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筹

　　我的邻居小雪近来常去镇上买话本子，她早年在学堂里读过两年书，喝的这些墨水如今全用来看话本子了。

　　她说整个顺水村里也就我愿意听她说说那书里光怪陆离的世界。

　　其实我没告诉她，我自己也很爱听，并深信不疑。

　　譬如前一日刚听她讲了则美女救英雄的故事，第二日我就捡到一个俊朗的小哥哥，虽然是我婆婆发现的，咳，其实也没差。

　　他倒在村口，半边身子埋在田埂水沟里，脸色青白，气息微弱。

　　林大夫说，他受了很重的伤。

　　好在婆婆与林大夫相熟，否则恐怕...咱们连诊金也付不起。

　　林大夫还说，他右手手臂上的伤口很深，像是被人下了药，好不起来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那少年恰巧就醒了。

　　漆黑的眸子没什么光亮，里头有一缕一缕暗红色，很少见，很漂亮。

　　我问他叫什么名字，他却一直不开口，我以为他是个哑巴，直到我给他端了三天的饭菜，他才终于说了声谢谢。

　　嗓子有点哑，脸色还是不好看，窝在我婆婆那张小床榻上，连睡觉都得缩着身，因为他腿太长了，婆婆的床没有那么大。

　　若是隔壁小雪他哥，我必须嘲笑一番，但放在这个少年身上，我却无端觉出几分他的委屈来。

　　他话很少，常常发呆，心事很重的样子。

　　小雪问我怎么知道，我说我有天半夜起来，走过他房门口，听到他在说梦话，在喊师父，在哭。

　　不是那种撕心裂肺的哭，是咬住被角拼命压抑、断断续续控制不住的抽噎。

　　早上我去看他，果然眼睛还是肿的。

　　小雪有些兴奋：“破碎感这么真实的么！好想去问问他的故事，我能写成话本子！”

　　“......”我嫌弃地拍了她一下：“太没良心了吧！”

　　等他慢慢恢复到能下床以后，就再也没见过他红肿的眼睛，也再也见不到他偶尔露出的失神模样。

　　他似乎拿那一副冷冷淡淡的表情把自己包裹起来，刀枪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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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雪这才第一次见到他，我站在她边上有些尴尬，为什么我的好朋友会看到一个少年，看得脚都挪不动、眼睛也移不开，甚至脸都红了。

　　小雪自己发发花痴便也算了，过几日还伙同村里好几个姑娘一起来，说是给我送好吃的果子，其实那好几双眼睛都顺着果子偷偷移到了他的身上。

　　我捧着个竹筐收下姑娘们的礼物，正想找个理由让她们早早回去。

　　那少年淡淡说了声：“我出去一下。”自己跑了。

　　啧，把人都给看跑了。

　　那些姑娘却红着脸笑着说：“他连声音都很好听呀。”

　　......

　　我以为他是害羞跑出去的，直到他扛着锄头搀着我婆婆回来我才知道，他是去接我婆婆去了。

　　婆婆又偷偷去田里干活，我无奈说了两句，她身子不好，那些事我都不让她做，她却温温柔柔笑着和我说：“我们小芬儿细皮嫩肉的，可做不得那些活儿。”

　　哪里做不得了，我伸出双手翻来覆去看，明明茧子也很多呀，和细皮嫩肉那可是八竿子都打不着。

　　我只好在晚上和婆婆盖着一条被子，抱着她撒娇：“好婆婆，我想吃地瓜粥，明日我去地里，你帮我煮粥吧。”

　　她笑着答应了。我却开始苦恼，其实我最不喜欢吃地瓜粥，但我找不到其他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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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似乎低估了婆婆为我操心的程度，等我一身泥泞汗水踏着夕阳回到家，正巧听见她老人家苦口婆心又带了丝欢喜的声音：“不天啊，你看我家小芬儿怎么样？你如果喜欢，我老太婆替你们做主！”

　　“......”天哪，婆婆你在干什么？！

　　我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然后听见他说话：“芬儿姑娘很好，谢谢婆婆关心，但我过几日就要走了。”

　　“走了？你要去哪儿啊？”

　　“我还有许多事未办。”难得听他说这么多话...我竖直了耳朵：“况且，我总要走的，这些天，谢谢你和芬儿姑娘的照顾。”

　　“唉。”婆婆很不舍：“...你们年轻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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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他真的要走了，即使他手臂上那道伤一点都没好。

　　我送他出村口，跟着一起走了很长一段路，直到他停下脚步回过身，看着我，很认真：“就送到这里吧，婆婆还在家里等你。”

　　我心里有点惆怅：“...我本来有个哥哥，父母死后，他说要进京谋生，跟着不知哪里认识的人就走了，他那时候也是站在这里，让我不要再送...到如今都快六七年了，一点消息也没有...”
　　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和他说这些，大概就是...挺不舍得的，和我婆婆一样。

　　忽然我的脑袋一沉，是他的手放在了我头顶上，轻轻抚过，随即放下。

　　“我会回来看你们的。”

　　但他并没有回来过。

　　自他那日离开后，我就再没见过他了，小雪总说可惜了，村里可没见过这么帅气漂亮的少年...

　　我却总觉着，这些男人都爱说假话，我哥哥是，他也是。

　　直到有一天我从外头回来，在家门口发现一个陌生的木漆盒子，沉甸甸的。

　　里头有许多银钱，整整一盒，我细细数过，这么多钱，足够我和婆婆一整年都丰衣足食。

　　也不知为何，我只猜想到是他，可他为什么不出面呢？

　　婆婆说，或许他有什么苦衷。

　　我点头，他与我们是不同世界的人，我至今不知他当初为何会受伤，又有多少未尽之事。

　　我只知道，他的名字。

　　纪不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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