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书院轶闻录

　　顾先生代表清风书院到金陵书院拜望，自然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厉公子最喜隐居山林，在江湖上的名头也只少数人知道，他那个天魔神教基本没落，所以他懒得改名。
　　陆公子想改，而且为了与厉公子相配，他给自己取的新名字叫陆北月。无奈厉公子听岔了，说北岳为恒山，陆恒山这个名字很有气派。于是陆公子绞着衣角心不甘情不愿地接纳了“陆恒山”这个名字。
　　至于戚总镖头，他的名头可响亮，跟诸葛先生这样的朝中重臣结交过，又在朝廷最高等级的衙门里当过差，说出来怕吓死人。更何况他和顾先生一道出现在金陵书院，无论从哪个角度讲，都有点惊悚，于是他必须改名字。连那个戚姓最好也一并改了，“戚顾”二字摆在一起就让人产生腥风血雨的联想。
　　九现神龙，就姓“龙”吧，又气派又威风，龙九爷名唤“沧海”，一听就是沙场历练过来的，对顾先生的兵法《七略》五体投地，趁着不打仗的当口就投到清风书院。人家都是弃笔从戎，龙九爷则是倒过来，借着丁忧之名，卸甲归书院，胡子刮刮干净，罩上一身白袍就成了顾先生的同僚。
　　清风四大才子也没有雇马车，因离得不远，这日清早就一路闲庭信步去往金陵书院。顾先生见多识广，陆公子妙语连珠，把个金陵书院的奇闻八卦都绘声绘色讲了一遍，现成了一副别开生面的样子。
　　话说那何院长收了帖子，原只吩咐小厮开了侧门将人迎进来。门口扫地的老伯提了笤帚出来，一见百年古木之下，四位翩翩公子立在牌楼外的地当中，忍不住擦了擦眼睛。
　　为首两人皆身着紫衣，不同的是，留两撇胡子的那一位公子衣饰华丽，锦袍上绣着黑金团云图案，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妥妥帖帖束在玉管下，当真潇洒风流。另一位紫衣公子身着布服，头发只在脑后草草扎起，额角碎发垂下来，是个十分随意舒服的打扮。
　　稍稍靠后的两位看上去就十分别扭，一左一右各自站得老远，似乎要与对方老死不相往来。青衣公子面白如玉，剑眉星目，一头卷发犹如海藻般泼泻满肩，就是摆一张臭脸，都令人赏心悦目。而另一头的白袍公子眉目疏朗，身材魁伟，举手投足一派荆楚侠士之风，且腰间佩的宝剑一望之下便是削铁如泥的真家伙。
　　扫地的老伯见多识广，当年神宗皇帝来拜望恩师，他都接待过，是以这四人甫一出现，他便觉得那清风书院派来的访问团绝非等闲之辈，万万怠慢不得。
　　他从侧门里拉了小厮过来，让他去请何院长亲自接待，又遣人打开正门，这是礼待上宾的架势了。
　　何院长这几日上头正忙着里里外外的事务，开年后书院这几日上头就要开课，过年过节的先生学子们这些日子纷纷回来，他一早接了清风书院的拜帖，知道那大名鼎鼎的顾探花要来访。
　　来访就来访吧，太毕恭毕敬地接待是没必要的，倒显得自己的身价很低似的。清风书院在学术界的地位一向是不如金陵书院，不就是会搞些噱头么，连顾惜朝这样逼供造反过的主儿都能敢聘。所以何院长一早交待了，今日顾探花来访，定让人家从侧门里进，好给他来个下马威。也不知道哪个没眼色的非要叫他亲自出来，他顶顶不愿意，可是听到正门都让人给擅作主张地开了，只好气哼哼奔出来。
　　大冷的天，何院长身上围了新年做的皮夹袄，他一瞅对面四人，只青衣的那位书生领口一圈狐毛，稍微暴露了怯寒地体质，其余三人皆是一副要风度不要温度的样子。而且一看面貌皆是年轻后生，并非满腹经纶的老先生，心中就很是看不起了。
　　不过大门都开上了，四人已经步上台阶，总不好又关上门，显得太失风度。
　　“老夫便是院长何继宽，不知四位远道而来，未曾远迎，失敬失敬。”何院长一拱手客套了一番。
　　顾先生有时候容易显出一点傻气，遂愣道：“你怎会不知，我前几日便投了拜帖，这里的小厮竟没有将帖子交与何院长么？”说着一张俊脸就绷了一丝不快出来。
　　倒是后面的厉公子懂礼貌，忙向两边介绍了，“在下厉南星，这位便是顾惜朝顾先生，同来的还有陆恒山陆……陆先生，这一位是龙沧海龙先生。”
　　何院长不知道哪里冒出来多余的三人，只为难地说：“久仰久仰！”
　　陆公子笑道：“咱们的名头都没有顾先生响亮，何来久仰之说，院长客气了。”
　　几个人跟着何院长向书院里面走去，绕过壁障，后面是巍峨的正厅，只有重要的典礼和答辩才在此处进行。再过几进庭院，就是课室了，这里的房子比起清风书院到底气派许多，挑高的屋梁使得室内宽敞明亮，光看房间大小，几乎可以容纳近百人围坐起来讲学论道。
　　“正月二十才开学，学生们还未全到。”何院长又将众人领到书院后的一方大湖畔，那湖水浩浩汤汤足有数十里地远近，另一头挨着城墙根，极目远眺，堤岸上光秃秃的杨柳很有一番冬日萧瑟之景，寒风刮过来，简直精神抖擞，教人只不住地打冷战。
　　何院长摇摇一指不远处的高楼，道：“那便是金陵书院最引以为傲的藏书楼，内收书卷十万余册，很多都是前朝散落民间的孤本，另有多位名家手写真迹。自然，平日里是不随便向寻常人开馆的，不过四位先生既来了，说什么也要择日去瞧上一瞧。”说到这里他吸吸鼻子，“风大，我们且回去歇歇吧。各位远道而来，想是十分疲惫了，我命人去收拾出几间客房出来。”
　　哪里晓得顾先生浑然不觉人家的客套，那眼睛是盯在藏书楼转不开了，“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就进去瞧瞧吧？”
　　“厄……这个……”
　　陆公子道：“我们虽然远道而来，这几日歇在客栈里并不劳累。”
　　何院长道：“客栈人来人往的吵闹不休，哪有书院里来的安逸清闲，就请几位别再客气了。至于那楼内的书册，不急于一时，且我们自己要启锁入内，也先得沐浴更衣，以示庄重。”
　　话已至此，这是明着说不方便了，顾先生也只好按捺住自己一掌拍飞何院长的冲动情绪，毕竟现在大家都是读书人，要斯文一些。那何院长明里显摆，暗里虚伪的样子叫人讨厌，冷风吹过来，他似乎十分受不住，便唤来小厮去请一位姓余的先生带他们继续参观，自己则推说有事要闪人。
　　不一会儿那位姓余的老先生便过来了，与方才何院长的虚伪客套不一般，他大概平日里在书院不算得志，偏偏自我感觉又太过良好，是以那热情待客的样子颇让人消受不住。倒不是说他擅长伺候别人好吃好喝，读书人们，大家凑在一起光顾着说吃喝，多俗啊，怎么办呢？
　　谈花谈月谈风景啊！
　　虽然此时正值元宵之后，梅花刚刚开残，而百花还没长芽尖。
　　虽然日头偏西没有月亮，走来走去有风无景，不过这并不妨碍余老先生的雅兴。他整个人精瘦精瘦，操一口浓重的吴地方言摇头晃脑边吟诗边介绍书院的一草一木。这一下除了本就生在江南的顾先生勉强听得懂，其余三人皆是一头雾水，要靠着顾先生转译才能配合地谈笑一番。
　　余老先生老归老，身子骨又单薄，可是啰嗦起来当真没完，这四人饶是练家子，跟着房前屋后地参观来参观去，还要时不时地被邀请随口来上几句诗词，一时间只如被考问的学生。
　　顾先生起初还口出妙句，余老先生抓着他的手臂大呼小叫：“顾探花名不虚传，老夫佩服得紧！”直至后来一气走到日头西斜，也没人来叫他们去用午膳，顾先生心道这人估计成仙了。
　　饥肠辘辘的参观团绕着书院走了一个大圈，又回到了门口，戚总镖头看着余老先生握住顾先生的手腕子，自己却摸不着，心里越发不痛快。遂道：“顾先生今日出口成章皆是绝句，回头我抄在本子上，到了明日怕忘了，那就可惜了。我学问总是不如你，回头要好好研读一番。”
　　陆公子见他这个时候还忙着拍马屁，忍不住就乐了，“龙兄，你往昔征战沙场，也曾写过不少壮怀激烈的边关诗句，当真上马是将军，下马是诗人，如今这样自谦反倒做作了。”
　　余老先生这下赶紧握了“龙先生”的手臂，抖着嗓子道：“哎呀呀，除了顾探花，这里竟也出了一位边关诗人。来来来，同我讲讲那大漠黄沙，金戈铁马吧！我这把老骨头，成日里在南地与这些乳臭未干的小崽子们厮混，眼见他们只知沉迷风月，玩物丧志，当真痛心疾首，回头我再与他们讲讲，好让他们也见识见识北地的铮铮铁骨，英雄气概。”
　　余老先生一左一右牵了戚顾二人就向书院后面奔去，那里正是先生们的寓所。
　　陆公子故意落在后面，瞅准机会拖住厉公子躲到一边，“你饿不？”
　　厉公子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点点头。
　　陆公子道：“让那迂老头子拉他们继续谈诗词，我们找地方觅食去，怎么样？”
　　厉公子回头望望，“这……我们先打个招呼吧。”
　　陆公子道：“打什么招呼啊，打个招呼倒显得我们失礼了，回头就说看东西看入神，与他们走散了，迷路了，不就行了。”
　　厉公子抿着嘴笑了，“那……回头带一些好酒来，不然顾公子怕是要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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