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绘

　　因为妃子们对情敌的严防死守，怕俏生生的小姑娘因为常在圣前晃，被徽宗看上。
　　所以，流萤只在德焕手下待了一年时间不到，就被调去了仪福帝姬的宫里。
　　仪福帝姬是徽宗的小公主，今年才刚刚满四岁。
　　流萤一次圣上的面都没见过，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跟德焕公公分开了。
　　既来之则安之，流萤这人看起来笨手笨脚的，其实学什么都很快。
　　所以德焕公公教她的临摹本事她学的很好，调到仪福帝姬身边后，哄小孩子的本事她也学的很好，很快就在帝姬宫里有了一席之地。

　　这座宫殿像一座金碧辉煌的囚牢。这是流萤进宫后那么久了，才悟出的道理。

　　她的爹爹是个七品小官，虽然不算大富大贵，却也是小康之家，从小待她待的很好。
　　朝廷招良家女进宫做宫女时，选到了她，为了不让爹娘为难，她是主动入的宫，官家说了，一般宫女到了二十五岁至三十岁都会放出宫去，所以她不怕。

　　皇宫很大，圣上的妃子们也很美，只是她太想家了，宫里千好万好都没有家里好。
　　除了——
　　宫里有德焕公公。

　　德焕公公是流萤见过最好的人，他临摹得一手好画，圣上的画他都摹的很棒，而且他知识渊博的很，流萤问什么他都能答出来。
　　在侍画司的时候，流萤听在常宽公公手下干活的轻罗，说过关于德焕公公的事迹。
　　他们说德焕公公六岁就进宫了，拜了当时做内务府副总管的太监做干爹，用了十四年，从小小的底层太监一路走到圣上御用侍画太监的位置。
　　因为当今圣上对书法、绘画艺术的喜爱，德焕公公虽然手下没什么实权，却也是宫里一等一的大太监，连御书房内阁的秉笔太监和内务府总管太监都对他尊敬有加。
　　他们说德焕公公是在三年前，政和二年时就开始展露头角的，他当时也只有十七岁，摹了圣上当年的作品《瑞鹤图》，因为实在摹的好，被圣上夸了好几回，再到后面的平步青云，至今他才不过20岁，德焕公公就是宫里小太监们的榜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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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一年风光好，正午。
　　仪福帝姬殿里。
　　流萤撑着下巴想打瞌睡，老人们说的没错，春困秋乏，春天就是容易想睡觉，仪福帝姬年纪小，这会儿玩累了正在睡午觉，宫人们就都得了闲。
　　“不好了！不好了！流萤姐姐！不好了……”
　　一个十岁左右穿着底层太监制式服的小萝卜头冒冒失失就闯进殿里来，那是德焕公公一年前收下的义子，流萤看着他收的。
　　小萝卜头喊她的声音刻意压低过，应该是知道仪福帝姬在睡觉，可是言语里的焦急怎么也掩盖不住。
　　“怎么了？阿昌？我们出去说。”流萤连忙带着小萝卜头出了仪福帝姬殿。

　　小萝卜头焦急拽着流萤的袖子就往侍画司方向拉，“流萤姐姐，干爹今天被罚了，被打了三十大板，屁股都烂了，还被革了侍画太监的职，那些人要把干爹送去洗香房！”
　　洗香房是宫中太监宫女们最不愿去的地方，那里有洗不完的夜壶和马桶，每天处理整个皇宫的污秽之物。

　　“这是怎么回事？！”
　　流萤也顾不得了，请了一个没有当值的宫女帮她顶班，扯着急哭了的小萝卜头就往侍画司赶。

　　“呜呜~阿昌不知道，圣上在作画，干爹陪侍，我们都站的有点远，突然几个大人就闯了进去，怒斥圣上玩物丧志，不顾天下黎民百姓生死，撕了圣上的画，让人压着干爹就打了三十大板。”
　　“后来圣上没办法了，就下旨革了干爹的职，让干爹去洗香房！”
　　“阿昌来找姐姐的时候，干爹的伤还没有上药呢！那些太医不来给干爹治伤，说干爹蛊惑圣上，活该！”
　　“阿昌只能来找姐姐了！”

　　流萤咬着牙一声不吭，一路跑着去侍画司，中间小萝卜头阿昌差点被她拉摔倒好几次。
　　可惜，到的时候还是晚了。
　　德焕公公人不在侍画司，已经被拉到洗香房去了，他在侍画司原本的单人小房间也被翻的乱糟糟的。

　　站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流萤狠狠地一把抹掉自己的泪水，打起精神来。她嘱咐小萝卜头阿昌先跟去洗香房照顾德焕，自己跑去太医院取药，被打板子用的也就那常用的金疮药，她认得。

　　流萤用她攒了半年的俸禄换了足够的金疮药，等流萤拿着药赶到洗香房的时候，德焕身上的衣服都被阿昌换好了，人可怜兮兮的躺在洗香房下人住的大通铺上，陷入昏迷，整个房间都散发着一股难以描述的味道。
　　流萤把药给了阿昌，让他帮德焕上药，自己出去给德焕弄点吃食。

　　这次，德焕在床上整整躺了一个多月才能下地，期间除了流萤和阿昌会来看望他、照顾他，再没其他人。
　　圣上像是也把他忘了。

　　德焕能下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流萤和阿昌赶走，他说：“阿昌，你回去。今天干爹和你断了父子缘分，你去拜德常公公为父，他定会好好护着你的。”
　　阿昌红着眼睛被德常公公派来的人带走后，德焕开始赶流萤。
　　“你……也走吧。”
　　流萤只是拉住他驱赶她的手，回了两个字，她说：“不走。”
　　德焕他看着眼前这个已经长大了的姑娘，一晃眼，她已经进宫五年了。五年时间，足够当初那个啥也不懂的小丫头，长成十八九岁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她的衣着打扮无一不符合规矩，行为举止没人能挑出半点毛病，已经完全是一个合格大宫女的形象。
　　德焕长叹一口气，他在心里把话捋了又捋，才说出口：“这件事儿，你别掺和了，不是你能掺和的。”
　　流萤安静的听他说完，然后靠近德焕，贴着他的耳边，用几乎听不见的气音低声道：“你别把我当阿昌糊弄，我知道的，你不说我也知道，跟北边的事儿有关吧？”
　　流萤拉过德焕的手，在他手心写下一个字：“金”。
　　德焕不曾想她真的知道这事儿，被吓的冷汗都冒了出来，怔怔的看向流萤。
　　流萤看他这种表现，有点不忍，但还是狠下心，在德焕掌心写下第二个字：“桓”。
　　德焕单薄的身躯蓦然颤抖起来，整个人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完全停不下来。
　　良久，他才从已经僵硬的声带中艰难的挤出三个字：“流萤，你……”
　　德焕很想问流萤，她怎么知道，但是这话又根本不能问出口，将这件事宣之于口，就是将他们两人推向铡刀之下，谁也救不了他们。
　　流萤安抚性地拍拍他的手，将他冰冷的手拢在自己掌中，接着道：“你放心，我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会说出去。你既然捡回了一条命，就安心养伤，反正不管发生什么，也不是我们两个小小宫女和太监能阻止的。”
　　…………
　　从洗香房走出来，流萤看了看天空，宣和七年（公元1125年）的天空，和她入宫那年相比，其实没有什么不同。
　　但是，这大宋的天，不知道只是单纯的变了，还是马上要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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