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降天罚

　　“混沌之墟？怎么感觉这个名字有些熟悉？”

　　离开云鹤门以后，千萤与尘归雪走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混沌之墟非常有名，可能你之前在哪听说过。”

　　千萤望了下四周，只是一座荒山，看起来没什么稀奇。
　　“既然有名，为何此处一个人都没有？”

　　尘归雪神色凝重：“因为这里极度危险。千年前，西窗仙人便是在此羽化登仙。传说在他飞升之前，将自己生前的居所深埋地底，在此基础上打造出一个富丽堂皇的地下宫殿。为了不被人打扰，他在此设立了九九八十一个阵法，这些阵法不断变幻，相互组合，威力无穷。

　　早些年还有人不信邪，想进去闯一闯，他们倒不是稀罕里面的金银财宝，而是想要西窗仙人的秘籍心法，从而推出修仙的捷径。千年来，能从混沌之墟活着出来的，只有我师兄叶珩。可他还是不慎遗漏了自己的法宝——书仙笔。”

　　千萤听故事听得津津有味，直到她意识到自己也即将踏入这个危险的地方。“那我们几个进去，岂不是送死？”

　　离她两步远的沈初黯嘲讽道：“若是怕了，就别怕丢人，抓紧时间转身回去。”

　　这一路上她们两个一句话也没说。现在听到他嘲讽自己，她的嘴角瞬间耷拉下来：“谁怕了？我看你才怕了！”

　　尘归雪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你们两个，吵架了？”

　　千萤实在是被他的莫名其妙和阴晴不定气到了，甚至将自己来人间的任务忘得一干二净。

　　昨日她心烦意乱，难以入睡，可到了后半夜，不还是睡得很香。

　　呵。谁离了谁还不能活了。

　　千萤瞪了沈初黯一眼，转而对尘归雪一笑：“没有啊，我本来跟他也不熟。”

　　沈初黯袖中的手紧握成拳，忽然迈开步子，走得飞快，与他们拉开距离。

　　尘归雪又道：“沈公子此话有理，你的妖力微弱，进去以后恐怕会受伤，不如就留在上面等我们。”

　　千萤摇摇头：“我们一起来的，自然也要一起进去，一起出来。我虽然妖力很弱，但有神器护体，保我不死还是没问题的。而且一旦到了逃命的时候，我跑得超级快！”

　　尘归雪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他从怀中拿出一串珠链，挂在她手中的灯把上，道：“此为护身法宝，危难之时，也许能护你周全。”

　　说完，他默默看了一眼沈初黯的背影。

　　“谢谢尘道长！”

　　****

　　四个人在这座荒山走了许久，也没找到混沌之墟的入口。凉风习习，携着危险的气息，从四面八方而来。

　　濯缨停下脚步，忽然小声说道：“叶珩，这混沌之墟的入口，到底在哪？”

　　过了一会儿，她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尘归雪竟然没来由地有些害怕：“她在和谁说话？”

　　千萤在一旁欲言又止。对，你没听错，就是在和你死去的师兄说话。

　　濯缨带着他们在一块巨石旁站定，手中长剑出鞘，只轻轻一挥，巨石就瞬间化为齑粉。

　　一个深不见底的大坑出现在他们眼前。
　　趁他们还在愣神之际，沈初黯二话不说，第一个跳了下去。

　　千萤上前一步，惊呼声脱口而出。见另外两人都在看她，她连忙缩回脚，尴尬地扯了扯嘴角：“这就是混沌之墟的入口吗？”

　　尘归雪看了那洞口一眼，道：“应该就是这里了。”

　　濯缨脚下一点，也跳了下去。

　　尘归雪与千萤对视一眼，说道：“知知，你抓紧我，我带你下去。”

　　千萤点点头，轻轻地抓住了他的右臂。

　　刚跳下去，就感觉到一股热浪不断地翻涌上来，几乎要将人的身子烤化。

　　许久之后，他们的脚才踏上实地，可这也只不过被锁链掉在半空中的一块石头，此刻正因为他们四个人而摇摇欲坠。

　　他们的下方是正在咕咚咕咚冒泡的岩浆，里面还伫立着几个由岩浆化成的巨人，正仰着头看着他们，凶神恶煞。

　　沈初黯的目光落在尘归雪的右臂上，他忽然觉得有一团火在他心中燃了起来，似乎比下面滚烫的岩浆还要灼热。

　　他再次转过身，深吸一口气，忽然一跃而下。

　　沈初黯的速度很快，几乎在空中留下虚影，他拼命地挥舞着手臂，手中的刀快如闪电。

　　没过一会儿，那些岩浆巨人就被他砍成了碎片，在空中噼里啪啦地炸出无数个火花。

　　濯缨在上面看得目瞪口呆，面带疑惑地转过头，看像千萤：“他疯了？”

　　千萤也呆呆地没回过神来：“好像是的。”

　　沈初黯处理完那些巨人，千萤也为他该上来了，可没想到，他又直接跳进了岩浆里。

　　她忽然有些慌了，喊道：“沈初黯，你快上来！”

　　可是没有人回应她。他跳下去时，岩浆四溅，然后又很快归于沉寂，继续咕噜噜地冒着泡。

　　尘归雪安慰她道：“可能是他找到了破阵的方法，你也别太担心了，以他的功力，即便身在岩浆之中，也能撑上一会儿。”

　　刚才有些激动，千萤不自觉地趴在了石头的边缘向下看。

　　她站起身，别开眼：“道长想多了，我只是怕他拖累我们。”

　　一刻钟过去了，下面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濯缨：“他不会真的死了吧？”

　　忽然间，他们脚下的石头开始猛烈摇晃起来，千萤几乎站不稳脚。
　　头顶还有几颗石块砸下来，她们抬头一看，刚才跳进来的洞口也已经被堵死。

　　已经没有退路了。

　　尘归雪捡起一块石头，试图让它在空中停留，石头摇晃了两下，还是掉了下去。

　　“空中设有禁制，不能御剑。”

　　千萤惊讶地喊道：“所以刚刚他不是跳下去的，而是……掉下去的！”

　　难道他真的死了吗？
　　她辛辛苦苦救下的人，就这么死了？

　　她们脚下的石头再也支撑不住，“砰”地一声四分五裂。
　　三个人齐齐向下坠去。

　　混乱之间，千萤抓住了石头又侧的锁链，然后又抓紧尘归雪的手腕。

　　可那根锁链就像不给她面子似的，摇晃了两下之后竟然也断开了！

　　距离热浪越来越近，千萤闭上了眼睛。

　　“哗啦啦——”

　　脚下传来一阵巨大的水声，像是在装满水的盆里戳了个洞，大片的岩浆瞬间被卷进那个洞里，瞬间被吸走，消失，变为平地。

　　千萤落地的时候，一只手提起她颈后的衣领将她提了起来。而尘归雪和濯缨，则狼狈地摔在地上。

　　沈初黯松了手，将千萤扔下，冷笑一声：“一群蠢货。”

　　千萤差点又没站稳，便伸出手，扶了一下他的手臂。
　　沈初黯想起刚才这只手刚才碰了尘归雪，神色怪异极了：“别用你的脏手碰我，我有洁癖。”

　　原来这就是他这么抗拒她触碰的原因，他嫌她脏。

　　行吧。千萤默默缩回手。

　　“此地只有岩浆和石壁，石壁滑不溜手，且太过明显，所以阵眼只能在岩浆底下。一个再简单不过的，测试胆量的游戏。”

　　沈初黯一边解释，一边走到刚才岩浆回撤的那个洞口，伸手向下探了探，不经意间摸到一块凸起的石头。

　　他用力一按，空旷的石洞忽然摇晃了两下，四周光滑陡峭的石壁像一个巨大的笼子一般，骤然被掀开。

　　几十条漆黑狭长的甬道将他们围在他们中间，就像一个高傲且自大的守门人，用自信的眼神胸有成竹地看着他们，仿佛在说：无论你们选哪一条，都一样会死。

　　不知道这位西窗仙人是不是生前就想当帝王，竟将自己的墓穴设置得像帝王陵寝。照理来说，修仙之人都该无欲无求，清心寡欲才对，可他却纸醉金迷，将身外之物看得如此重要。

　　“走哪一条？”千萤问道。

　　尘归雪从怀中拿出一个小小的罗盘，在昏暗中泛着金属的光泽。细小的指针转了几圈，而后发出一阵刺耳的哀鸣。

　　他惊讶道：“一共二十六个方位，竟没有一个生门，全是死门！”

　　千萤道：“那便走最难的那条。”

　　有的时候，最难走的那条路往往最好走。

　　尘归雪点点头，带着他们钻进了其中一条甬道。甬道低矮，里面漆黑无比，只能容人匍匐前行。

　　不知爬了多久，他们才来到一个逼仄的石室，里面干燥阴冷，空气稀薄。尘归雪刚出洞口，便有密密麻麻的银针朝他飞来。针尖儿上闪着紫色的光，一看便淬了剧毒。

　　他用剑气勉强阻挡，转头呵道：“先别出来！”

　　他手中长剑幻成多个虚影，一股强大的气流霎时将那些银针震得四散而去，掉落在室内各地。

　　尘归雪松了一口气，转身说道：“可以出来了。”

　　石室的地用无数个正方形的石板铺就，他刚才从洞里出来时，就察觉到脚下的石板凹陷了下去，说明这里的每一块石板，都有可能暗藏杀机。

　　沈初黯最后一个从洞中出来，蹲下身研究了一会儿石板的规律。半晌，他才起身淡然道：“跟在我身后，我走一格，你们三个走一格。”

　　尘归雪谢道：“沈公子愿意以身试险，感激不尽。”

　　他们刚才见识到了他破阵的厉害，所以都未发一言就跟在他身后。

　　沈初黯走出了一个奇怪的曲线，似乎并没有什么规律，但如果从上方俯瞰，便可以认出这是北斗七星的形状。

　　沈初黯很快就走到了最后一格。

　　后面三个人也依次走到他身后那块石板。

　　尘归雪似乎察觉到了不对，惊讶道：“这一步，是错的。”

　　可终究还是晚了。

　　话音未落，他们脚下的石板忽然消失。

　　沈初黯站在终点，忽然伸手一捞，抓住千萤的胳膊，将她拎了上来。

　　尘归雪和濯缨掉下去以后，石板又瞬间闭合。

　　千萤瞪大眼睛，惊慌地喊道：“尘道长！缨姐姐！”

　　喊完这两句，她似乎也觉得徒劳，转过身怒气冲冲地对沈初黯喊道：“你故意让我们走错，到底做什么？”

　　沈初黯唇角微勾，眼神凉薄淡漠：“我想做什么，不是已经很明显了吗？”

　　千萤浑身发抖：“为什么？”

　　沈初黯的眉眼染上几分戾气：“我放过他们，他们能放过我吗？他们现在不杀我，只是还没找到消灭我的办法。而我体内的力量也受到了限制，所以才不得不答应做这个可笑的任务！可这一切多么像一场施舍，他们高高在上，不过赏我多活几天罢了。我为什么，要受他们摆布？”

　　千萤的胸膛剧烈颤动起来：“可他们两个没有想过要害你！就算你们将来可能会为敌，但那是以后的事，你怎么能因为还没发生的事就害人性命？尘道长和缨姐姐都是明事理之人，你又怎么知道，他们不会和你站在一边？！”

　　沈初黯的额头青筋暴起，显然也怒到极致：“少痴心妄想了！不可能会有人站在我这边！永远都不可能！”

　　千萤盯着他，心中忽然升起悲哀的荒凉感。

　　不知为何，她忽然就平静下来了。她深吸一口气，道：“你不相信，我信。我能看到你柔软的一面，他们肯定也能”，她背过身，眼神却愈发坚定，“就算他们真的不能，我也会站在你这边。”

　　“可他们现在是我的朋友，我会与他们共进退。”

　　说罢，她再一次踩上错误的那格。

　　沈初黯愣在原地，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她在说什么胡话？
　　她说他有柔软的一面，还说会站在他这边。
　　这些话，她自己相信吗？

　　他甚至怀疑这些话到底是不是对他说的。
　　柔软。
　　说一个坏到骨子里的坏蛋柔软。
　　谁他妈柔软了？

　　站在他这边。
　　那就是与全世界为敌。
　　谁他妈会乐意？

　　沈初黯自嘲地轻笑一声，恍惚间，竟也脚下一滑，踩上了错误的那格。

　　都是错误。
　　都他妈的是一场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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