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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岁
第二十八章:守岁
冬至前七日,孔妈妈就开始带领众人煮汤圆。银珠一边搓着汤圆一边嘀咕道:“还有七日才冬至,妈妈急什么呀!”
孔妈妈白了她一眼,手上的动作丝毫没有停下:“急什么?你看看你这手艺,七年你也包不好个汤圆。今年城内城外这么多张嘴呢,不提前训练你们,到时候谁来包汤圆?”
李令仪也不敢帮腔,她赶忙将自己包坏的汤圆都塞到了司马晞那里。
对,司马晞今日休息,也混在春山阁里跟着孔妈妈学包汤圆。
孔妈妈早看到李令仪的小动作了,此时说完银珠转头就开始说她:“还有你,包坏了就诬陷别人,你是知道我不敢说王爷,找他给你挡枪呢?”
李令仪点了点头。
司马晞笑着将坏汤圆都扔到了自己那堆儿。
眼下城中一派欣欣向荣之象,出来逛街的游客也多了许多。下午李令仪站在渡口看去,三三两两的女眷从船上下来,直奔着春山阁而来。
这时节,春山阁的生意有了些起色,只是一味守旧,恐不得长远。
“你说,绣几个汤圆的香囊怎么样?”李令仪靠在渡口处,忽然开口问道。
银珠第一个响应:“要我我就买!”
孔妈妈打了她一下:“只要是吃的,没见你不喜欢的!”
“令仪是想仿照上次的七夕腰带,做节令限定?”桃枝笑着说道。
“节令限定!”李令仪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眼睛亮了亮,“你这个名字好!这样咱们可以按照每个节日来做不同的香囊、帕子和腰带,讨个彩头,价格也不定太高,百姓们出来逛街,顺手就买了,还能凑个趣儿!”
“是啊,冬至咱们绣汤圆,春节就绣元宝,七夕绣鸳鸯,重阳绣菊花!”朱华激动地站起来,手舞足蹈地说着。
“那还站着干什么,回去赶工了!”李令仪笑着揽上朱华的手,众人笑着回到了绣坊之中。
冬至当日,司马晞给众人放了一天的假。同时他买了一大堆烟花送到了春山阁。午后,司马晞带着寄奴和林鸿进来,三人每人手上都拎着大包小包。
寄奴是买给朱华的,司马晞是买给李令仪的,林鸿没有谁可买,手里的是买给大家的。
“城南的干果,晚上守岁可以吃。”林鸿把手里的东西交给孔妈妈,后者笑着递给他一块新出炉的桂花米糕。
“多谢妈妈。”林鸿笑着接过来糕点。
还是李令仪不客气,见到三人后,直接对着他们招招手:“来了就别闲着,把这张桌子搬到廊下。”
林鸿一人就抱起来走了。
李令仪一瞧:“霍!选对人了,那你搬这个!”她指着寄奴道。
后者二话不说,搬起来跟在了林鸿身后。
剩下一个一身白衣的司马晞,李令仪直接对他道:“去找陈方要身衣服,你这怎么干活!”
司马晞已经习惯了她的不客气,此时自己去找陈方要了一身。
众人聚在春山阁的一楼包汤圆,寄奴带着朱华去前院放起了爆竹。
“你别怕,你点好后我给你挡着,不会炸到你的!”寄奴抓着朱华的手点燃了爆竹。
外面热闹的气氛让众人心里都暖烘烘的,李令仪透过窗子看着外面,想起了会稽的那个冬至。
那年她失去了很多,也得到了很多。现在想想,好像那年都是很久很久的记忆了。
“你说,今天会下雪吗?”李令仪仍然望着窗外。
“会的!”司马晞坚定地回道。
夜宴酒过三巡,众人脸上都红扑扑的。李令仪离席,坐在春山阁门前的石阶上,抬起头,天空中有明亮的月色。
李令仪眨眨眼,看到一片雪花落在了额头上。
紧接着,一阵雪落下来,湖面上泛起晶莹。
司马晞慢慢站在了她身后,抬起头,缓缓地说道:“看吧,我说今日会下雪。”
“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就在冬至。”李令仪望着天空,语气温吞而慵懒。
“那夜,你在桓府门前捡到了我。”
司马晞坐在了她的身旁。
“那夜,我是一路随你去的。我对你产生了好奇,就鬼使神差跟上了你的脚步。我看到你跪在大雪之中,衣衫单薄,抱着一个冰冷的尸体。我第一次感觉到不忍心,我将伞撑到了你的头顶,想替你挡一挡风雪。”司马晞变戏法般的掏出一个手炉来,塞进李令仪的怀里。
手炉上绣着一株盛开的红梅,这是司马晞认为最像她的花。
李令仪摸到了梅花的纹理,笑了笑,伸手接过一片雪花。
“好像自从遇见你后,东晋的雪都变得多了。”司马晞笑着看向李令仪。
“瑞雪兆丰年,这是东晋的福气。”李令仪挑了挑眉。
“也是我的福气。”司马晞郑重地说道。
而此时的后院,桃枝和陈方正坐在廊下看月亮。桃枝手里握着一只冰糖葫芦,也不知道陈方是什么时候去买的。桃枝咬了一口糖葫芦,头靠在了陈方肩头。
陈方迟疑了一下,试探般地伸出手,揽住了桃枝的肩头。
朱华则和寄奴上了房顶,檐角上,寄奴放了好多的烟花。他让朱华坐定,自己依次点燃了所有。
天幕瞬间热闹起来,朱华笑着拍手,寄奴则又坐回了她旁边。
“年后,我就要去参军了。”寄奴看着天空,话却是对朱华说得。
后者顿了顿,只道:“那你,一切小心。”
寄奴看向朱华的侧脸,红扑扑的小脸上,睫毛微微颤抖,落上了雪花。
“你......愿不愿意等我?我听说你还有两年及笄,等你及笄了,我向你提亲,行不行?”
朱华瞪大了眼睛,看向寄奴时,她看到他眼里的烟花。
“我心悦你,朱华。王爷教我,说心悦的话要早点说,不然就会像他一样娶不到媳妇。”寄奴紧张地攥着衣角,时而偷偷抬眼看一看朱华的反应。
他看到朱华笑起来,露出好看的八颗牙齿:“我愿意!”
寄奴没有反应过来:“你说啥?”
“我说,我愿意等你两年,等我及笄,等你娶我!”朱华的眼睛弯弯得,像一轮上弦月。
寄奴愣了一下,随即激动地跳起来:“那我一定好好表现,给你攒嫁妆。”
“你这个傻子,嫁妆是我自己攒的。你攒的顶多叫聘礼。”朱华将他拉回来,免得他把房顶蹦塌。
“好,聘礼。我一定攒好多好多聘礼,让你风风光光的出嫁!”寄奴的脸上还有红晕,可是他的眼睛亮亮的,显得整个人神采奕奕。
就在烟花声里,林鸿抱着一个篮子走到了银珠旁边。银珠此时正对着烟花许愿:“我也想要一个心上人!”
一睁眼,她看到林鸿抱着篮子憨厚地看着她。
“我新买的姜香梅子,你吃不吃?”
银珠震惊地看了看烟花:老天爷,你实现愿望的速度也太快了吧!
这夜,只有孔妈妈靠在窗边缝着冬衣,她看着银珠和林鸿的背影,偷偷抹了抹眼泪。
“三娘,银珠一晃都这么大了。你在天上能看到吗?”她嘴角挂上了笑。
冬至过后,很快就是春节。城外修缮的工程将要完工,司马晞却仍然赖在春山阁不走。
“你是要留在吴郡过年吗?”看到司马晞每天定时定点坐在春山阁等吃饭,李令仪不客气地问道。
“你看出来了?”司马晞帮孔妈妈把菜端上了桌。
“这冬日赶路辛苦,王爷既然没事,留下来一起过个年也好啊!”还是孔妈妈给了司马晞一个台阶,他顺坡就爬了下来。
“还是妈妈好!”他谄媚地说道。
孔妈妈无奈地看着斗嘴的二人,摇摇头,回了厨房:“我年纪大了,看不了你们几年了,你倒是也快快长大,让我放心啊!”
孔妈妈此时看着李令仪,就像看着自己的女儿一样。操心她的婚姻大事,却又怕委屈了她。
李令仪被这话整地鼻头一酸,忙去挽着孔妈妈的手道:“妈妈,您会长命百岁的。可别这么说。”
孔妈妈笑着拍了拍她的手:“活成个老妖精有什么好,反倒拖累你们?”
“什么拖累!是我们不能没有妈妈!”李令仪对孔妈妈撒娇时,就似与自己母亲相处一般自在。
“行了,惯会说这些好听话唬我,过来端菜。”
“好!”李令仪笑着跟上了孔妈妈。
然而就在司马晞在吴郡过年时,朝堂上的司马昱过得并不舒坦。
先是群臣上书,说他登基时日不少,该选妃了。
司马昱说在为先皇后守丧,驳回了诏书。
接着是他下令废除连坐制,被桓温一道折子怼了回来:“法若不重,如何让人有所忌惮?”
接着司马昱借着除夕说要广开庠序(学校)之教,为寒门子弟专设学校读书。
这些不止桓温,就连王谢大族都坐不住了。当然,这件事还是由桓温牵头,联名上书请司马昱收回旨意。
最后司马昱憋屈地修书一封给司马晞,大致意思如下:“四哥,你不在的这段日子,他们每个人都欺负我。你快回来给我撑腰!”
司马晞收到书信时,正和李令仪坐在房顶上守岁。下面爆竹声阵阵,林鸿悲催的从梯子爬上来,把司马昱的信交给司马晞。
后者当着李令仪的面打开,读完后,他把信里的内容告诉了李令仪。
李令仪听罢,叹了一口气:“料到了。”
“治病尚且需要时日,国家的凋敝不是一道诏令就能改变的。何况这里面牵动了士族的利益,他们无论如何不会让官家碰这个禁区。”
司马晞也明白这一点:“近来,桓大司马很是活跃啊!”
然而桓温没能蹦跶多久。就在大年初四,南康长公主病逝。消息传到建康时,司马昱更是表态要去为南康长公主吊唁。
桓温因此回了会稽。
桓府之中一片缟素,他的二儿媳余姚公主司马道福跪在灵前失声痛哭着。长子桓熙、次子桓济都穿着孝服,宾客沉着脸,宽慰了几句后又转头离去。
桓温在这一刻真真切切地感觉到自己老了。
虽然他与南康长公主是政治联姻,但吵吵闹闹几十年,也早习惯了彼此的存在。中途因为他纳李氏为妾,二人闹过一段时间。可桓温到底念着他们结发夫妻的情分,所以明知道是南康害死了李氏,他也没有多说什么。
他不是执着于情爱之人,只是在这一刻,他觉得自己有点孤独。
茫然地看着灵堂,桓温不知道自己落了泪。
而吴郡的李令仪也收到了这个消息。
那天吴郡又下了雪,李令仪站在庭中,抬头望着雪花落在自己眉间,冰冰凉凉地,混着温热的眼泪。
她无法忘记南康长公主杀害自己姑母的仇,虽然这些年,她始终没能手刃仇人,可是在听到她死讯那一刻,她忽然想大喊一通,想告诉姑母,南康终于来偿命了。
仰头不知道看了多久,李令仪的眼角滑下了一滴热泪。她觉得痛快,同时又感到可悲。
然而南康长公主的死,对整个朝堂有着巨大的影响。
司马昱的信一封封寄来,催促他不要沉迷于爱情而不管他这个孤苦无依的弟弟。司马晞明白,自己该回去了。
他站在廊下,看着李令仪凄冷的身影,伴随着纷纷扬扬的落雪,此时她就像一株真正的寒梅。
他不担心她会照顾不好自己,她坚强地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相反,他是贪恋这里的时光。贪恋这个李令仪亲手打造的世外桃源。
这些日子,他同李令仪在一起,感受到了久违的人间烟火。
这里有亲情,有爱情,不需要勾心斗角,想说什么想做什么都能随自己心意。孔妈妈像看女婿一样待他,李令仪的姐妹们也毫不在意他的王爷身份,这里没有尊卑,没有贵贱,只有一群人,都将自己的真心捧出来,拿给对方看。
可这日子,终究有了尽头。
这晚,司马晞敲开了李令仪的房门。
二人坐在廊下,司马晞搬出了两坛酒。
“好久没同你一起喝酒了。”司马晞打开酒封,递给李令仪一坛道。
上次这样喝酒,还是那年端午。他画了一个五瑞的团扇,被李令仪藏在抽屉深处。
“我要回京城了。”司马晞喝了一口酒,看向中庭。
李令仪的手顿了顿,随即努力地笑了笑:“猜到了。”
“桓大司马如今在朝中独大,你是该回去了。”她总是比司马晞想得还要通透。
“若仅是桓温一人,倒不可怕。只是他背后是士族。从王与马共天下到如今,士族的姓氏换了一个又一个,可无论是王家、郗家、庾家还是桓家,他们的利益都是一致的。只要他们在一天,皇权就永远不能独大。”司马晞看透了这一点,可同时他对此也无能为力。
“你看这天上。”李令仪忽然指了指上面。
今夜是晴好的天气,星子如洒在幕布上的碎水晶,将整个黑布照亮。
“上面有多少颗星子,咱们永远也数不清。”李令仪的声音很温柔,但同时又充满了理智。
“我们不过是这天上最微小的一颗星子,照亮不了什么的。淹没在星河里,都无人能够发现。可是这天空恰恰是无数个我们组成的,那些数不清的我们汇在一起,成了银河。”
李令仪喝了一大口酒:“我一直明白,凭借自己的力量,什么都改变不了。我是那最微弱的一颗星子。但虽然光芒幽微,我到底还是在发着自己的光。我这束光能照亮一亩地,那就是我的贡献。而无数个我汇聚起来,一定能照亮这整个世界。”
“承认自己的弱小并不可悲,以弱小为理由而逃避才可悲。皇城不是一天建成的,但若你今日不添瓦,那就永无建成的一日。我这一辈子啊,不求名垂青史。但我会在我能够实现的范围内,做好我该做的事情。这就够了,至少无愧于我自己的心。”李令仪笑着望向了司马晞。
“孤竹天师,你也如此。你所面对的东西远比我要困难,不必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在适当的时候承认自己的弱小,但也要在能够出手相助时,帮帮你能帮的人。”她的酒杯轻轻碰了司马晞的酒杯。
“喝一个?”
司马晞认真地看着李令仪的眼睛,他释然地笑了笑,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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