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南风

作者:默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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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7章中毒


      李司南起先是觉得喘不过来气,紧接着,又是眼前发黑。她按着桌角,猛咳了两声,想要支着上身站起来。可双臂发麻,早已失了力气。还没等叫出声,整个人便跌倒在地。
      大概是中毒了,在李司南的思绪陷入荒芜前,她昏沉沉地想道。
      身体不受控制地倒在桌下,胸口却越来越紧。李司南觉得有一双手,在狠狠地撕扯自己的喉咙,很快,她便彻底喘不上气了。
      儿时在上离时,李司南似乎听说过这种能致人窒息的毒,她努力回想,却无法在记忆中寻得一丝踪影。
      这是在哪里?又要往何处?为什么四周尽是混沌?原奉会不会再去找一个新的郡主来代替自己?玄冲会不会因失去了一个徒弟而感到可惜?李司南胡思乱想起来。
      李司南奋力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隐约看到了原奉的面孔。
      或许原奉不会再找一个替代品了,毕竟高隆贵看着自己,吴锦行也看着自己呢。
      只是可惜了,可惜了鹂娘,李司南疲惫地闭上了双眼。

      原奉额角崩出一排青筋,他半跪在李司南身侧,垂在一旁的双手攥紧了拳:“军医呢?”
      整个军帐内乱成了一团,刚刚赶到的高隆贵手忙脚乱地差人去请军医。
      “郡主,郡主!”陆惠香泣不成声。
      她伸手去试李司南的鼻息,又摸脉搏,只能探得一点微弱的律动。
      “将军,郡主她没气了,怎么办?”陆惠香哭道。
      原奉面沉似水,他一手撑着自己的膝头,一手搭在李司南的腕上。
      过了半晌,他缓缓开口道:“是麻云散。”
      “麻云散?”站在一旁的高隆贵吃了一惊,“这不是鞑克人的毒吗?”
      原奉猛地起身,大步走出内帐,随手揪住一个站在门口的小兵:“去把校尉营所有后厨的人都给我带去府衙,一个都不许落,听到了吗?”
      小兵战战兢兢地领命去了,原奉又招手叫来何今:“去梅花印,请梅庄主,告诉他,郡主中了麻云散,让他直接来校尉营见我。”
      两桩命令刚下,随军郎中便提着药箱匆匆赶到。见到原奉,还没来得及行礼,便被他拖住衣领,拽进了内帐。
      内帐中,李司南平躺在地。陆惠香已经很难再探到她的脉搏,此时,连脸颊摸着都是冰凉的了。
      “先生,这可如何是好?”高隆贵急切道。
      军医见此情形,冷汗直下。他抖着手拔出银针,颤声答道:“下官先封住郡主的穴位。”
      要封穴,就得脱中衣。吴锦行赶忙起身,拉着原奉道:“咱们去外面等。”
      原奉甩开吴锦行的手,背身而立:“你去外面,这里不能再有差池了。”
      吴锦行不敢耽搁,快步跑出内帐。把凑在门口看热闹的小兵赶到一边,又不放心地叫来自己的亲信守着。不知过了多久,这才听见里面的动静。
      “郡主,郡主?”陆惠香见刚被施完针的李司南浑身一抖,就要扑上前。
      军医赶紧拦住:“郡主如今只是被疏通了肺经,呼吸不再受阻,但是并未排出余毒。”
      “麻云散的毒不是这么好解的。”高隆贵轻声叹道。
      “是没错,”军医摸了一把冷汗,“下官从前见过中了这种鞑克奇毒的人,虽说能被疏通肺经,但由于余毒在体内存留过久,最后就算是解了毒,也落下了一个四肢麻痹的症候。”
      “我有解药,”一直没作声的原奉突然道,“先生先施针顶着,一会解药便能送到。”
      高隆贵一怔:“麻云散是鞑克部落的祭司和巫医用他们的祭品芶煮而成,加了不知什么奇怪佐料,以使人无法呼吸,全身僵硬,最终窒息而亡的剧毒。据说,只有部落巫医本人才能解毒,将军你是从哪里得来的解药?”
      原奉默声站着,没有回答高隆贵。直至何今冲进内帐,向他禀报梅竹青到了的时候,原奉才回身道:“我有一江湖朋友,早年走南闯北,对鞑克奇毒有所研究,正好可解燃眉之急。”
      说完,原奉看了一眼躺在地上已拢好中衣的李司南,转身飞快地走出了军帐。
      高隆贵眯了眯眼睛,抬手拍了拍背身站着的余弋,示意他跟上原奉。

      梅竹青的梅花印离校尉营不算远,他的钱庄中养了不少塞外快马,没出半个时辰,便赶到了营口。
      何今替他牵住马,梅竹青利索地跳了下来。走到原奉身边,压低了声音问道:“郡主好端端的,怎么会中了麻云散呢?”
      “不清楚。”原奉背着手闷着头往前走。
      梅竹青啧了一声,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布包,在手里掂了掂:“谁会想到,这东西居然还真的能派上用场?”
      原奉一把拿走那小布包,冲梅竹青一抬下巴:“高隆贵在里面,你不要进去了。”
      梅竹青脚步一顿,脸色微变:“他也在?”
      原奉眼帘垂下,轻声说道:“所以你赶紧离开,我知道这玩意儿该怎么用。”
      梅竹青环顾四周,应道:“我知道了。”
      原奉看着何今为梅竹青把马牵出营帐,这才松了口气。可谁知,他一回身,就见高隆贵的贴身侍卫余弋正站在营房门口,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
      原奉当即心下一沉,他面色如常地越过那人,钻进内帐。
      “将军!”陆惠香一见他来,便又叫了起来,“将军,郡主她又不好了!”
      原奉没多说话,径直走到营帐中央的火盆架前。拆开小布包,将里面的东西全部倒在火上。紧接着,一股古怪在营帐中弥漫开来。
      高隆贵瞥了一眼站在门口的余弋,余弋心领神会,踩着小碎步飞快出了内帐。
      可那药见效极快,高隆贵还没把脚迈出营帐的外门,就听见帐内李司南咳喘的声音。
      “郡主?”陆惠香焦急道。
      “没事了,”原奉无声地舒了一口气,“郡主大概还会再昏睡两三日,等体内余毒清除,就会醒来了。”
      陆惠香双腿一软,跪坐在地。
      “一会我令何今找辆马车,将你和郡主还有军医送回府上,其余的不必操心了。”原奉说道。

      原奉拿下了整个校尉营的勤卫所。从做饭的伙夫,到送菜的挑夫,通通被羁押进了广宁府的府衙。
      许辑和他的手下焦头烂额了一整天,也没从那帮人的嘴里问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军医在内帐中查了半宿,终于在郡主用过的小杯盏内壁中刮取到了麻云散。然而待等追究起来,那小杯盏何止是侍从拿过,连从前分管军资的老侍卫都拿过。
      若是真要找出怀疑的对象,恐怕整个校尉营都要被关进许辑的府衙里。

      “将军,难道就要把人放了吗?”许辑怯生生地问道。
      原奉嗯了一声,有些不耐烦地把名册扔到了何今的手中。
      “可是,郡主中毒一事的嫌犯还未找出,要是就这么放人,恐怕……”
      “恐怕什么?”原奉打断了许辑的书生之言,“整个广宁府的校尉营就那么一点人,倘若我全都放到这里,许先生您的衙门装不装得下?”
      “不不不,下官不是这个意思。”许辑慌忙解释道,“下官只是怕朝廷追责。”
      “朝廷若是真问起来了,还有我呢,许先生不必未雨绸缪。”原奉扫了他一眼。
      许辑赶紧低下头,不吱声了。
      他来广宁府任职也有一段时间了,可惜在此地,无论是兵权还是民治都牢牢地握在原奉手中。许辑整日除了替他跑腿,听他差遣外,其余事务一概不问。
      只不过刺史做得再憋屈,也好歹是一官半职,许辑仰人鼻息久了,也从中摸出了一点门道。
      “将军,”许辑透露道,“昨日高监军曾差人来过刺史府,他的手下好像在四处打听郡主中毒一案的内情。”
      “监军?”原奉一挑眉。

      在这中秋筵席之前,高隆贵已有月余未见原奉了。广宁军务繁忙,原奉拆东墙补西墙的大业尚未有起色,整日东奔西跑。高隆贵被他的手下日日监视,难得能有出门的机会,也不过是在城门口溜达两圈,看看日光罢了。
      只不过出了那档子事,眼下他再见原奉亲自登门,也能猜出多少缘由了。

      “将军是稀客。”高隆贵掸了掸拂尘,笑着说道。
      原奉眉梢一挑,停下了脚步:“我听说,高监军似乎很关心郡主中毒一案。”
      高隆贵的目光落在了原奉波澜不惊的脸上:“原将军,咱家来广宁,是为做广宁监军。半年间,启禀陛下的奏折写了不少,但那都是空谈之话,没有什么切实意义。可郡主中毒兹事体大,咱家不便再袖手旁观,所以……”
      原奉脸上装出的笑意渐渐消退,他冷着一双眼睛,盯着高隆贵看了许久,开口道:“高监军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高隆贵温和一笑:“原将军,北境天高水远,长鹰大关绵延万里,这广阔河山全落在您一人手中,难道不累吗?”
      “那高监军是觉得,您替我端着就是最好的选择吗?”原奉稍稍弯腰,贴近高隆贵的耳边道。
      高隆贵听到这话,顿时大笑起来:“原将军玩弄起人心来一向厉害,咱家自愧不如。只是这人心难测,将军小心遭反噬。”
      原奉嘴角一沉。
      “向蠢蠢欲动的吴都尉借兵,又暗中在借来的兵中安插自己人,以伺机假意叛乱,正好顺了蔡昇那日在城门下激起的民愤。随后再派立功心切的邵校尉去平乱,以照看他家人为名拿捏住部下软肋。一手掐住吴都尉的命门,一手又拉拢邵校尉做亲信,用威逼利诱控制见风使舵之徒,用功名利禄蛊惑渴望名就之人,原将军真是好计策。”高隆贵啧啧道,“而且我还听说,自从平乱之后,原本无人愿意从军的北境突然有了大批青壮年应征入伍。这岂是一石二鸟的计谋,这是万全之策啊。”
      原奉面无表情:“高监军似乎也想亲身体验一下这万全之策。”
      “不必,不必。”高隆贵一摆手,“原将军你忘了?咱家已经体验过了。只是今日,咱家想与将军说另一件事。”
      原奉眉梢一抬。
      “陛下前些时日登京郊栖凤楼,看西江滚滚东去,诗兴大发,落笔写就一首《思云赋》,在京梁广为流传。不知,将军有没有听过?”高隆贵问道。

      懿安帝李肖在治国理政上的本事远不如在诗词歌赋上的才华,他自小便能做骈体文,创格律,写出的绝句律诗曾被仁熙先帝的太傅赞口不绝。
      自李肖登基至今,已有二十二载,每逢陛下亲书诗章,传于民间,必定会在京城掀起波澜。

      “思云踏水,流虹在野。望江存续,无以为别。”高隆贵抚着拂尘,晃了晃脑袋,“灌溉万里山河的水自西江而来,洪流湍急,如长虹贯日,纵入原野。望那滚滚江水,思虑它何以存续千年,至今还未曾得出答案。”
      原奉的眼神一暗。
      “所以,将军,听了咱家的吟诵,可有陛下不解的答案吗?”高隆贵笑着问道。
      原奉平静道:“陛下都不解的答案,我一村野军夫怎么可能知道?”
      高隆贵花白的眉梢一挑:“将军,你自己心里清楚。”
      原奉深吸了一口气,觉得额角直跳。

      思云踏水,流虹在野。望江存续,无以为别。
      西江一条长河通贯天,从万山之祖奔流而下。它越过千瓦山通向季北平原,在京梁东城始固山下思云金亭旁盘桓而过,于南疆关口的南风渡一分为孟水和丘泠,分别往西南海崖的波涛汹涌和瓦底小国的千沟万壑流去。这条从西北蜿蜒而来的长河,有一条巨大的支流,这支流也被游牧人称为“堰渡”。
      堰渡河不仅灌溉了万里塞上草原,也拱卫北境,是外族与大俞之间的一道天然沟壑。数百年前,高祖皇帝与原启将军策马广宁,曾将堰渡比作广宁铁卫,视这自西落下的长河为北境甲胄。
      所以,李肖这诗哪里是在思虑西江何以存续千年,这分明是在思虑它堰渡河这头的原家何以存续至今。
      原奉明白了,高隆贵这是要拿郡主中毒一事要挟他。

      “监军说我清楚,我看还是监军您清楚。您不光懂得诗词歌赋,还懂鞑克人的巫蛊奇毒呢。”原奉咬着牙说道。
      高隆贵神色如常,丝毫不见半点慌张。他不紧不慢道:“将军,有些时候,有些手段都是迫不得已。但是你若要把那么大的事落在咱家身上,咱家可万万受不起。”
      “监军说笑了,我可没把什么大事落在您身上。只不过那一日听了监军讲起麻云散,有些疑惑,监军原是京梁人,怎么会对麻云散这种塞外奇毒有所了解?”原奉偏了偏头。
      高隆贵一笑:“京中稀奇古怪的东西多了,将军离京的时候小,肯定不记得了。”
      “监军您可是说错了,”原奉挑眉道,“我离京的时候虽然年纪不大,但是知道的事情却一点也不少。据我了解,仁熙先帝的太子就是在登基前一天误食了麻云散而亡的,对不对?”
      这话一出,高隆贵顿时变了脸色。他猛地一拍桌案,厉声道:“原将军,广宁府虽然天高皇帝远,但也不是你编排皇家野史的地方!淳隆太子英年早逝是因为痛心先帝离去而劳心劳力所致,与麻云散毫无关系。”
      “真的毫无关系吗?”原奉起身,双手撑着桌案探身道,“监军何必自欺欺人?谁焚香刺杀太子,太子又是怎么死的,监军心里应该很清楚。”
      那一层摇摇欲坠的虚情假意被原奉不留情面的撕了下来,高隆贵勉力想要维持原本的平衡,却不料一下子打翻了大局。
      原奉踱步走到了高隆贵的身前:“监军不必因我了解二十二年前的原委而紧张。不过监军也是聪明人,同样的事情重来一次就没意思了,对不对?”
      高隆贵的话卡在了嗓子眼,这时,何今在帐外禀报道:“将军,府里来人传话,说是郡主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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