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去京都

　　大江裕生手心有些潮湿，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包厢里面温度有些高。

　　可此时此刻，游密只想逃走。

　　嫌恶、不安和深深的内疚将她的胸腔填的满满当当，她的内心甚至涌上了一种背叛的感觉。

　　这其实是很可笑的想法——她，背叛陆理吗？明明和陆理在一起才是对她婚姻的背叛。

　　这种比周遭无处不在的带着微苦涩的香水还要真实的气息将她整个人包裹，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几乎让她透不过气。

　　游密意识到，此刻她正发疯似的思念着陆理。

　　想见到他。

　　想念他身上的气味，想念他肌肤的触感，想念他的声音，甚至想念他轻皱眉头不悦的模样。

　　原来，极度想念一个人的时候，会有一种惶恐的感觉。

　　会真切的害怕以后再也见不到他。

　　游密悄无声息地从大江裕生的掌中抽出自己的手，站起身垂眸去给陆理拨电话，仿佛根本没看到大江脸上一闪而过的沮丧。

　　走廊里面安安静静，路过的店员鬼魅一般，声音都极轻，只有木屐哒哒的声响回荡在耳边。

　　嘟声响了几下，电话接通，游密握紧手机，竟不知道该开口说什么。

　　还是陆理先开口：“怎么了？”电话里只能听到他有些沙哑的声音，除此之外，他那边一片寂静。

　　“你、你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游密尽量压低声音。

　　“抱歉，上次不该在你面前说大江的不是。其实我想说的并不是那些。”

　　“那，你想说的是什么？”

　　“我想说，你今天和他去天满宫，我很不开心；你为他穿和服，我很不开心；你这么晚了还在他身边，我也很不开心。这和大江是什么样的人没有任何关系。游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电话里安静了许久许久，游密心中燃起了一团巨大的火焰，喉咙都被灼烧的又干又涩。

　　“这种话还是见面说比较好。”游密说。

　　她匆匆忙忙和大江打了个招呼便要离开，大江心情尽管不好，但还是好脾气问游密：“我可以再约你吗？”

　　游密没有回答，说了句抱歉便坐上了店员帮忙叫的出租车。

　　陆理现在的住宅在京都大学附近，下了出租车，游密抬头望了一眼别墅里亮着的灯光，捏紧手里提着的小包，踩着木屐走上了台阶。

　　她在门口站了片刻，而后伸手去敲门。可门轻轻一推就开了，进门游密便看到了陆理的背影。

　　他坐在一个画架前面，听到声音也未转身，手里的铅笔还在纸上刷刷画着什么。身上的白衬衫松松垮垮，上面皱巴巴的，污迹斑斑，不知已经几天没换，客厅地上也一片凌乱，几十张画纸乱糟糟的铺在地面上，让人完全没有任何下脚的地方。日本人出了名的爱干净，恐怕放眼整个京都，都找不出第二间比这里更乱的房间。

　　游密的心忽地一酸。

　　“你来了。”陆理将笔搁下，站起身，顺手拿起了画架上的那幅画走到游密身前。

　　他的身体靠到了游密的手臂，隔着和服衣袖，能感觉到他的手臂肌肉，这让她有点不自在。可她强装镇定，仰面去看他的脸。

　　陆理额前的发被随意拨上去，眼睛里布满血丝，眼底一片青黑，整个人看起来憔悴又疲倦。

　　“你看，这是今天的天满宫。”陆理看着画说，“去年好像下了雨，但看梅花的话还是晴天比较有意思，再说，雨天你穿木屐大概会更不习惯吧。”

　　游密：“......”

　　陆理手一松，那张盛放的天满宫梅花轻飘飘落在地上，他目光在地上那堆纸张里逡巡片刻，而后走到画架一旁蹲身捡起一张画，对游密说，“你看，这张是你和富士山，当时你说好想看雪的那个语气，就让我觉得，无论如何也要带你去看一次雪。”

　　游密：“......”

　　“这张是你吃醋咲花的模样......忘了和你说，我和她并没有很亲近的关系，如果一定要说的话，的确该怪我未曾把拒绝的话直接说出来。”

　　“这张是你在副驾驶座位上睡着。其实我一直觉得，你好像总是很困。以前的工作很累吧，这样来看的话，就算不是为了逃避也该好好找个时间休息调整才好。”

　　“这张是在小樽......”

　　看着陆理手里那张画，游密脸红了。

　　“这张，”陆理又翻出一张画，“那天晚上你忽然跑到庭院里面去，我心里其实很不安，还以为你要离开了。”

　　游密看着那一张张画作，心里有着说不上来的感觉。

　　“我和你说我八岁开始，每天画一张画，这并不是谎话骗你。当然也有例外，父亲去世的那天、母亲离开日本那天......再有就是，和你相识之后的几乎每一天。”

　　“所以......其实最近不是在忙东京那边的事情，而是在画画吧。”游密垂着眼眸问。

　　陆理声音又沉又缓，像在思索。他说，“我不是很喜欢一直坚持的事情被中断。”

　　“可是，总不至于画的都是我。”游密有些心虚地别开眼，她忍不住问自己，此刻是以什么样的心境说出这种话。

　　陆理摇摇头，疲倦的脸上有些无奈，“一开始没打算这样。”

　　游密沉默着。

　　“想把这些画补上的初衷是想警醒自己，可拿起笔，却无法像往常一样，天马行空想出别的主题。”

　　“陆理......”

　　“游密，我现在在想，既然你也已经在京都稳定下来，搬到一起住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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