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难养

　　张谦是个淡定冷静的人，他很少情绪化，和龚咏雯正像磁铁的两极，也或许两人截然不同的个性才会互相吸引。在见到真人版“高离娃娃”之后，张谦很快接受了陆凌之前说的诸多情况，自己一一消化，不懂就问，像一个求学若渴的孩子。

　　“所以说你其实是被人一脚踹到你们那个时空轮里的？”

　　陆凌苦笑：“是啊，我压根没打算自己穿越时空来着，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其实我这几天发现虽然这里科技不发达，但吃吃喝喝玩玩总还是可以的，真的过日子也不是不行。”

　　张谦已经能轻松地和陆凌交流起来了：“干脆留这儿好了，也不用挖空心思想怎么跑路了。”

　　陆凌摇头：“自己的世界里要挂念的多着呢。”

　　张谦却点头：“父母妻儿都不在这里，确实不得不回。”

　　陆凌笑笑：“父母已经不在了，妻儿更是无从谈起。我本来就是孤家寡人一个。”

　　张谦倒是想着陆凌看起来挺年轻的，可能并未婚配，所以说他“妻儿都不在这里”只是一种试探，不过他倒没想到他的双亲都已经不在了。

　　“虽然有些沮丧，但还是要说一个事实：在四十年之后，药学更发达，但还是有许多的病症是难以攻克的。”

　　张谦不想无端去触碰别人的伤口，便转了话题：“要混个身份跑出国难度不是一般的大，如果真的要做，你就得用我的身份出去。”

　　陆凌眼睛一亮：“用你的身份？能成吗？”他知道这里早已采用人脸识别鉴定技术，不是随便弄个假证就能糊弄过去的时代。

　　“也有难度，但这个难度相对还低点。”张谦说罢摩挲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陆凌说道：“我有自己的集团，做得还不小，而且这次害我的人，我也不能轻易放过他，无论如何我得找机会回到自己的世界去。”

　　高离坐在桌上也说道：“这当中要打通多少关节，需要多少钱的话我付。”

　　龚咏雯切了盘水果正端上来，听到她的话笑道：“哟，我们冷艳的冰山雪莲居然还有热乎的时候。”她朝陆凌努了努嘴，“这位外星来者是你什么人呀？”

　　高离显得有点不自在地低了头：“不是什么人，只是现在需要用钱的话，他也拿不出，只能我来了。”

　　“不是你什么人你这么热心干什么。”龚咏雯说，一边把用牙签戳了一小块香蕉递给高离，“吃点。”

　　高离起身，反而后退了一步。

　　“怎么？你不是喜欢吃水果的吗？”

　　高离摇头：“不行，这块太大了，我吃不下。”

　　龚咏雯：“……”

　　最后她将一小块香蕉的四分之一切下，高离两手抱杆似地握着牙签，一口一口咬着香蕉。早餐是糯米糕，那玩意儿正常人咬也粘牙，陆凌买的时候只看外包装好看，她则根本咬不动，又不好意思说，只能找个借口说自己没胃口不想吃，到了现在还真是饿得不行了。

　　龚咏雯和张谦好奇地盯着高离。她将香蕉啃完了才抬头看他们：“怎么了？没见过我吃东西？”

　　两人对望一眼，异口同声：“没见过这么小的人吃东西！”龚咏雯一把将高离轻轻握在手中，亲热地用脸磨着，“啊呀，没想到你也有这么可爱的时候！”

　　高离：“……”

　　两人正在热络着，突然身后细细的一声猫叫传来。

　　“可可，过来，你原主人来了！”

　　一只全身墨黑，油光水滑的肥猫扭着屁股跳上了龚咏雯的膝头，看到高离后，这猫玩味地歪着头“咪咪”叫了几声，然后扑了上去伸舌在她身上舔着。

　　高离：“……”

　　那带着鱼腥味的舌头将她的头脸都舔得湿漉漉的，高离连忙伸手去推，那猫儿干脆伸爪子把她抱住了。

　　龚咏雯哈哈大笑：“妞儿，你看，可可还记得你呢！”

　　猫的爪子缩在肉掌之内，它贴着高离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这是表示亲热。陆凌虽不喜欢这种毛茸茸的生物，在旁边也看得饶有趣味：“这猫原来是你的啊？”

　　高离没搭腔，龚咏雯替她说了：“一开始这猫是我送她的，她养了一年又还我了。”

　　龚咏雯开的宠物诊所，有些没德的就把自家不想养的猫往她门口一扔。可可是一个冬天和它的四个兄弟姐妹一起被放在纸箱里被扔过来的，那时它们出生可能才一个星期。天寒地冻，其它几只小猫都没扛过去，可可是那窝里面唯一活下来的。龚咏雯把它救了之后一直细心喂养，等满月之后便给高离送了过去，但高离养了一年之后就把它还给龚咏雯，不过坚持每月付猫粮和寄养的费用，最后龚咏雯干脆把猫收到了自己家里，小小的一只，现在养得和猪一样。

　　“养得好好的为什么又送回去呢？”陆凌问道。他想起他的那个猫窝来。

　　他本来是随口一问，想不到龚咏雯和高离同时沉默了。好一会儿，还是高离开了口：“我那时心情不好，怕影响了小东西，所以送走了。”

　　陆凌奇怪：这是什么理由？龚咏雯却咋咋呼呼起来：“别扯了，先来说正事吧，怎么帮你忙？”她走过来把可可抱到了里屋去，那猫在门外“喵喵”地叫唤了一阵，见没人理它也就作罢了。

　　张谦开口：“我准备这样做……”

　　其实高离和龚咏雯夫妇交情匪浅，现在四人约定由张谦搞定，让陆凌用他的身份出境。陆凌得知原来张谦不是普通的法医，看不出来他年轻不大，在系统已是位高权重，虽然对于怎么搞定讳莫如深，但对于能否搞定他成竹在胸。

　　夫妇俩婉拒高离的打赏，龚咏雯说道：“妞儿，你和我谁和谁啊？只要你从头到尾把你的小嘴儿闭得紧紧的就行，这违规的事儿可不能让别的人知道。”

　　高离说：“又不是第一次违规了，我当然知道要守口如瓶。”

　　张谦知道她指的第一次是哪一次，忙说道：“唉，不提了。小离的事就是我们的事，既然你都开口了我们岂有不帮之理。不过我也需要些时间搞定，如果没问题的话就定三天之后。”他拿出手机查了查航班，“晚上七点有一班飞机，就算一切顺利，那应该也是我能做到的最快回应的时点了。”

　　陆凌简直感激涕零，差点给跪了：“大恩大德不知如何回报！你们明明可以不来管我这闲事的！”他的目光在这三人之间来回交替，那是真的打从心里觉得自己是不幸中的万幸，虽然被那姓夏的一脚踢到了修罗道，却走了狗屎运碰到这么多的好人。他思忖了好一会儿：“有纸笔吗？”

　　张谦以为他要记些和出境有关的事项，于是起身拿给了他：“对了，你用我的身份出去，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既然你来自——外星球，那可能不懂我们这儿的规矩，我得告诉你哪些需要特别注意的。”

　　“好。”陆凌边回答，边在纸上写着什么。

　　“事不宜迟，等会儿你去安康路13号，巷子走到底有家小型的照相馆，去拍一张你的大头照。”

　　“拍照？”

　　“总不能你人出去，却用我的脸当证件吧？”

　　陆凌那时代早就全部以生物识别淘汰了照相这种古老的技术了，他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张谦为什么要让他去拍照。

　　“好，我知道了。”

　　“除了护照、签证，到了那边之后，酒店、租车服务、向导，所有你不明白不方便的都交给我，我让人一条龙帮你办了。”

　　陆凌简直要跪了：“张哥！”他吸了口气，继续低头运笔如飞，落下最后一个字才抬起头来：“完成了！这是我送给大家的！”

　　坐在他对面的张谦和龚咏雯面面相觑，接过那写得密密麻麻的纸，看了半天，龚咏雯对他摇摇头：“看不懂。”

　　陆凌将纸拿回：“算了，我回头去查一下每个字儿都是怎么写的，对应的又是哪一种药引，我想恐怕连药名在这个世界也不一定和我那儿完全一致。”

　　“这是……”

　　陆凌看着两大一小三人都是同样疑惑的表情，微笑着说道：“我所在集团的主营业务之一就是生物医药，现在已经攻克而四十纪元年前没被攻克的病症数来也有好几十种，可惜我能具体记住的只有如何对付艾滋。我把它们抄下来送给你们，卖给药厂，用这儿的财富值来衡量，起码这个数吧？”他悠悠地伸出五指晃了晃。

　　龚咏雯天真可爱，兴趣盎然地问：“五十万吗？”

　　陆凌四指收拢，食指摇了摇：“怎么可能只有这点？”

　　张谦说：“如果是真的，起码值五千万，还是美金。”

　　他见高离没什么反应，问道，“高离，你猜猜看呢？”

　　高离站起身来，黑发垂在腰际。她的脸色微红，眼中像汪了一湖水。

　　陆凌看着怔了怔。她向他走过来，情绪激动之余无意识地抓住了他放在桌上的手：“你有没有，治疗尿毒症的方子……”

　　高离的姑姑得的正是尿毒症，而且已经到了末期。风雨飘摇的人生走到了尽头，陆凌想起那天看到她时那枯瘦的身体、灰败的脸色、突兀的光头。那是死亡的味道。

　　陆凌像一只被放了气的气球瞬间扁了：“这个病到现在还没有特效药，只能用强质子治疗延缓生命，在这个世界，应该还没有达到这样的科技水平。”

　　高离垂下头来，她轻轻地“嗯”了一声，说道：“知道了。”

　　龚咏雯见她情绪低落，忙转移话题：“啊呀，那个——陆凌，那你猜能给多少钱？”

　　陆凌说：“张谦说的应该差不离吧，其实我还不了解这里的经济、物价和收入情况，但以我之前所查的资料来看，每年上百亿美元的损失都能一扫而空，奖赏个几千万也是有理有据不是吗？”他敲敲自己的太阳穴，“都记在这里了，回去开方，也算我为这里的世界留下一点儿贡献和对你们的感谢吧。”

　　四人聊着聊着到了正午，龚咏雯强烈要求两人都留下来吃饭。她对高离说：“妞儿，你难得来一次我家，怎么能不吃个饭就这么放你走了呢？”

　　高离摆手：“不用麻烦，他——陆凌应该还有许多事儿要做要查吧。”

　　陆凌接口：“也不急在今天，张哥那儿没消息我也只能等着。”他们唠家常的时候论年纪排了辈分，张谦看着还嫩，其实已经三十有六；龚咏雯二十七；高离二十六。陆凌其实也已经二十六，但他认为自己比他们小四十年，所以应该算是小弟弟，尊张谦为张哥儿。

　　龚咏雯笑嘻嘻的：“请你吃饭像请一尊菩萨似的真难。现在可是好时机，你这么点点儿大，吃又吃不多，我们张罗起来也便当。”这当然是托辞，她吃得不多，但她还一拖一带了个成年男人呢。不过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高离也不好意思再坚持回去了。

　　夫妇俩忙着烧菜去了。陆凌拜托他们把电脑打开，他边查资料，边写方子。

　　高离在旁边看着他打字，突然问：“在你们那里，我姑姑那个病最多可以存活几年？”

　　陆凌打字的手顿住了。这病就算过了四十年还是难治，如果是晚期，那就只是拖时间而已了。

　　“三十年吧。”他笑着说。当然是假的。

　　“真的？！”高离。

　　“真的！”

　　高离盯着他看，最终轻笑了一声，摇头道：“可惜姑姑没法等这么久了。”

　　张谦和龚咏雯烧了一桌子的菜，或者换句话说，是张谦烧了一桌子的菜，龚咏雯厨艺不精，只打打下手，递个调味瓶啥的，桌上红烧大排、糖醋鲫鱼、草头圈子、油炸豆干、淮山老鸭汤……全部出自张谦一人之手。

　　龚咏雯搓着手：“不好意思了，今天没想到你们会来，都没买什么菜，随便做了几道将就着吃吧。”

　　陆凌笑道：“你能想到我们会来就怪了，尤其高离还是以这种形态。”他边说着，边摊开手掌，高离熟练地走上去，蜷在他掌心里，任他托着轻轻放在了餐桌上。

　　“哟！”龚咏雯看了叫道，“你们还挺默契的。”

　　陆凌说：“那当然了，我和她可是过命的交情，是不是高离？”

　　被突然提问的高离愣了一下，没说话。

　　张谦托了托金丝边镜框：“你们都喝些什么？酒还是饮料？”

　　陆凌问：“有什么酒？”

　　张谦说：“红的白的黄的都有，你想喝啥有啥？”

　　陆凌愕然：“啥叫红的白的黄的？”

　　张谦反应过来“外星球”对酒的称呼大概不同，他起身将红酒、白酒、黄酒、啤酒各拿了一瓶出来：“想喝哪瓶？”

　　从杜康制酒开始，泱泱中华五千年历史的酒文化绵延到四十纪元年后依然□□。陆凌今儿个心情特别好，碰到三个大好人，出境有望，他觉得自己离回家更近了一步了。他指着一瓶二锅头：“难得这么高兴，喝这瓶！”

　　张谦开了二锅头，陆凌晃荡着小半杯酒：“敬大哥大嫂。”又和高离倒着饮料的瓶盖碰了碰，“高离，这些天来也谢谢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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