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崖渡

作者:簪青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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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婚约


      这西崖寨地处朔州城西的狼崖领上,周围不仅时常有狼群出没,而且这山林树木棵棵相似处处难辨,若没有引荐人,别说是入寨,就连回去的路都找寻不上,待到天一黑,八成都喂了狼。

      阿楚和青云紧紧跟在冯佬的后面,七拐八拐的终是到了寨子。阿楚心想,这爹爹的挚交是该拜会的,可这指腹为婚的凤少主终究是件棘手之事,无论这凤少主是个正人君子还是个卑鄙小人,这婚姻之事并非儿戏,于自己和他都是一场草率,更何况她早已心有所属,没想到爹爹不光啥都没给自己留下,还留了一屁股的麻烦,想来也是要费点脑筋。

      阿楚思前想后,不能就这么轻易的去见少主,心想我楚灵修虽不是风华绝代,但这相貌也算清秀可人,若是这么轻易的拜会,一旦那凤先择是个好色之徒,岂不是跟入了狼窝没什么区别。

      眼看就要走到西崖寨的前堂了,阿楚突然捂着肚子眉头紧皱的□□起来,“冯叔,我突然有些不舒服,可能有些水土不服,待我稍稍休整,再去拜会凤庄主,否则,庄主面前失态就不好了。”

      青云忙上前扶住阿楚,“怎么回事?”

      阿楚偷偷向青云挤眼,转头一脸虚弱的对冯佬说:“麻烦冯叔派个兄弟带我去寨子的药堂,我自己熬点药水喝就好了。”

      冯棋祯信以为真,喊了个喽啰,带阿楚去药堂,“楚姑娘,一会儿若觉得身体无恙了,便来前厅寻我,我带你去拜会凤庄主。”

      阿楚忙点头答应。

      到了药堂,阿楚便打发了刚才的小喽啰,自己在药堂中翻找起来。

      青云见阿楚翻箱倒柜,不解地问:“你在找什么?你到底是真不舒服还是假不舒服?”

      阿楚边低头翻找边解释道:“还记得我小时候随你上山抓小蛇,过了午时肚子饿误食了硫磺草,别人吃了都没事,只有我起了一脸疙瘩,肿的你都认不出我了。”

      青云顿悟,“你是要用来应付凤少主?”

      阿楚懒得解释,继续翻找,终于在一处药匣中发现了几棵,她想都没想便一股脑的塞到了嘴里,脸上没有半柱香的功夫就开始瘙痒红肿。

      青云明白了阿楚的心思,心想这丫头野路子走惯了,这种小手段用在自己身上竟丝毫没有犹疑,不过看着她的脸迅速肿成猪头,心里倒是有一丝心疼。

      阿楚肿着嘴巴念道:“没想到时隔多年,这药效有增无减啊。”说完便觉自己嘴唇生疼,尤其是下半边脸像是被马蜂蛰了,说话都费劲,阿楚从外衫上撕了了一角,将半边脸遮了起来,朝青云道:“走,是时候去拜会凤庄主了。”

      “少主,庄主喊少主去前厅,说是四海山庄来客拜会,请少主前去迎客。”
      凤先择放下手中正在仔细擦洗的□□,抬头瞥了眼进门通报的小厮,同身旁的少年说道:“听说是父亲在我两岁那年为我立下婚约的楚姑娘,父亲当年不过是为了联手楚相光复我朝罢了,如今那楚相早已被赐死,就连那楚姑娘打小生长的四海山庄也被屠了,那婚约不过是一张废纸罢了。”说着便又拿起那□□,认真擦洗起来。

      一旁的少年,将少主擦洗好的弩箭一支支整齐地摆放在架子上,“少主,无论如何,您还是要去前厅看一眼的,放着婚约不说,毕竟是庄主旧友的遗孤,礼节上还是要说过去的。”

      “好你个追鹰,开始教我做事了,成天嘟嘟囔囔跟个女人一样。”凤先择虽是嘴上不饶,却还是放下了手中的□□,更衣去了前厅。

      “拜见父亲。”凤先择先是向凤庄主行了礼,便去了一旁的檀椅上坐了下来。

      凤渊见儿子来到,便介绍道:“这位是楚相的女儿楚灵修,比你小两岁,当年你俩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还在她阿娘的肚子里,这一晃十七年过去了,楚兄也走了十二年了,如今我创下了这西崖寨,手握数万兵马,若是楚兄还在世,我兄弟俩定能干一番大事。”

      阿楚在一旁听着,心想这凤渊竟敢在狼崖岭私屯兵马,这是意图造反,她得赶紧逃出去,可不能耗在这。

      凤渊转头看向阿楚,“以后这西崖寨就是你的家,我这犬子虽是有些顽劣,但也是个有担当的青年将才,如今你俩都到了嫁娶的年龄,不如......”

      阿楚暗暗叫苦,脸上却依旧平静,并没有忙着拒绝。

      凤庄主还没说完,凤先择就打断了他的话,“父亲刚刚也说了,我是个有担当的将才,如今我西崖寨已成气候,这数万兵马也是我凤先择的弟兄,屈尊在这狼崖领,外面的人都将我们以山贼论处,我凤先择在此起誓,为这几万弟兄正名之前绝不娶妻。”

      阿楚打量着这个一身墨青色劲装的男子,眉眼细长,鼻梁高挺,是个翩翩公子,只是言谈间透着股子浮躁和冲动,一看就是那种被从小保护到大的孩子,虽然他爹意图不轨,但且看这青年的眼神中,倒是没有那么多的野心。

      凤渊话锋一转,丝毫没将儿子的话放在心上:“这男儿郎就是要先成家再立业,这青崖寨上上下下的寨民们,我凤某早晚会带他们出山,但这婚姻大事,皆是父母之命,决不可违,楚姑娘,想必你也会遵循你父亲的遗愿,与我凤家结秦晋之好吧。”

      阿楚眼珠一转装作毫不犹豫的应了下来:“凤伯伯,我虽自幼没有在双亲的膝下长大,但姨娘从小教我四书女德,深知婚姻之事乃父母之命,更何况我父亲临终就给我留下了这么一个遗愿,我自然是要遵循的。”阿楚因双腮红肿,这话音都是拼命从唇缝里挤出来的,而且故意让人听了有种奇怪的感觉。

      对面的凤先择果然坐不住了,“听楚姑娘的口音似是嘴里塞了什么东西?听起来好奇怪,恕在下无理追问一句,你大白天蒙着面是为什么,难道相貌奇丑不敢示于人前?”

      凤渊喝了一声:“休得无礼!”

      阿楚倒是并未在意,甚至为自己的心思得逞而窃喜,只见她缓缓从座位上站起,“回禀庄主,这北境的烈风太过干燥,我从小就属于敏感体质,刚来朔州城还好好的,今日许是赶了太久的路,一路上又缺了水,被这狼崖岭的狂风吹久了,这过敏的旧疾又犯了,想到是第一次来见凤少主,还是将脸遮住比较好,我怕凤少主见了,会引起不适。”阿楚偷偷抬眼看对面的凤先择,他果然有些坐不住了。

      凤庄主点了点头,吩咐下人:“去药房寻点祛敏的药膏,一会儿给楚姑娘送去。”

      阿楚忙喊住即将出门寻药的小厮,“不必了,我这旧疾无药可医,打小都习惯了,只要下场雨,空气湿润了,自然会好。不过倒是我小气了,想必凤少主也不会是以貌取人之人,这帕子不遮也罢。”说完当着大家的面,便将那蒙面的布条扯了下来。

      凤先择看着两腮红肿布满红疹的阿楚倒吸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了檀椅上,“你!你的意思是说只要天干物燥你就会变成这副鬼样子,可我北境之地,雨哪是说下就下的!”说罢扑通一声跪在了凤庄主的面前,“父亲,你要让我娶这个丑八怪回来,还不如让我……”

      凤渊也是被扯下脸巾的阿楚吓了一跳,不过庄主的架子不能丢,心里虽有些膈应,嘴上还是厉声喝住:“放肆,不得对楚姑娘无理!”

      凤先择冷哼了一声,丝毫没有顾忌正在训斥他的庄主,起身转身离去,“追鹰,我们走。”

      凤庄主向阿楚安慰道:“我这犬子自小被他母亲惯坏了,楚姑娘莫要放在心上,待凤某择日去朔州城请高人选个吉日,把婚事办了,也算是给你爹爹完成了一桩夙愿。”

      阿楚心想自己都这个样子了,这凤庄主还咬着她不放,而且催得这么急,这其中定然有诈。不过这缓兵之计还是有点用的,起码凤少主那边算是一击即中,往后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凤庄主将阿楚与青云安排到了寨子东侧的一处堂厅,晚膳又备了好酒好肉伺候着,青云瞧着一桌子的珍馐大快朵颐起来,阿楚对着镜子摸了摸早已消肿的脸,心想这也不是长久之计,若是这庄主拖到她们大婚之后才会帮她夺取银库该如何是好,想到这,阿楚一个激灵,莫非是为了银库!

      这凤庄主十几年前就是因策反被流放,如今躲在这狼崖岭养兵蓄锐,再次起兵指日可待,四海山庄百年的基业正好可以充实军饷,为起兵吹起东风。

      “青云,我怕那凤庄主完成我爹遗愿是假,想抢夺我们四海山庄的银库是真,我们得想个计策,既能让他帮我们夺回银库,又能放我们下山。”阿楚皱着眉,坐在饭桌旁一点胃口都没有。

      青云见阿楚对这一桌的珍馐连筷子都没动一下,怕她挨饿,于是也帮着想办法,不想成婚又想下山,这突破口还是要从银库下手,于是一边扒饭一边若有所思道:“还记得前几日常儿师妹的遭遇吗,那玉湖派的李墨言为何要将常儿师妹嫁于西崖寨的二当家,仅仅是因为那李常儿是李离的女儿,看她不顺眼,想将她从山庄打发出去?我瞧着未必,那李离已重病缠身,不过区区一把钥匙,就能左右的了那李魔头?银库的锁就算再难开,天底下的锁匠那么多,大不了将那银库砸了炸了,为何要留到现在?你不觉得蹊跷吗?”

      阿楚顺着青云的思路往下想,“没错,区区一把钥匙而已,那李莫言为何要将那银库留到现在,除非……她根本就没想打开,那她为何要死守着这些钱财,难道里面有什么秘密不能见光?”

      青云抹了抹嘴,给阿楚的碗里夹了个鸡腿,“姐,你平时心思都比我快,怎的今日如此不开窍,这李莫言不想开银库,不是因为银库里面的东西,而是在于银库的外面,那二当家定是许诺了她什么,我觉得,她那银库是为二当家所守,一定有比银库里的金山更有吸引力的东西。”

      阿楚突然愣了一下,她重新打量了一眼楚青云,发现那个曾经整日缠着她撒娇的小男孩真的长大了,比起她印象中略带婴儿肥的稚嫩,如今五官早已长开,眉宇间少了一份莽撞,多了一份沉稳,连看待周边的人和事,也比她透彻了许多。

      可这世上人不是无缘无故就会成长的,青云的成长肉眼可见的迅速,因为短时间内历经了亲人的亡故,故乡的堙灭,以及这一路的风霜血雨。

      阿楚宁愿他没有经历这些,还是那个吃饱了饭就想着怎么勾搭小姑娘的楚青云,那个无论问他什么,都一问三不知的楚青云,而不是现在这个,渐渐学会从每个人身上摘出他们的欲望,猜出这些人想要什么,权衡他们之间微妙的利益关系,从而加以利用,以求达到自己的目的。

      阿楚的心突然被揪了一下,她抬手摸了摸青云的头,“青云长大了,可是姐姐,不愿意让青云长大。”

      楚青云握着筷子的手顿了一下,一股暖流从他的发梢萦绕至心头,他却突然皱眉,刻意避开了阿楚的动作,他语气中带了些许厌烦,“你以后不要摸我的头,这样显得我……像个孩子。”

      他突然不知哪里来的怒气,放下了筷子,起身出了院子,留阿楚一人在饭桌旁不明所以。

      楚青云讨厌这种感觉,他讨厌阿楚拿他当个孩子,他想成为她的依靠,而不是被她保护,他想让阿楚在他面前像个女人一样,会撒娇会脸红会任性,而不是永远只会那句姐姐在不要怕。

      少主堂内,凤先择从前厅回来,就一直焦虑的来回踱步,“我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为何非让我娶那丑八怪,她楚灵修到底手里有什么是我爹想要的,不行,我得去搞清楚了,可不能断送了我的这辈子的姻缘进去。”说着便又喊着追鹰出了门,向着阿楚的屋子走去,他是个直性子,他要去查清楚每个人手里的底牌。

      凤先择的少主堂位于西崖寨的西北侧,要去到阿楚的东堂势必要经过庄主的书房,就在经过书房的侧门时,见冯棋桢鬼鬼祟祟的潜进了庄主的书房。

      他进门前那四顾一番的架势让凤先择以为他要进去偷什么东西,于是轻轻跑到书房侧门处开了一道缝,想偷偷看看,结果没想到庄主也在,这就更奇怪了,他爹跟冯叔商量事情还用得着背着人吗,于是凤先择更加好奇他们到底在谈些什么。

      只见那冯棋桢进了屋,顺手将大门掩死,“庄主,那楚灵修并没有发觉婚书是假的,看来刘师傅的伪造技术越发精湛了。”

      凤渊听罢满意的点了点头,“那四海山庄的银库我们是志在必得了,有了这些钱,我们可再招兵买马,充盈粮草,再次起兵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凤先择心沉了一下,原来父亲要借四海山庄的百年基业再次起兵谋反,当年被流放了一次还不够,还要重蹈覆辙吗。

      凤渊背起手,转身看向书房墙上挂着的一幅前朝地图,“你派人去看好泽儿,大婚之前不要让他作妖。”

      “是。”冯棋桢转身向屋外走来。

      凤先择低头蹲下,藏到了侧门后窗下,待冯棋桢走远,才起身前往东堂,他自认为父亲是最疼爱自己的,从小便精心培育他,教他剑术马术,兵法策略,教他读书识字,待人接物,小时候只要他想要的东西,就算是外族的宝贝,父亲都要披甲上阵给他抢回来,以致于他从小便以父亲为自己的山河,只要有父亲在,日月便在。

      可如今,他竟然变成凤渊策反路上的一枚棋子,为了点钱财,竟可以牺牲他的姻缘。

      他越想越接受不了,以父亲的性格,若是这纸婚约真的成为凤渊谋逆之路的垫脚石,无论如何他都逃不过去。

      凤先择边想边走,一会儿的功夫便来到了东堂的门外,阿楚听到门外的脚步声,忙朝青云喊道:“帕子帕子,快!”刚将脸遮住,凤先择便推门而入。

      不同于刚刚在前厅威风凛凛的架势,此时的凤先择眼神中露出些许失望和疲惫,见阿楚向自己起身行礼,应付的点了点头,倒是很随意地坐在了青云的身旁,看着这一桌的饭菜,淡淡道:“这是上京请来的厨子,你们还合胃口吧。”

      青云有些不解,这凤少主在前厅时还咄咄相逼的样子,现在居然坐在他身边客气的问他饭菜合不合胃口。

      “我来是想和你们谈一桩买卖,”凤先择转头看向阿楚,“我凤先择也不是傻子,你的脸是你故意抹了什么过敏的毒粉吧,我们朔州的烈风虽然干燥,但你也不是什么江南女子,不想嫁我而已,犯不着如此费心,我本就对姑娘没有心思。”

      阿楚见凤先择如此直白,心中倒也生出了几分欣赏,“小女子江湖伎俩,少主莫怪,毕竟婚姻大事我也不想就这样草草了事,就算是我爹的遗愿……”

      “婚约是假的。”凤先择没等阿楚说完,便一语道破真相,“我爹想要的是四海山庄的银库,他想屯兵造反。”

      青云刚喝了一口茶,差点喷出来,谋逆这种死罪,居然被凤先择几句话捞完,关键是还出卖了他爹,他此刻竟然还如此云淡风轻的为自己斟茶,他们二人竟突然不知这小子到底是怎么想的。

      青云干脆开了一坛酒,给凤先择拿了一个碗满上,“我说凤兄,刚刚在前厅看你的样子我还以为你是个傻子,没想到你是真傻!不过我喜欢,来,咱兄弟俩干一个!”

      凤先择也没客气,拿起碗一饮而尽,“这是我们朔州城的沙棘酒。色比凉浆犹嫩,香同甘露永春。只是后劲大,楚兄弟还是悠着点喝。”

      青云笑着点头,“这酒香是香,就是带了点酸头,比起京城壶中天的酒水还是差强人意了些。”

      阿楚没有跟青云一样贫,而是追问道:“不知凤少主刚刚说的买卖怎讲?”

      凤先择不语,又给自己倒了满满一碗沙棘酒一饮而尽,“我父亲本是前朝兵部侍郎,谢广那时还是中原的北燕王,他自从搭上了陈家军,便开始默默培养自己的势力,有了谋逆篡权之心,等到先帝发觉时,他的兵权早已被他这个平日看起来低调又温顺的儿子架空,谢广这一路杀伐果决,皇位坐得很顺利,他杀了所有反抗的将领,却对降了他的官员尽数安抚,他们多数都是司其原职,除了兵部,我父亲虽然只是个侍郎,却被调去了礼部。本来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了,谁知你爹楚崇藩看不惯谢广的做派,非要游说着我父亲连结旧部起兵造反,这一来二去,给我父亲画了无数个大饼,哄着我父亲走上了这条不归路。我七岁那年,起兵失败,本是抄家连坐,那谢广却一反常态,取消了连坐,只是流放了谋反的将领及家眷,只灭了你们楚氏一族。我们在流放的途中设计出逃,逃到了朔州,经过多年的经营才有了今天。”

      阿楚这几日频繁听别人说起爹爹的往事,她虽然早已忘记了爹娘的样子,与楚家也并未有什么感情,可听见被人一次又一次的提起,心中不免悲悯,那是一个怎样的家族,有多少老人和孩子生活在那里,是不是也跟四海山庄一样,一夜间,所有的一切化为乌有,带着昔日的温存与美好,突然间人间蒸发,在这个世上甚至来不及留下一丝见证。

      阿楚看着黯然神伤的凤先择,的确有一丝的共情,她虽然没有长在父母的膝下,可比起凤先择这种藏着掖着不敢示于人前的人生,她成长的更加没有拘束。

      凤先择摆弄着手里的酒碗,接着说道:“你们只知道流放一词怎么写,却不知流放意味着什么,我亲眼看着我母亲被那些官吏们奸污,虽然我爹最后都将他们悉数杀了,但看见了就是看见了,一辈子都忘不了。”

      凤先择的眼里升起一团雾气,牙齿咬的咯咯作响,“所以我不能让历史重演,我要让你与我假结婚,给父亲演一场戏,大婚之后我助你夺出银库,然后送你们出寨,我不会让这些钱落入凤渊的手中,七岁那年的一切,绝不能重蹈覆辙。”

      阿楚听了凤先择的遭遇,算是理解了他的所作所为,于是便点了点头,“好,一言为定。”

      凤先择也许是他父亲眼中懦弱的叛徒,可他又的确拼上性命的守护着他的家人和未来。

      “我还有一个条件。”凤先择刚要起身离去,又折了回来,“这段时间请楚姑娘屈尊与我扮演一对郎情妾意。”

      阿楚想了想便应了下来,“好,我答应你。”

      待凤先择离去,青云还一直在出神,“你说权利这个东西真的有那么迷人吗,陆伯伯、齐相、聂将军,还有如今的凤渊,以及……你爹,为何舍命也要去抢,即便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为什么都想做皇帝,又为什么让百姓作为代价。”

      十几岁的青云不懂天下更不懂江湖,他们要尝过情爱,走过山川,历经几次生死,方能悟出一丝这世间生衍不息的道理,他们是初生的小狼,还没有坚硬的利爪和獠牙,等到淋过雨雪,熬过寒冬炎夏,摸出这人世的残酷和无奈,诡谲与陷阱,到时候再初尝权利的味道,便会如獾鼠得了米粮,蝼蚁得了蜜糖,在贪婪的人性面前俯首称臣。

      这日一早便听到有人扣门,阿楚系好帕子开门发现是跟在凤少主身边的少年追鹰。

      “楚姑娘,今日我们少主邀请楚姑娘赏湖,马车已经备好,随时都可以出发。”少年说话干脆又利落,话带到后,便离去了。

      阿楚心想这种荒野居然有湖?她与青云路上颠簸了这么久,别说是湖了,连个水洼都没见着,一路除了烈风便是黄沙,今日这凤少主居然邀请自己前去赏湖,真是稀奇。阿楚梳洗完毕,带好面巾,便出了东堂来到前院,马车早已等在那里。

      凤先择低着头,不知在交代追鹰何事,见阿楚走来,便客气地打招呼:“楚姑娘昨日休息的可好?”

      阿楚也礼貌的回道:“承蒙凤庄主照顾,这几日都休息的很好。”待她来到马车前,凤先择礼貌地抬手并给阿楚使了个眼神,示意她周围有凤渊的人盯着他们,阿楚顷刻间领会,将手顺势搭在凤先择伸出的胳膊上,扶着他上了马车。

      待阿楚进到马车里,凤先择也继而坐了进去,将马车里的帘子掀开了一条缝,叮嘱追鹰:“跟着我们的那几个小厮不要惊扰他们,让他们远远看着就好。”追鹰应了一声,马车便出发了。

      既然要演戏,就要搭戏台,还得邀请观众,凤先择不怕凤渊多派些人跟着,就怕看戏的人少了,回去禀报的时候落下细节。

      马车内很宽敞,内饰用的都是顶好的金丝檀和苏州的锦缎,凤先择见阿楚今日出门,脸上依然遮了帕子,便有些好奇道:“楚姑娘的脸只怕是已经好了吧,今日见我却还是用帕子遮着面,难不成真的是面容丑陋,怕惊吓着本少主?”

      阿楚倒是没在意他的无礼,这位少主本来就是个直性子,对自己的好奇从来都不加掩饰,于是她缓缓解释道:“谢少主关心,脸已经消肿了,只是还有些红疹,想着还是不要见风的好。”

      阿楚的脸其实昨晚就已经好了,但还是觉得带着帕子会省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毕竟,以前在山庄的时候,每当山庄来了贵客,府中宴请,陆九怀都要偷偷把她和青云带进去蹭吃蹭喝,庄外来的少年瞥见她,总是移不开眼睛,她起初以为可能自己穿的太过寒酸,一身布衣与周围一众华服有些格格不入,后来才知道其实因为自己生的好看,至于好看到什么地步,她也没什么概念。

      “想必楚姑娘一定很好奇,我这西崖寨地处大漠边缘,到处都是戈壁黄沙,哪里来的湖泊。”凤先择笑着看向阿楚的眼睛,那是一双极好看的丹凤,眼角带着钩子,眼尾上挑,说是有些狐媚,可眼神反而澄澈,带着些与生俱来的天真和无辜,让人涌起莫名的保护欲。

      因遮着帕子,也看不到别的地方,但看这眼睛,想来这楚姑娘也应是个容貌上乘的姑娘,“其实楚姑娘有所不知,我们这里的确有处奇景,名叫月牙泉,因形似月牙而得名,四周被流沙环抱,虽遇强风,泉却不被黄沙所掩盖。”

      阿楚听罢也觉得神奇的很,于是道:“山以灵而故鸣,水以神而益秀,听凤少主这么说,倒真是想看看了。”

      马车大概赶了半个时辰,便来到了凤少主所说的月牙泉,刚一下马车便是一阵伴着黄沙的狂风,阿楚被黄沙迷了眼,下意识的伸手去揉搓,帕子一下被吹了起来,露出了她的侧脸,滴水般的樱唇上是秀挺的琼鼻,还有胜雪的玉肌,这一幕恰恰落入了凤先择的眸中,他怔住。

      凤先择上次见皮肤这么白的女孩,还是在儿时的上京,他爹做兵部侍郎的那些年,每逢宫中大典或圣节,都会随母亲和父亲入宫观礼,那些京中的官家小姐涂了厚厚的脂粉,有一种肤如凝脂的感觉,而此刻的阿楚,脸上并没有脂粉,此刻的凤先择才知道什么叫天生丽质。

      阿楚一直在揉自己的眼睛,丝毫没没注意到凤先择呆呆望向自己的眼神,不过妖风来得快去得也快,等阿楚睁开双眼看到的已经是这黄沙中秀美的月牙泉。

      潭水明亮清透,嵌于这漫漫黄沙之中,岸边的芦苇随风起舞,乘了这么久的马车,第一次看到绿植,阿楚欣喜地说:“没想到这恶境之地会有清流成泉,位于沙山之中却不掩于沙,真是美景。”

      “美景配美人,我长这么大也是第一次遇到。”凤先择看着满脸惊奇的阿楚低声嘟喃。

      说来也怪,那一阵妖风之后便只剩微风徐徐,吹在脸上,虽然干燥却也是惬意,凤先择指着不远处的一处沙丘,对阿楚言道:“那处山丘之后便是我们西崖寨的命脉,那里埋着无穷无尽的黑石矿,虽然去朔州城的百姓都喊我们山贼,可我们西崖寨从不做打家劫舍之事,我们小小寨子能供养的起数万的兵马,靠的全是黑石矿。”

      “黑石矿?”阿楚顺着凤先择的手指望去,不远处的确有一处沙丘,只是这沙丘高耸,站在此处并看不到沙丘后的景致,她突然联想起,前些日子在秦桑的马车上,看到的私贩火药出境一案,不禁有些出神。

      “就是做火药的矿石,我们将其开采出来,一小部分供自己使用,剩下的全部贩去南方的商贾,他们再分销到烟花爆竹或是冶炼之类的商铺,这其中来回也是不小的利润。”凤先择向阿楚解释道。

      “原来如此,刚入寨的时候我听凤庄主说自己养了数万兵马我还有些不敢相信,一个山寨怎会如此财大气粗,如今经你一解释,我倒是明白了其中的缘由。”阿楚恍然点头,这狼崖岭果然藏着宝贝,想必那玉湖山庄的李莫言与西崖寨的二当家之间的勾当,与这狼崖岭中埋的黑石矿脱不了干系,估计这全寨上下只有这黑石要比她的银库值钱了。

      “凤少主,我忽想起一事,还要劳烦凤少主帮忙。”

      “楚姑娘但说无妨。”凤先择痛快的答应。

      “西崖寨的二当家与玉湖山庄掌门李墨言交好一事,凤少主可有耳闻?”阿楚试探性问道。

      “李墨言?你说的是玉湖派掌门?”

      “正是。听说那李墨言还要将李离之女李常儿许配给你,可有此事?”阿楚追问。

      “李常儿?从未听闻。不过我们西崖寨二当家薛尧贵这几年频繁出入玉湖山庄确有其事。那家伙贪财好色,那玉湖山庄又都是女流之辈,我爹也是睁只眼闭只眼不管不问,毕竟寨子里几乎没什么女人,总不能让兄弟们只干活不逍遥,所以,随他去吧。”凤先择对阿楚的问题并没有太过在意,看神情倒真像不晓得此事。阿楚心中一盘算,大概猜出这西崖寨二当家与那李莫言的勾当,定是没让凤渊知晓的。

      “我想查一下这薛尧贵到底与那玉湖山庄有何勾当,我怕…与这黑石矿有关系。”阿楚有种预感若此事得以水落石出,定然会为她夺回银库铺好路子。

      凤先择突然笑了,一脸的不可置信,“你要查薛尧贵?他可是我们西崖寨的二当家,我爹管兵马,他管矿,在西崖寨只手遮天,你来了西崖寨才几天,有些不自量力了。”

      阿楚也突然觉得自己有些莽撞,毕竟她想速战速决,秦桑答应她月余后便会在朔州抚远军大营与她汇合,她要尽快夺回银库,然后去找他。不过听凤先择这么一说,怕是有些艰难了。

      凤先择见阿楚不说话,于是话锋一转道:“我可以帮你,不过这薛尧贵向来对我爹忠心,我们行事要小心,不能被他发现,以免让他和我爹之间产生误会,就不好了。”

      “那就多谢了。”阿楚笑答。

      庄主书房,冯棋桢向庄主汇报了少庄主一天的行程,“没想到这先择这孩子倒是很主动,听探子说,二人还一同前去赏湖,在湖边有说有笑,气氛甚是融洽。”

      凤渊略有疑虑道:“前些天还吵着要退婚,为何脸变得这么快,中间发生了什么。”

      冯棋桢笑了笑,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道:“庄主确有不知,那楚姑娘的相貌并非那日在前厅看到的样子,西崖寨的小厮们刚将她掳来绑到柴房的时候我见过,本就生的天姿国色,说是容貌倾城也并不为过,想必是这几天脸上的容貌恢复了,我们先择就此倾心于她也不是没有可能,先择本就是一表人才,二人又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这事儿没准儿真的就成了。”

      凤渊这才舒了一口气,“这婚书虽是伪造的,但这婚约确有其事,当年楚崇藩为了搏我的信任,连自己的孩子都搭进去了,楚灵修,指九天以为正,夫为灵修之故,他爹给她起名的时候,我曾与先择说过,他楚伯伯是一代忠臣,只不过忠的是天下苍生黎明百姓,忠的是仁德大道无为而治,而不是愚忠于谢广那个暴徒,经界不正,耕地不钧,谷禄不平,理应斩木为兵,揭竿为旗,还天下百姓一个安稳盛世。”

      凤渊眉头微紧,似乎这些年卧薪尝胆的日子就要结束了。

      三日后的子时,阿楚与青云扮成小厮在凤先择的带领下偷跟上了薛尧贵的马车一路出寨来到了朔州城西的一处胡林中,三人找了一处隐蔽的土丘藏身,观察着薛尧贵的一举一动。

      凤先择悄声说:“我的几个探子来报,这薛尧贵每逢初六子时,就会携他的心腹巍子来到这城西的胡林中,没有前几日楚姑娘的提醒,我们还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勾当,看来太平日子过久了,我爹也是大意了。”

      没有半柱香的功夫,远处就传来了几辆马车的车辙声,定睛一看,一共是六辆马车,打头的是一个生面孔的小厮,薛尧贵从马上车上下来,清点了货物,给了那小厮一吊钱,便打发他回去了。

      又过了半柱香的时间,从东面来了一小队人马,阿楚凝神细看,“是梅儿!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旁边的人是谁,怎么一副外族人的打扮。”

      只见那薛尧贵,熟练的打开马车的货物,朝那外族打扮的男子说道:“这是最后一批,总共二百石,你清点一下,若是没什么问题,将尾金结了,若要补货,还是老时间老地方。”

      凤先择低声冷笑,“这个薛尧贵,竟敢将黑石矿贩于外族,怪不得最近喀尔族攻打我朝边境用的都是上等的火器,这薛尧贵真是活腻了。”凤先择攥紧了身后的刀柄,“兹事体大,得回去禀报我父亲。”

      “凤少主,能否卖个人情给我,就以此事为引子,先助我去玉湖派夺回银库,再禀报给庄主也不迟。”阿楚按住要起身离去的凤先择道。

      “既然那梅儿也出现在这里,那说明李墨言也在其中,薛尧贵不用多说,肯定是出货的一方,这梅儿姑娘与这外族打扮的男子一同前来,想必李墨言与外族多有勾结,从中获利。”阿楚心想怪不得玉湖山庄这几年都快把殿宇镶满金子了,原来是发了这路偏财。

      青云在一旁点头道:“不如我们先找人控制住薛尧贵,再突袭那玉湖派,以切断矿石交易为要挟,拿回银库,更何况侄儿你现在可是少夫人的身份,于情于理,凤少主都能帮你出面,这李墨言再傻,也能权衡,一桶水与一口井的区别,那银库钱财数额再大也是死财,这黑石矿可是源源不断的活财。”

      阿楚略有所思,“现在切勿打草惊蛇,等到夺回银库,再将此事禀报凤庄主,断了他们的财路。凤少主,我还要麻烦你一件事。”

      “请讲。”

      阿楚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凤先择,“帮我找个兄弟,将这封信送给天山派掌门霍万山,我们要攻玉湖山庄,还要靠霍掌门出手,才可万无一失。”

      凤先择接过信点头,三人达成共识,悄悄从小路折返回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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