灿阳

　　田伟看见血两眼一抹黑，直接懵了，问冯源：“你动手了？不是都跟你说了要冷静吗？”
　　赵黎明懒得再听他们瞎掰扯，直接领着冯予孑出了校门。
　　觉察到冯予孑脚步不稳，赵黎明停了下来，扶着他到旁边长凳上坐下。
　　“怎么还在流血？”赵黎明慌得不行，颤抖着手在兜里翻找了一阵找出一包卫生纸，不停地给他擦拭着脸上和手上的血，说话都带了哭腔，“你别吓我。”
　　冯予孑垂着眼，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但还是笑着道：“我没事，就是挨了他一拳头，我从小流鼻血就很难止住的。”
　　赵黎明差点哭出声来，扶着他到马路边打了辆车：“走，我带你去医院检查。”
　　冯予孑拉着他的手不肯放开，脸色因失血过多而显得格外苍白，有气无力道：“对不起啊。”
　　“别道歉，又不是你的错。”赵黎明蹲在他面前，“我们去县城里医院检查一下。”
　　冯予孑缓缓点了下头。
　　毕竟有个高中在这儿，楹花村到县城医院还不算太远，到了医院冯予孑才发现李妍和冯源也跟了上来。
　　赵黎明自始至终都冷着一张脸，冯予孑倒是很淡然。
　　打了一针破伤风，又抽血做了检查，结果显示是因为冯予孑血液里本身血小板较少，凝血功能不好，到了医院处理好伤口半天才止住血。
　　好在问题不大，但还是给赵黎明心疼得不行，一边陪着他处理伤口一边念叨着回去要给他做些补血的食物。
　　冯予孑没应声，只是微微笑着。
　　冯源和李妍则是全程没有说话，直到检查结束时李妍才走了过来，说是怕医院太小，查得不彻底，拜托医生给冯予孑多抽了点血到大医院检查，来跟他知会一声。
　　李妍一脸愧疚，看上去一副很心疼冯予孑的模样。
　　冯予孑懒懒地抬眼看向她，冷笑一声：“抽都抽了，我能说什么？”
　　赵黎明光是闻着李妍的味儿都觉得烦，见她过来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拉着冯予孑的手：“我们回家。”
　　冯予孑点点头，起身跟赵黎明走了。
　　这次冯源跟李妍倒是没跟上来，冯予孑松了一口气，上了车就靠在赵黎明肩膀上睡了过去。
　　赵黎明越看冯予孑越觉得心疼，这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就偏偏遇上这样的父母。说实在的赵黎明不信冯源和李妍有那么好心，但现在他也别无他法。
　　赵黎明头一次感到这么无力和疲惫。
　　冯予孑到家就先回屋去睡了，土爷迎出来问情况，赵黎明简单跟他解释了两句，还是决定进屋陪着冯予孑。
　　赵黎明轻轻推开门，冯予孑侧躺在床上，鞋也没脱，安静的闭着眼，脸色苍白得不成样子，缠着纱布的手似乎还在渗血，透着点点猩红。
　　他反手关上门，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给冯予孑脱掉了鞋子，抬起头，冯予孑已经睁开了眼，静静看着他。
　　赵黎明回眼望去，朝冯予孑笑了笑，刚想开口逗两句就听他小声说：“赵黎明，你可以抱抱我吗？”
　　冯予孑这话说得很是小心翼翼，似乎是在怕他不肯答应，几乎是用祈求的语气说出的这样一句话。
　　赵黎明心疼得要命，躺在他身侧，把人搂进了怀里：“睡吧。”
　　冯予孑又把头往他怀里挤了挤，似乎是在确认赵黎明是否真正抱住了他，像极了一只受了伤寻求安慰的小兽，脆弱又不安。
　　赵黎明用力把人搂得更紧了些，顺手拉起被子给他盖上：“我在。”
　　冯予孑的眼眶渐渐湿润，哑声道：“我还是怕他，赵黎明，我是不是很没用？”
　　“怎么会？”赵黎明摸了摸他的头，“不是你的错。”
　　“赵黎明，我从前他对我动手我根本都不敢躲，今天我知道你会来，所以第二巴掌我躲开了，我做的没错，对吗？”
　　赵黎明听得心都快滴血了，连连点头：“对，你没错。”
　　冯予孑轻笑了一声：“可是我还是逃不掉，我都跑这么远来了，他们还是能找到。”
　　赵黎明这么一个舌灿莲花的人此时也找不到任何安慰的话语，面对这样的冯予孑，他无论是说什么话都太过轻飘飘了。
　　冯予孑沉默了很久，沉默到赵黎明都以为他睡着了，他又突然开了口，道：“我要是再快点儿长大，他们是不是就不能拿我怎么样了？”
　　赵黎明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尽量压下喉咙里的哽咽，温柔道：“快了，睡觉吧，睡一觉我们就长大了。”
　　冯予孑淡淡一笑，明知是哄人的话，却还是答应道：“好。”
　　这一觉他睡得很安稳，似乎是因为不用再提心吊胆，等待已久的审判终于降临，带着能看见的绝望和冰冷，突然出现在他好不容易温暖点儿的生活里。他在泥潭里挣扎了很多年，最勇敢的一次就是抛下一切离家出走。
　　他自暗夜出逃，在这里窥见了黎明。
　　很幸运，但也很不幸。
　　见过光的人，怎么能甘心回到黑暗里？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冯予孑都没再去学校上课，他状态实在是太差，赵黎明怎么都不放心他自己呆在学校，冯予孑也没多勉强自己，乖乖听了赵黎明的话。
　　毕竟他现在这个情况，赵黎明陪着他，他能好受很多。
　　冯予孑一开始就知道事情不只是抽点血那么简单，淡淡等待着冯源和李妍的再次到来。
　　果不其然，两周之后，他们如期而至，还带着冯子赫。一家三口直接找到了土爷的小院。
　　只是冯子赫没那么嚣张了，带了点儿病气，整个人都怏怏的，看上去半死不活。
　　土爷听到动静从屋里出来，院子里站了三个人，三张陌生的面孔。
　　“你们找谁？”土爷直觉来者不善，语气不是太好。
　　冯源先开了口：“我们来找冯予孑。”
　　土爷抄起旁边的扫把，一指大门：“滚出去！”
　　冯源皱了皱眉，撸起袖子：“你个老不死的是不是想找打！”
　　“你是不是找打？”赵黎明从屋里出来，神色不善，冯予孑抱着个杯子跟在他身后。
　　冯源气势立马蔫了下去，讪讪地收回了手。
　　赵黎明伸手接过土爷手里的扫帚：“土爷，你歇着。”
　　土爷骂骂咧咧地拉了个板凳坐在檐坎下。
　　冯予孑直视着冯源，没有说话。
　　李妍伸手拉了拉冯源的手：“快说啊你。”
　　冯予孑皱着眉，凝视着冯源，不知道他们俩想出什么幺蛾子。
　　冯源叉着腰，依旧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事情是这样的，你弟弟...”
　　冯予孑冷冷打断：“他不是我弟弟，我妈只生了我一个。”
　　“癞皮狗长本事了啊？”冯源怒了，抬起手就想给冯予孑一巴掌，被李妍拦住了：“别打他，先说事。”
　　冯予孑冷眼看着，勉强维持着没有崩溃。
　　“行。”冯源放下拳头，“你弟弟被查出了白血病，现在只有你的骨髓能救他，跟我们回去一趟，做骨髓移植。”
　　李妍轻轻碰了碰冯子赫，冯子赫虚弱地上前一步：“哥。”
　　冯予孑被气笑了：“做梦。”
　　李妍战战兢兢的解释：“小孑啊，你看，子赫他再怎么说也是你弟弟，都是兄弟，你救他一下怎么了？”
　　赵黎明听不下去了：“你少道德绑架！他在这儿大半年都没人问过他一句，这会儿想起他来？晚了。你怎么不捐自己的骨髓？他不是你儿子吗？”
　　李妍皱着眉，看上去一副很愁苦的模样：“我和他爸都没能配型成功。”
　　赵黎明冷笑一声：“关冯予孑什么事？”
　　李妍上前一步伸手要去拉冯予孑的衣角，被赵黎明挡住了：“滚远一点儿。”
　　李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小孑——你救救子赫吧！算我求你了。”
　　冯源一把拽起她：“你这是干什么？冯予孑，我告诉你今天捐也得捐，不捐也得捐！”
　　“骨髓捐献是自愿的！你以为你是谁？”赵黎明下意识地反手想去拉冯予孑，却被对方躲开了。
　　赵黎明回头去看，冯予孑双眼通红，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冯源：“我是谁？我是他爸！他欠我一条命！今天就是找黑市给他抽干了，老子也要救冯子赫！”
　　冯予孑突然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
　　笑声戛然而止，冯予孑眼里掉出一滴眼泪。
　　他平静地道：“所以你还知道你是我爸？我一走就是十个月，你没有问过一句。”
　　“我最开始想着，你只要关心我一句，只要一句，我就回去，后来我知道你不会问了，我放弃那些妄想，我不回去打扰你们的生活了，我自己在这儿好好活着，你又来了。”
　　“对，你来了两次，一次是抽我的血，一次是要我的命，可是凭什么？就凭我妈死得早？没人护着我？还是凭你那句你你是我爸？”
　　“凭什么？冯源，你告诉我，凭什么！我凭什么连好好活着都不行！”
　　冯予孑说到最后几乎是声嘶力竭，像是要把这些年的委屈和不甘全都吼出来。
　　他委屈了太久，不甘的话一说出口就像是打开了他心里那道禁闭已久的阀门，眼泪也不受控制夺眶而出。
　　但冯源铁石心肠，无动于衷，左手拉着李妍，右手揽着冯子赫，冷冷丢下一句：“你先冷静一下。”转身离开了。
　　冯予孑蹲在地上哭得喘不过气，眼泪一滴滴砸在地上，打湿了一小块儿地。煤球像是也感觉到了主人的伤心，在冯予孑身边不停地走来走去，时不时用脑袋蹭蹭他。
　　土爷也不喝茶了，蹲在冯予孑身边轻轻摸着他头，安慰道：“小娃子你别担心，只要土爷我在一天，就不会让人欺负你！”
　　冯予孑哭得很凶，但他用力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似乎是在用力把这份失望和难过咽进肚子里，但被土爷这么一安慰，他还是没忍住哭出了声。
　　“凭什么？”
　　像是在问别人又像是问自己。
　　赵黎明轻声回答：“只要你不想，就没人能把你怎么样。”
　　冯予孑哭了很久才缓过来，他深吸了一口气，擦擦眼泪，从兜里掏出手机，停止了录音。
　　赵黎明看着他的动作，有一瞬间的惊诧：“这是？”
　　冯予孑缓过来，坦白道：“冯源这个人很极端，我现在依旧很害怕他，他威胁我，这是证据。”
　　他从小在与常人不同的环境下长大，要不是遇见赵黎明和土爷，他都不知道有家原来是这种感觉，属于他的爱缺了太多年，归根结底，他还是个没有长大的孩子，他贪恋这种家的感觉，不能让冯源毁了这一切。
　　赵黎明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攥了一把，用力将冯予孑拉进了自己怀里。
　　土爷一双眼睛都不知道往哪儿看，看天看地，最后拿着自己的水杯捞起煤球走了。
　　赵黎明揉了揉冯予孑的头发：“那你准备报警吗？”
　　冯予孑摇了摇头，诚实道：“我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不愿意捐骨髓给冯子赫。
　　赵黎明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一般，安慰道：“你不欠他们什么。”
　　冯予孑点点头，将脸埋进了赵黎明的颈窝里，猛吸了一口气，正当赵黎明以为他会说出点儿煽情的话来时，冯予孑冷不丁来了一句：“赵黎明，你都臭了。”
　　赵黎明：“……”
　　这是跟他和土爷呆久了硬生生学会了怎么煞风景是吧。
　　冯予孑从他怀里退出来，勉强绷了个笑容：“你去洗个澡吧，受不了。”
　　赵黎明忍无可忍，凶巴巴道：“受不了我也抱着你睡了那么多天了，你这是要始乱终弃啊？”
　　冯予孑失笑：“别瞎说。”
　　赵黎明见他真心实意地笑出来，松了口气，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笑得温柔：“好了，你去休息一会儿吧，我去收拾一下。”
　　冯予孑无精打采地点了点头，往自己房间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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