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混混

　　姚嵩挂完电话，将裴景深给的路线倒过来，回到了一楼。

　　西中果然是个很有人性化的学校，厕所和教学楼一起被锁在卷帘门里，不至于让半夜被困的学生没处上厕所。

　　姚嵩借着小灵通发出来的光，从厕所进去，果然在洗手池的一边找到了裴景深嘴里的暗门。

　　他以前从没在一楼上过厕所，还不知道这里竟然居然有这样一副光景。

　　暗门上挂着铁锁，但并没有锁住，他一把把门拉开，教室里的大扫把没有了支撑，顷刻间倒了下来，姚嵩连忙侧身，好歹是没让扫把砸着脸。

　　姚嵩从门里进去，将扫把归位后，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呼——”

　　总算是能出去了。

　　这时时间已经走到了十一点二十五分。

　　绕过地上的一堆杂物，姚嵩找到了教室的门，轻轻地一拉。

　　没拉动。

　　他皱皱眉，将手里的小灵通举到了门前。

　　……

　　天杀的门竟然被锁住了？！

　　西中的管理人员到底怎么想的？！

　　夜色越来越深了。

　　姚嵩放弃了门，转而走到窗户边。

　　幸好这间教室只是一个杂物间，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西中也就没有大费周章地在这个杂物间安装防盗窗。

　　这回他没敢太早高兴，直到他把窗户打开，呼吸到了新鲜空气。

　　他攀上窗台，向下望去。

　　一只棕色的狗正卧在墙根下，用它尖锐的獠牙撕扯着一块大骨头。

　　看来他没高兴太早，是一件非常明智的选择。

　　“嘟嘟嘟——”

　　“喂，怎么样，拿到东西了吗？”

　　依旧是嘈杂的说话声，裴景深意识到这点，从宿舍退了出去，站到外面。

　　夜风很凉，他不由得抱着臂瑟瑟发抖，牙齿都开始打架了。

　　姚嵩声音很低，语速也很慢：“还没……你能来帮个忙吗？”

　　“什么忙？”裴景深没有穿冬季校服，冻得原地跺着脚，闻言往教学楼那边张望着说：“你还没有回去啊？校门都关了，你出不去了，话说你在哪儿啊？”

　　“我在一楼那个杂物间，现在遇到了点小麻烦”。

　　“行，站那别动，哥来救你哈”，裴景深连是什么小麻烦都没问，就爽快地答应了下来，哆哆嗦嗦地往教学楼走，一边还不忘恨姚嵩得瑟：“看，关键时刻，还是得靠我无敌霹雳帅气炸裂的裴某人吧。”

　　没用两分钟，他就赶到了案发现场。

　　“小麻烦”本人……不，本狗趴在距窗户一米处，优哉游哉地晃着它毛绒绒的大尾巴，对姚嵩这种怂包反应表示喜闻乐见。

　　而受害者姚嵩蹲在窗台上，一手扶着窗棂，跟那之后对峙。

　　裴景深有些不确定地歪了歪脑袋，看得更仔细了一些，这才认出来，窗台上那“蜘蛛侠”竟然还真是姚嵩。

　　视线再往下，他看见了那条狗。

　　一瞬间，事情发生的前因后果一下就明了了。

　　这可真是太有意思了，他有心嘲笑姚嵩，却没笑出来。

　　姚嵩紧紧地扒拉着窗户，试探着伸出一只脚，悬在半空中，硬是找不到一个安全的落脚点。

　　狗兄啃完了大骨头，兴奋地吐着舌头，眼珠子不断跟着姚嵩晃动的脚一起游走。

　　它这是把他的脚当成了下一个猎物？！

　　姚嵩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到了站在距他十米远的裴景深。

　　他看到了救星一般，如释重负地将提起的心落下，说道：“你终于来了，快帮我把这狗弄走！”

　　虽然被狗堵在窗台上这事儿不太光彩，有损他在裴景深心目中的形象，但形象和小命比起来，他还是识时务地选择了后者。

　　然而他话落了地，不远处的裴景深却没动。

　　姚嵩脑袋上渐渐浮起一个问号。

　　然后他看到裴景深往后退了半步。

　　他脑袋上的问号又多了一个。

　　裴景深可能也觉得自己这退后半步的动作对姚嵩多少有点残忍，于是又往前走了一步，看着那狗没了动作，才朗声解释道：“姚嵩！之前忘记告诉你了，我也怕狗！”

　　姚嵩：“......”

　　没救了，彻底没救了。

　　正当他绝望之时，裴景深陡然提高了音量，语气坚定地喊道：“但是我有勇气！”

　　姚嵩没反应过来什么情况，但他直觉不妙，下意识地伸手，说了句：“等......”

　　他的第二个“等”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裴景深忽然发了疯一般地冲那只狗“汪”了几声，语气之凶猛，声线之逼真，让狗兄本狗都愣了两秒。

　　裴景深吼完转身迅速抛开。

　　姚嵩浑身的毛都立了起来，他忍不住怒斥道：“裴景深，你有病啊？！”

　　不管裴景深听没听到他的骂声，反正狗兄听到了裴景深的狗叫，并且觉得自己的狗生的尊严受到了侮辱，它凶恶地亮出了大白牙，然后猛地追了出去。

　　姚嵩：“......”

　　裴景深用生命给他争夺出了宝贵的时间，他心里一片骂声，但也不能把这些时间浪费掉，只好撑着窗台，往下一跳。

　　再说裴景深，他撒丫子一顿狂奔，头都没干回，连自己跑到了哪里都不知道，只觉得自己比那只也够还像一条野狗，从头到脚散发出一股狂野范儿。

　　其实他怕狗真不是在开玩笑。

　　不知道什么原因，他从小就不受小动物待见，跟着谢小叶去乡下过个年被大鹅追，被野鸡啄，出去郊游被蛇咬，被蜘蛛咬，普通出门也能被狗追上半条街。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他四岁那年，年少不知世事险恶，仗着看门狗被拴着，欠揍地出去挑逗邻居家那只正在进食的大黑狗，大黑狗为了追他挣脱了牢固的大铁链，他跑得哭爹喊娘，还是敌不过四脚着地的恶犬，恶犬扑起来咬住了他的袖子，拖着他在大马路上耀武扬威地狂奔了好几圈，最后被出门遛弯的村头大爷救下。

　　从此他对现实里的狗产生了严重的心理阴影，尤其是跑的飞快，还喜欢呲牙咧嘴的狗。

　　“裴景深！上来！”

　　裴景深抬头，之间姚嵩不知从哪儿弄来一辆自行车，停在他的面前。

　　裴景深反应过来，忙抓着姚嵩伸出来的手，笨拙地坐上了自行车的后座。

　　姚嵩骑得很快，车子利刃一般地割开了风，绕开教学楼向宿舍楼骑去，身后的狗越来越小，小成了一个点，直到最后直接消失，姚嵩的车速才慢慢降下来，最终停在了离宿舍楼最近的车棚。

　　姚嵩捏住车把，用一只脚刹住了车：“狗走了，能下来了。”

　　裴景深木木地坐在后座上，半天没动。

　　姚嵩疑惑地扭过头，盯着裴景深看了半晌，说道：“你哭了。”

　　裴景深惊魂未定地流着两行热泪：“没有。”

　　姚嵩：“那你为什么眼含热泪？”

　　裴景深在风中凌乱着：“沙子进眼睛了。”

　　姚嵩：“好土的借口哦。”

　　见裴景深的眼泪大有止不住的意思，姚嵩叹了一口气，从自行车上下来，又将失魂落魄的裴景深也扶下来，然后无奈地从身上找出一张纸，动作轻柔地擦干了裴景深的眼泪，柔声说道：“你要是真这么害怕，就不要管我，自己先走，然后去找别人，以后别这么冒险了。”

　　裴景深终于回了神，说道：“要是我去找了别人，你就要丢脸了。”

　　姚嵩：“但你现在看看，丢脸的是谁？”

　　裴景深瞪了姚嵩一眼，把纸从姚嵩手上接过来，自己擦了擦，没好气地说：“别说，咱俩都挺丢脸的，你以为你被锁教学楼还因为怕狗爬窗户上不敢下来就很光荣吗？”

　　姚嵩一脸牙疼的表情。

　　“今天这事儿就咱俩知道”，裴景深愤愤地将纸团成了团，看了一圈没找到垃圾桶，于是又揣回了自己的兜里，顿时更气愤了：“除咱俩以外只能天知地知！”

　　姚嵩乐了：“还有监控知。”

　　裴景深一脸无语地看向他，没说话，但意思很明确——烧说句话不会死。

　　西中宿舍每晚十一点三十分准时熄灯，逢春小区那看门大爷也是一过三十立马就睡，裴景深一看姚嵩满脸无可奈何的表情，就知道他回不上去了，只好将人带到了他的宿舍，软磨硬泡了好久才让宿管给开了门。

　　因为裴景深是新住校的，他们班的男生宿舍已经没有床位了，他只能跟别的班里新住校的人住一间，一群人刚来不怎么熟悉，之间也没有什么话说，他们宿舍的大部分已经睡了，醒着的人也不搭理裴景深和姚嵩，裴景深就向醒着的人道了个歉，安顿好裴景深，轻手轻脚地去了厕所。

　　夜晚的男生宿舍的厕所很安静，只有几个人耐不住性子跑到了厕所隔间里抽烟，说话声也压得很低。

　　“哗啦啦——”

　　裴景深拧开水龙头，捧起冰凉的水，扑在自己脸上，用力地搓了几下脸侧，然后他抬起头来想要从镜子里看看自己脸上的泪痕是否已经被洗得干干净净。

　　他看到了自己的脸。

　　那张脸上挂着未干的水渍，顺着他的鼻梁、他的眉眼、他的脸侧滑下来，一滴、两滴，滴在了湿漉漉的洗手台上。

　　刚从水里捞出来的鬼似的。

　　那双不同色的瞳孔阴测测地盯着他，像是有什么人在透过那面镜子窥视他。

　　他从自己的眼睛里看到另外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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