔，口，眼眶中流出来，她笑着，眼眶中漆黑一片，但依稀能看到深处有些凸起裸露的血管肉筋之类的东西，像附着了蛆虫一样可怖，脸上粘满星星点点的血沫。

　　像很多人记忆中的那样。

　　一个温柔开朗的，和同学关系很好的女孩

　　一个和沈汕关系也很好的前桌

　　一具微笑的残缺尸体

　　！

　　一瞬间的幻觉转瞬即逝，沈汕有些惊恐和无措，倒抽了一口凉气猛地向后靠住自己，双目失焦地盯着桌子轻轻地喘着粗气，额头沁出冷汗，他的右手还握着笔，手部的颤抖在纸上留下了还没干的黑色划痕。

　　只隔了一层薄薄布料的后背撞在椅背的铁条上，冰凉的触感让他条件反射的向前倾了倾身子。

　　尽管他的动作很小，但足够引起同桌注意，他的同桌是一个扎着单马尾的女生，她也许被吓了一跳，在讲课间隙侧头用气音问了一句：

　　“你没事吧…”

　　沈汕没敢侧头看她，想了很久也没说出话，他机械地摇了摇头，拿起笔强挺着抬头抄不知道讲到哪里的笔记，老师又翻了一页课件时打了下课铃。

　　他盯着自己的笔记本，良久，他小声问同桌的女孩，这样没有人能听出他声音中的情绪：

　　“我上课走神了，上一页的笔记能借我抄一下吗？”

　　女孩比了个OK的手势把本子递给沈汕，然后挎着他前桌的女孩一起去上厕所了，高中生学累了身体不适很正常，不是什么奇怪事。

　　“谢谢…”沈汕叹了口气。

　　走廊传来着学生三五成群的嬉笑声，窗外翠叶摇动摩挲着一缕缕的金色阳光，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到沈汕胸前的校徽上熠熠生辉。

　　这是毫无波澜的某一天

　　……
　　他坐在地上，有些崩溃的捂住自己的头，手指插进发丝里紧紧把自己抱住，他能问道草木味混杂着衣服上的洗衣水味，随着手臂的轻轻颤抖这种感觉也愈发浓烈。

　　尽管来到这里以后很久都没有再出现躁期如此突然的发病情况，但这种感觉对他来说再熟悉不过。

　　右手无意识地攥住左手手腕处，直到这种无端愤怒所带来的强大力量感让他感觉到手腕几乎脱臼时，他才后知后觉的松开了手。

　　手腕处被抓出红一道白一道的抓痕，一直这样断断续续地抓来抓去，一阵像低血糖的一样的眩晕感袭来，整个人险些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去。

　　他的脸被枯草磨疼了，痛感让他条件反射的往后倾了倾身子，带起一阵凉风。

　　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到他手指被冻的发僵，才再次从巨大的情绪漩涡中抽离。

　　灵魂像一张干涩的白纸一样

　　很久很久，他才想起来自己应该去干什么，他的技能可以知道npc更多的信息，所以他要尽可能找到他们所提到还活着的万兰和梁洁婷。

　　几乎不可能的事情吧

　　折腾了一大顿已经快十点，小县城的晚上大街上几乎没有什么人，出租车也只是零星耀的停在火车站附近把下火车的人送回家，喝酒喝到很晚的一群人推推搡搡买完单后各自散了。

　　鹤玦琢磨着李芥兰的话，万明茜的失踪一定和她的姑姑或者妈妈有关，转学应该只是一个幌子。

　　但是“姑姑”和“妈妈”这两个身份都是与万明茜关系密切的亲人，为什么要隐瞒所谓的失踪。

　　还是说，带走万明茜的人

　　根本就不是她的妈妈

　　“上个星期她的妈妈带着万明茜办了转学，如果李芥兰的信息完全可信的话，万明茜的失踪应该和她妈脱不了关系。”鹤玦第一时间把信息告诉了其他人，他的技能局限性很大，再晚一点几乎就没有可以用技能的机会。

　　沈汕问道：“可以查到梁洁婷在哪里吗？我的技能应该能有点用。”

　　商铭回答很快：“我看看啊…梁洁婷…咦？她就住在烟萍小区里！”

　　“几单元几零几？”

　　“不知道。”商铭否定地干脆利落。

　　沈汕家里有个经常在小区周围溜达的奶奶。

　　“谢谢。”

　　奶奶知道的信息量根本他们技能所能知道信息量不是一个等级的！

　　但是今天太晚了，他做不出来大半夜把奶奶叫起来询问消息的事，眼下其他人各忙各的他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先回去等第二天，按理来说老人起床都比较早。

　　周漾问道：“关玥你到了吗？”

　　关玥那边传来关门的声音：“到了到了。”

　　“到了就行，楼下的小卖铺应该还没关门…”

　　沈汕赶回去后小心翼翼地开门，客厅很暗，他按照记忆摸索着走回了自己的房间，走近老人房间时还能听到老人细弱的鼾声，他尽量走的小心翼翼不发出声。

　　他习惯性打开台灯，灯泡好像已经用过了很多很多年，要闪两下才能发出灰暗的光，沈汕把画拿出来，打开浏览器搜索如何通过画作判断人的内心。

　　和现实世界简直一模一样，第一个跳出来的总是需要付费回答的，沈汕大概浏览了一下价格和心理医生的介绍。

　　单次询问一块八

　　没事，沈老板有钱

　　沈汕选的是九块八的图文询问，他拍了六七张看起来稍微细致点的，正好几张画能从早到晚连起来一整个时间跨度。

　　答主：消息收到了亲亲，请您等待一下，我正在整理答案。

　　沈汕：好

　　答主：好的呢亲亲，请耐心等待一下，这边正在整理答案。

　　沈汕把手机熄屏找了根充电线充上电打开相册，把画铺在桌子上摆着对比着图画的画面。

　　万明茜是在很小的时候画的墙画，小时候的孩子想到什么画什么，不会写字的年纪很多无法言说的事情大多以画作的形式表现出来，同时受年龄限制，幼小孩子的画也很难被成年人读懂和理解。

　　她喜欢具象化的事物，生活中常见的猫猫狗狗和路边花卉，她记录下身边发生的具体事情和人物的具体动作。

　　她笔下的小动物不是千篇一律的样子，有些孩子在画画时会用相似的画面代替同一种类的东西，比如无论什么样的花朵，大多数孩子可能只会改变颜色，但万明茜会改变它们的形态。

　　她是一个有天赋的，且热爱生活的孩子。

　　但除此之外，似乎也并没有什么了。

　　他寻找了很久的线索似乎都只是与万明茜的生活相关，与她的失踪毫无关联，唯一的突破口就是所谓模糊的“母亲”。

　　“我们刚才问周围邻居问到了点儿东西，他们说万明茜的父亲万诚好像因为点原因欠了什么人十几万，到现在好像还差人家三万多块钱…”

　　“他常年在外地工作不回来，只有过年或者国庆长假才回来一趟，但是父女关系还挺好的…万明茜爷爷去世的早，说是不知道什么病两三天人就没了。”

　　“还有就是梁洁婷平时都不管这小姑娘，家里回过来不几次，这几年就给点钱，近两年钱都不给了。”

　　“我也不知道有没有用，反正问道的就这些。”周漾身边听起来很安静，但语气急促还带着气喘声。

　　沈汕把外套脱下来搭在椅背上，他本以为能在这里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可这里的一切都与正常人家无异，这不像一个潜藏着案子的游戏世界，像现实世界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

　　他揉了揉太阳穴，直到头痛缓解了一些，情绪爆发伴随着肌肉酸痛和无力。

　　良久，沈汕想起来还有手机信息没看。

　　答主发了一长条消息，然后在最末尾又发了几条：

　　答主：您好亲亲，请问您对答案满意吗？

　　答主：您好亲亲，请问您还在吗？

　　答主：您好亲亲，请问答案对您的帮助大吗？

　　沈汕回了个嗯，随手填了一个五星好评后才滑回去看解答。

　　答主：画作人物图案笔法稚嫩，说明作者心灵纯净且富有想象力，画面圆形装饰居多，说明作者有一定的远见但性格较为孤僻且缺乏安全感、渴望被关怀。

　　画面人物面部进行细化，在人物脸中眼睛偏大且较为细致，作者十分注重生活细节且拥有很强的观察力，在生活中比较敏感多疑，面部表情以笑容为主，作者内心世界极为丰富但在现实生活中不少于表露自己。

　　画作细节有明显提升，说明作者有持之以恒的心且善于钻研，是个老实本分的人。

　　这是不难想到的事情，这是几乎所有家庭破碎的孩子共同具有的特征。

　　沈汕躺在床上，眼睛漫无目的地盯着天花板发呆，这是第一次为期三天的任务，也意味着他们在副本里的时间也被拉长。

　　沈汕认床，而且不习惯在不熟的人家里过夜，这一整晚他睡睡醒醒一直挨到了六点左右，他听到了奶奶卧室门把手下压的声音。

　　窗外天空已然有了破晓的橙黄色光辉聚在天边，向着向西方仓皇逃窜的黑暗扩散开来，楼下已经有了疏疏落落汽车鸣笛的声音，照射进来的光从窗台跑到了被子上。

　　似乎在奶奶的记忆中他不是一个会在这个时间起床的孩子，奶奶见到他时表情很明显的愣了一下，她放下手中的杯子，落在桌子上发出轻轻的嗒声。

　　“大孙儿咋这个点起来啦…没睡好？”

　　“睡得早。”

　　“行…早睡早起身体好，早就和你说过的嘛…”奶奶喃喃道，挪步到厨房，打开冰柜打算随便蒸点东西做早餐，他本想上前帮忙，但是想到自己并不清楚该做什么还是退回了房间组织语言。

　　房子里充斥着蒸煮包子特有的蒸汽味道，伴随着水滴落下和盘子碗碟叮叮的轻轻碰撞声，房子不是很隔音，隔壁家小孩兴高采烈不知道的小声也能听清个大概，楼道里偶尔也有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饭好喽！…今天还去小店吗？”厨房锅具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老人的声音在温软的香气中和蔼慈祥。

　　“奶奶，您认识梁洁婷吗？”

　　“诶？怎么问起她来了…她不就是隔壁那个…小时候见过的啊…”

　　那缕光窜到了沈汕手上，他看着房间一点一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亮起来，天边最后一抹黑暗也逃离的悄无声息。

　　天亮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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