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

　　“走了。”
　　沈川松了一口气，然后将手里收了起来，小声说了一句后就准备离开。
　　侯醉仍旧呆呆的站在原地，似乎还没有能回过神来。
　　沈川顿了顿脚步，而后无奈的叹了一声，伸手就拽着侯醉的脖子转身往回走。
　　侯醉踉跄了一下，眨了眨眼睛，说话也吞吞吐吐:“川，珂爷……”
　　“就当不知道吧。”
　　沈川似乎已经习惯了，擦了擦唇上脱落的死皮，一脸平静地说，“这些事，不是我们可以管的。”
　　侯醉突然就说不出话来，许珂失控的样子实在少见，可他也从未想过会是因为这样的事。
　　回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了，许珂站在大厅里，突然就止了步，他静静地盯着前方，目光却没有焦距。
　　程默没有催他，只是同样停了下来，站在后面望着他，耐心地等待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前面的人忽然就转过身来，少年的笑容依然温柔，就连那双带媚的眼睛也毫无破绽，可是程默却偏偏看出来了他的无助与慌乱。
　　“程默。”
　　他唤着他的名字，声音软和极了，“我有点累了。”
　　不知道是许珂的状态过于糟糕还是程默自己承受不了，在他所能想到的唯一可以让许珂安静休息的地方也只有自己的家。
　　所以，没有任何询问与犹豫，程默直接带着许珂从医院回到了七枫公寓。

　　平日里总是话多得说不完的人今日却安静极了，让程默在异常的不习惯下更加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这套睡衣我哥只穿过一次。”
　　程默从一个最里面的房间里出来，走到客厅时将手上那套深蓝色睡衣递给他，摸了摸耳朵解释道，“我的都是按着尺寸做的，你应该穿不了。”
　　许珂放下手里的水，起身看了他一眼，然后才接了过来。
　　程默笑了笑，而后带他往自己的卧室走去。
　　两个卧室呈南北走向，看得出来是买下后重新装修过。程默的房间很大，似乎是将书房和卧室都一并包含在内，推门进去，右手边就是浴室。
　　“新的毛巾在下面柜子里。”
　　程默说着，又弯着身将洗漱用品从下面的柜子里拿出来，看了看浴室后抿着唇道，“那，你先洗澡吧。”
　　刚说完，程默就准备将空间留给他，下一秒却被许珂拦住了。
　　“怎…怎么了吗？”
　　程默愣了，抬着头时眼睛里也满是询问。
　　许珂扶着额头，缓缓地说:“你就只拿睡衣给我？”
　　“不然呢？”
　　程默回问时眼里的实诚让许珂不禁失了笑，他摸了摸鼻子，视线往下瞟去，目光里的戏谑与笑意极其明显。
　　程默疑惑地跟上了他的眼，几经转合，然后才似乎想到了什么，连呼吸都滞住了。
　　“我…我哥房间里好像有新的。”
　　他喉头一动，目光也不知道该放在哪里了。
　　“慌什么。”
　　许珂的声音里带着笑，在蜂蜜水的滋润下有了效果，只是不知是否因蜂蜜水味道太浓，留在程默耳边的话语竟染了甜腻。
　　程默的呼吸都滞住了，他咬了咬唇瓣，往后退一步拉开了跟他的距离。
　　“我，我去给你拿。”
　　程默指了指外面的方向，低着头侧着身体就跑了出去。
　　许珂轻轻地靠在门边上，脸上的疲惫气息越来越重，深深的困意席卷着，他仿佛随时都会睡着。
　　不知道洗了有多久，从浴室出来的时候程默正在整理床上的被子。
　　少年本来就瘦，明明长得挺高，可那套在他嘴里量身尺寸的睡衣让他看起来却更加瘦小。
　　深蓝色的身影忙碌着，许珂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身上，慢步走了过去。
　　“你们家的人都喜欢这个颜色？”许珂擦着头发，看似随意地问。
　　程默回过头来，应声也同样看了看自己，眼睛弯了弯，好似月牙。
　　“没有。”他耐心地解释，“只是阿挑哥喜欢，就索性都这么安排了。”
　　许珂思索着他说的那个名字，却没有多想，只以为那是程影的小名。
　　“床单被套都新换过了。”程默停了手上的动作，直起身来说，“你今晚睡这儿吧。”
　　“你睡哪儿？”许珂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程默倒比较大方，就像是考虑周到一般想了一下:“我哥房间。”
　　说完，他拉上了床边的那张分区着书架与衣柜的折叠屏风，温温一笑:“晚安。”
　　他人走得很快，连房门关上时的声音都迅速消失。
　　许珂站在软软的白色地毯上，开始仔细打量着整个房间，偏冷的格调倒是与温柔待人待事的程默有所不同，就连墙上那副画都只像是为了装饰而装饰。
　　尽管程默说已经换了新的床单，可许珂还是能够在被子上闻到那一阵冷冽的梅香，不知道是不是太累，当头沾到枕头的瞬间他就沉沉的睡着了。
　　在这样短暂的深夜，就是如此短时间的睡眠里，许珂却仍旧做了梦。好像是回到了那个夏天，他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鲜血的晚上。
　　……
　　车灯在亮着，刺眼至极，甚至能够清晰地看清每一个旁观者的脸。他挤进人群，在那样拥挤凌乱的时候，在所有人都站得远远的那种时候，他成了唯一凑近然后跪下的例外。
　　他大身地叫着妈妈，呼喊着向每一个人求救，那一瞬间，他似乎撕扯出了声音音量的极限。
　　此后顾晚的每一次自杀他都会哭，可渐渐地，他已经哭累了。
　　他也曾想好过一点，可没有人告诉他该怎样解脱。

　　“许珂！许珂！”
　　朦胧之中他似乎能够听到有人在唤着他的名字，可却怎么也睁不开眼。
　　程默用手推了推床上仍旧睡着的人，在那冒着细汗的额头上探了探，大声地喊了几声许珂都没有丝毫的反应。他又急又乱，只能先给发烧的人进行着物理降温，担忧地守在床边盯着。
　　本来只是担心许珂今晚会睡不好，可没想到他却忽然发烧了。
　　“妈……”
　　少年蜷缩着身体，小声地梦呓，无助又害怕，拽着被子的手用力极了，好像在挽留什么，坚持而倔强。
　　程默盯着那张脸，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他在犹豫，看到的是这个人的脆弱，他却担心承担不起这种脆弱，他深陷过这种狼狈，所以哪怕是一点点安慰，都能被他当作依赖。
　　他害怕他给不了许珂这种依靠。
　　“别抛下我……”
　　许珂将脸埋进枕头里，眼角的泪水划落时湿了一处，紧皱的眉头盛满了惊乱，就连指尖都开始颤抖。
　　几乎是下意识地，程默猛的抓住他的手，轻抚着那冰冷的指尖，细细揉搓。
　　白色的毛巾换了一次又一次，不知道反反复复了多久，窗帘外透过的光映在了黑白相间的帘布上。整夜的梦魇压着人，许珂像是终于分清了现实与梦境，隐约中看到了床边的人。
　　感觉像是睡了很久，许珂醒来时房间里微亮，他揉了揉太阳穴，顿了许久才起身走到窗边。
　　太阳已经起了，阳光不燥，亮色洒进来时带了点温度，他站在落地窗前，在完全看不清楼下的位置却一直沉思着，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许珂。”
　　推门的声音不大，程默已经走了进来他都未有察觉，少年已经换上了白色的居家服，笑盈盈地站在屏风旁说着话，“我煮了点粥，你来喝一点吧。”
　　许珂有些讶异，他抿了抿唇，仿佛是将疑惑咽下后才终于有了动作。
　　程默将盛好粥的碗搁到餐桌上，白粥颜色很净，简单极了，许珂走近，这才发现他竟光着脚走在地毯上。他挑了挑眉头，还没开口说话程默就先伸手探向了他的额头。
　　他的手稍有微凉，光滑的指腹从他的皮肤上擦过，动作极快的掠走，带走了丝丝热意。
　　“喝完粥把药吃了。”
　　程默将剥好的水煮蛋放到小碟子里，捏了捏耳朵不好意思的说着，“家里很少开火，没有其他东西了。”
　　许珂笑了，拿着勺子挖了一口，轻声说道:“没那么多讲究。”
　　他低着脑袋，沉默地用餐，直到这一刻才确定，昨晚的梦境掺了真实。
　　白粥很甜，可他本不太喜欢甜味，却偏偏将这碗粥连着喝完了。
　　程默说他请了假，今天可以不去上课。
　　许珂也只是顺从地点头，没有多余地说些什么。
　　直到张叔打了电话过来，顾晚醒了。
　　程默问他要不要去看看。
　　许珂的表情倒是很平静，他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拿着水杯服药，接着沉寂了很久才拿过了程默放在一旁的衣服。
　　程默不太放心他的状态，又跟着他来到了医院。

　　“程默。”
　　刚走出电梯，许珂拉着他的手停了下来，然后将他摁在一旁的长椅上，温柔地嘱咐了一声，“你先在这儿坐一会儿，我马上就来。”
　　程默没有多想，只觉得如何也都是对方的家事，他当然不好过问，再怎样，许珂有多在乎他的母亲，程默自然看得出来。
　　这仿佛只是一段很长的路，和过往无异，许珂仅仅只是照常过去看她一眼，哪怕只是一眼，他觉得，能放的下心来也是好的。
　　张叔见他来，自觉地和赵丽离开了病房。
　　都说许家这对父子关系差，可少有人知道，这对母子的关系也好不到哪儿去。
　　“妈。”
　　许珂淡淡地唤了一声，几步就走到了床边。
　　顾晚的情绪没有多大起伏，随着他的声音看了过来，眼睛里陌生的淡然更加符合她本身。
　　“又来做什么。”顾晚很清醒，语气也极为冷漠，“不是说过，看到你，心烦。”
　　这就是顾晚，让许珂处处护着的人，却对他抱着更大的敌意与厌恶。
　　“感觉怎么样？还难受吗？”
　　许珂习惯了她的恶语相向，自顾着把保温盒打开，里面是赵丽刚做的鱼汤，味道很浓，清淡到闻不着油腻味。
　　顾晚闭上了眼睛，不再言语，大有一种逼他走的意思。
　　许珂也装作不在意，倒了半碗鱼汤递上去，淡淡地说:“喝了吧，喝完我就走。”
　　两人之间的僵持依旧谁也不退，许珂端着碗站在一旁，微微垂了眸，如同定格在了那里，怎么也不肯放下。
　　“咣——”
　　女人直接坐了起来，一伸手便打翻了汤碗，惨白的脸更显憔悴，只是再如何也掩盖不了她眼里的恨意。
　　“出去！”
　　声音很响亮，赵丽和张叔慌忙地跑了进来，许珂正蹲在地上捡着白瓷碎片，手指上已经有了几处割伤。
　　“小珂！”
　　张叔焦急地过来拦了他的动作，皱着眉头喊着一旁的赵丽，“去找护士。”
　　“不用了。”
　　许珂疲倦地闭了闭眼，将捡起的碎片丢进了垃圾桶里，缓慢地起身，背对着床上的人说，“妈，希望你做这种事的时候，想一下外婆。”
　　“夫人，你这是做什么啊。”
　　赵丽也逐渐红了眼眶，她看着少年离开，心里也禁不住难受。
　　关上病房门，许珂靠在墙边，手上的伤口溢出了血，他像是不知疼痛，使劲地捏着手，拇指指尖刮擦着食指指侧的伤，一点点加深了那道口子。
　　“程默。”
　　许珂走到程默身前，微微一笑，“走吧。带你去吃饭。”
　　程默抬起头时视线有意无意地扫了扫他手上的伤，他点了点下巴，站了起来。
　　病房里的动静不小，尽管离得不近，可他还是依稀听到了砸东西的声音。

　　程默处理伤口的动作很熟练，全程也没有多问一句。他小力地擦着药，轻轻地吹干药水，温柔得让许珂恍然如梦。
　　“不要沾水。”他说。
　　许珂几乎是从鼻腔里里嗯了一声，直到对方将东西收好后他才说:“对不起。”
　　“嗯？”程默不解，舔了舔嘴唇，问，“对不起什么？”
　　许珂没有回答，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他从未想让程默这种时候知道他的一切，就像是，来不及让他见到自己足够的好做以铺垫，就先将自己身上的麻烦揭开了。
　　这样的他，似乎更配不上那么好的程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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