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与情郎

　　太后早就守在这里，见了女儿，便亲热的过来要拉她的手。

　　冷潇湘应付的不算认真，一眨不眨的望着吊篮里的小公主。

　　这是金鉴的第一个孩子，自然极其重视，除了入宫照应的庄子玉，乳母就有八个，医女嬷嬷又各安排了两个。

　　庄子玉领了一个女官衔，仅次于宫内大管事，虽如此，但若遇事，可直接向陛下和御前总管通报。

　　在殿中不好说话，出了宫，太后颇有些讨好女儿的心思，拉着庄子玉的手道：“虽说你昨日才入宫，但一见就是个伶俐的，礼节应对竟一点也不错。昨夜公主吐奶，你也处置得当，如今公主离不得你，待日后公主大了，哀家和陛下定好好提拔你。”

　　庄子玉本分应道：“这是奴婢的分内事。若公主大了，不需要奴婢，奴婢也想求一个恩典，随娘子回庄子里去。”

　　太后一听，更加满意：“你是个好孩子，福气还在后头。”

　　太后走后，庄子玉才道：“公主虽然体弱，但胃口不小，一个时辰就要吃一次。昨夜陛下来瞧了公主，道，公主年幼，此时也不知生母是谁，恐怕大了，便要哭着找娘。”

　　冷潇湘心说，哥哥怕是一时还放不下秦妃，忙问：“子玉如何说的？”

　　庄子玉浅浅一笑：“我就说了我们姐弟三人之事，长姐在时，她做我和弟弟的爹娘，我做弟弟的阿娘，相依为命，倒也不曾想过要找什么爹娘。若孩子不欠缺母爱，养母生母也没什么不同。”

　　冷潇湘嫣然一笑：“谢谢子玉。”

　　她留在小公主宫里，守了一会，金鉴便过来了。

　　见了她，神色怪异：“你倒还自在，母后亲自下厨，差点把小厨房都炸了。”

　　冷潇湘道：“罢了，随她去吧。她本不擅长，何必要如此呢？”

　　金鉴后宫本就没有什么人，今日一早，严贵人和许嫔都来送汤送点心，都意在抚养小公主。

　　其他人诸如德妃等，也都蠢蠢欲动，不过不像这二位，德妃正儿八经的请见太后，递了折子，把自己当后宫里的臣子了。

　　剩下的淑妃和何昭仪同居一宫，表示她二人可以共同抚养。

　　冷潇湘听完，连名字都快记不住了。

　　“哥哥，你何时有这样多的妃子？”

　　金鉴摇摇头：“这已经很少了。四妃尚且只有两个，德妃姐姐和淑妃还是朕尚是皇子时就跟随朕的。”

　　“那哥哥打算交给谁抚养？”

　　金鉴想了想：“德妃姐姐过于板正，淑妃和何昭仪又太跳脱，严贵人和许嫔……不作考虑。”

　　想来想去，没有十分合适的人。

　　金鉴道：“他们都没有抚养过孩子，就养过猫猫狗狗，还不如庄女官合适。”

　　冷潇湘见庄子玉似有话想说，便问：“子玉以为呢？”

　　庄子玉向来大方，直言道：“若德妃娘娘、淑妃娘娘和何昭仪娘娘都是真心想抚育公主，那公主认谁为母都行，不认其中一个也行，再者，即便不认，三位娘娘原本也就是公主的娘亲。”

　　金鉴哑然失笑：“倒是朕一时偏差，钻了牛角尖。”

　　他与德妃相识日久，先去德妃宫中，想让三人一同照料。德妃果如庄子玉所言，称即便公主不能养在自己宫中，也会尽心照料。

　　淑妃和何昭仪均认此理，何昭仪一时口无遮拦，说什么自己以前也摸过德妃养的猫，正好现在一起养孩子。

　　金鉴皱着眉头，赶紧走了。

　　太后给冷潇湘夹了一块桂花糖藕，见她神色可亲，说了些闲话，逐渐放开了。

　　“湘儿，日后你有什么打算？可曾考虑过自己的终身？你和他虽然情深，究竟是故去之人，总是要往前看的。这朝中英才，你看上了谁，母后亲自去说。”

　　冷潇湘含着莲藕，甜得压住嗓子，便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

　　金鉴忙道：“妹妹若有瞧中了，早来找我了。天下男儿，只要我妹妹想要，还有弄不到的？”

　　他故意说的不着调，冷潇湘忍下眼中水意，跟着点点头：“嗯。”

　　太后果然满意：“那是！我儿金枝玉叶，何等尊贵，想要什么要不到？”

　　想要什么要不到？

　　她没有移山倒海、逐日赶月之力，想要的那个就是要不到。

　　冷潇湘和金鉴对视一眼，彼此都有些仓皇。

　　金鉴举杯，无声敬酒：同是天涯沦落人。

　　冷潇湘笑了笑：“母后做的藕很好吃。”

　　太后喜不自胜，竟然忍不住哭了，失控的返回内室。

　　冷潇湘没留在宫里过夜，出宫时泛起一层一层黏腻的酒意，像那团哽在喉间的桂花糖藕，叫人咽不得吐不得。

　　就像太后，怨不得恨不得。

　　她深深吐出一口气，叫停马车，自己跳下来走走。

　　茫然的走了几步，前边人群拥挤，她随着人流被挤进昭华坊，满街都是灯笼，吃的喝的玩的耍的热火朝天。

　　她才想起来，今日初十逢集，怪不得这么多人。

　　既来之则安之。

　　冷潇湘走一路，买了一把胡人烤肉，一边看杂耍一边吃。吃到最后一串，见身边有个女子，戴着面具一直望着自己，继而上前。

　　“姑娘，这烤肉在哪里买的？可正宗？”

　　冷潇湘指了一个方向，见来时的路已经挤满了人，遂道：“昭华坊上多的是胡人烤肉，你往前走，循着香气走，应该还有。”

　　面具姑娘道了声谢，拉着身旁的面具郎君兴致勃勃的去找烤肉。

　　冷潇湘见面具图案非虎非狐，图腾新奇，多望了几眼。

　　她刚吃完，果然看见另一家胡人烤肉，又买了一把。面具姑娘也在这里等着，有一句每一句和身旁的郎君说话。

　　“我记得以前，我大概十三四岁，最期待的就是赶集了。不过从没见过集上这么多人。”

　　“为森莫？以前京城人很少？”

　　郎君语调生硬，转音奇怪，冷潇湘猜测，应该不是大荆人氏。

　　“嘻嘻，你怎么这么笨？是因为她怕别人挤到我，但凡我要出来，她就让人封了整条街，里面三三两两的人都是宫人假扮的。”

　　冷潇湘不动声色，慢慢去转属于自己的那串烤肉，甚至还笑着对胡人老板道：“这块带肥肉的，要烤焦一点。”

　　言语间，面具姑娘已经拿到了烤肉，兴冲冲的塞到郎君手里：“快尝尝，正不正！我最喜欢的就是这个了。”

　　男子把面具推上去，咬了一口，差点吐出来：“有甜。”

　　姑娘也摘了面具，吃了好几串，手指扣进面具眼睛洞里，不断甩动：“什么东西，既然到了大荆，就要合大荆人的口味。大荆人就喜欢在酱料里，放一点糖浆，我就喜欢这个味儿。”

　　说着她笑眯眯的朝冷潇湘挥挥手：“姑娘，谢了。”

　　二人一走，冷潇湘便寻了一处茶楼，径自上顶层，目光牢牢锁定二人。须臾，赵秀亲自到了。

　　今日跟着她的，竟然是赵秀。

　　赵秀见她神色不对，刚要开口，冷潇湘吐出一口寒气，说出来的话也像淬过冰渣：“看见那两个人了吗？跟着他们，若是跟丢了，你也不必再跟着我了。”

　　赵秀领命：“遵命。娘子放心，必跑不了。”

　　冷潇湘紧握栏杆：“勿要打草惊蛇，看看她回京之后，有没有和什么人联系。尤其是太后。”

　　赵秀一听，悚然一惊。

　　他极目望去，女子已经戴上了面具。

　　“难道，是河晏公主回来了？”

　　冷潇湘冷道：“我不曾见过她的真容，但见过画像，多半不会错。”

　　赵秀：“但陛下和公主恨她入骨，她害死清远候后潜逃，怎么还敢回京？”

　　冷潇湘蹙眉，方才亲眼见到河晏，心如潮涌浪来，都无力思考。如今一细思量，倒有几分醒悟。

　　“年前，南岭国主是不是上了三封国书，想上京朝拜？你去查一查，南岭国主可进京了，若有画像，最好。”

　　赵秀恭恭敬敬称了声是，一转身，冷不丁往后一退，撞到了栏杆上。

　　叶辞枝身着军甲，站在身后，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

　　赵秀摸摸鼻子，径直走了。

　　叶辞枝守在一旁，许久冷潇湘才突然开口：“南岭国主是不是进京了？”

　　叶辞枝早得到消息，已经上报陛下，但他刚才其实没听到什么，也不知道冷潇湘为何关心国事。

　　他就将将见到，那位桀骜无礼的赵侯，对着冷潇湘行礼，几乎是冷潇湘吩咐一句，他就弯个腰的地步，恭敬异常。

　　叶辞枝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认清过面前这个人。

　　也再没有任何一刻，能让他看清楚，从始至终，都是他一厢情愿。

　　叶辞枝道：“我们有好几日没见面了。昨日我思来想去，觉得该有几分进展，便托人递上帖子请见华康太夫人，想求她在冬至消寒会上见见你。”

　　华康太夫人已经一百零九岁高龄，宗室之后，年少时封县主，八十岁那年先皇御封诰命。她一生儿女双全，子孙满堂，现在重孙重重孙都不知有多少，是京中公认的十全夫人。

　　叶辞枝找她，自然是想抬举冷潇湘的身份，不愿她被人说嘴饶舌。

　　冷潇湘自然见过华康老夫人。当年沈藏晖故去后，她自责于心，几乎活不下去，哥哥亲自带她上山，去华康老夫人的菜园子里，种了半年菜。

　　不知为何，冷潇湘突然不太愿意听到叶辞枝继续说下去。

　　她以前觉得自己那些身份，其实不重要，毕竟，连叶辞枝也不算紧要。

　　现在却觉得心中一紧，像被人牢牢捏住了一般，几乎透不过气。

　　冷潇湘讷讷问：“老夫人说什么？”

　　叶辞枝讥讽一笑，笑自己不自量力：“老夫人见了我，对我说，你的福气是天赐的，自己挣来的，叫我且等着看。”

　　说完，叶辞枝转身就走。

　　他人虽然走了，但只要冷潇湘动一动，就会立刻停下来。

　　可此时冷潇湘心中有愧有悔，也因再见河晏而心乱纷纷，木木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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