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念

　　三更，睿王府挂在外头的云板突然梆梆响，刺耳得像是夺魂索命。

　　睿王爷秦阆原本也睡下了，因为胸口牵丝蛊，导致他夜夜不能与人同房，只得假新鲜搂着个小倌儿，但是到不得下半夜，他总会将人踹下去。今夜也是！秦阆眼下一起身扑腾了个空，大马金刀地坐在床沿边，颇有些起床气。

　　秦阆一气，便恶腔恶调，问道：“谁？”

　　下头的内侍吓得头都不敢抬。“禀告王爷，是、是长公主府的绣衣卫。”

　　“长公主府？”

　　秦阆睡的人不十分清醒，咬牙切齿地，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清河小丫头来我府上做甚？”

　　“回王爷，长公主不曾来。来的是公主府绣衣卫一位首领，钟奇。”

　　钟奇这个人，与睿王府向来不对付。几次与秦阆派出去的暗哨迎面相逢，都不曾手下留情，很是叫他斩杀了几个。

　　秦阆一听来的是钟奇，越发不得劲了。“就说本王已经睡下了。”

　　“可、可是王爷……”内侍怯生生地，听语气都快急哭了。“公主府的来人说，若是不交出伏龙寺神僧，他们便将云板拍到天亮。”

　　“放肆！”

　　秦阆一拍床沿，蹭的起身。

　　*
　　那头，已经安然入睡的姬央自然也被惊醒了。

　　外头几个仆从一直敲他的门板，啪啪，啪！睡是睡不成了。

　　姬央懒洋洋、慢吞吞的下了地，趿拉着鞋，打开门板时，假装做二呆样，双眼放空做了个斗鸡眼。“出了啥事体？”

　　“神僧，公主府来人索你呢！”

　　“哦……”

　　姬央慢吞吞地抬手打了个哈欠。“怎地索人索到睿王府来了？”

　　“嗐神僧，您可别这么悠哉悠哉的了！”那俩仆从急得恨不能以下犯上抬手拽他出去。“眼下长公主府绣衣卫首领钟奇已经跟咱家王爷吵起来了！”

　　倒是挺少见到秦阆脸红脖子粗跟人吵架的模样。

　　姬央陡然间来了兴致，双手一拢袖，抬脚就往外走。“哎，小僧这就来了。”

　　不为别的，就去瞅瞅他家王爷脸红脖子粗的模样也挺有意思的嘛。

　　姬央一脸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模样，慢吞吞地踱步出门，就见秦阆果然已经与长公主府绣衣卫首领钟奇吵的热火朝天。

　　-“请王爷见谅，”钟奇看似不卑不亢，其实话语句句咄咄逼人。“长公主有令，若是今夜不能够将伏龙寺神僧带回公主府，我等便也再不需回府了。”

　　“你，你这是仗势欺人！我呸，咬人的狗！”秦阆气的脸色通红。

　　姬央恰好这时候出来，众人视线齐刷刷落在他身上，如芒刺在背。但姬央打小儿就被大昭老皇帝亲口御封为“神僧”，这待人接物，自然得有些方外高人的大肚。

　　姬央假装不晓得发生了什么，抬起头，一脸茫然地张嘴啊了一声。“公主府来索我？”

　　“……是。”钟奇看他的眼神恶毒，似乎恨不能当场将他剜心破腹，但话语却还是照着礼数来。“长公主有令，说是神僧这头——回也得回、不回也得回。”

　　一时间，人语寂寂，静得掉根针都能听得见。

　　姬央见众人都不说话了，这才慢吞吞的，又笑了一声，道：“咦？小僧居然不知道，原来长公主府内何时办了座佛寺嘛？”

　　钟奇抬头望着他，目光炯炯。

　　“小僧要回，也得回我伏龙寺的嘛！”

　　姬央说场面话时向来尾调拖得长长，水磨腔调，末尾带十八个小钩子。清河长公主吃他这套，可钟奇不吃，不仅不吃，还恨不能杀了他，当场剁了他做个肉糜羹。

　　“神僧有什么话，还是留给长公主那处去说的好。来人——”钟奇手一挥，恨恨地道：“将人带回去！”

　　七八个长公主府绣衣卫如狼似虎的扑上来，扯住姬央手脚。

　　姬央连一丝挣扎都没挣，眼神觑着秦阆。眼角扫到秦阆玉白面皮胀红，气得恨不能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倒忍不住唇角又往上勾了勾，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啊，看来王爷这处小僧是待不得了。”

　　今夜被清河长公主这样当众抢人，于公于私，睿王爷秦阆的这个脸面都下不来台。

　　但眼下非常时期，国丧尚未办完，六皇子眼看着又要即位。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中宫还会垂帘听政。作为一个母妃身份低微的不得宠的皇子，秦阆没有立场来拦他。

　　姬央一眼瞧破这人窘态，不晓得为甚，心底又是一温，随后一软。罢了，总不过就是命运似陀螺，触着地，便飞速旋转，谁也怨不得谁。

　　前世秦阆与他你侬我侬恩爱情深尚且能一转眼就去娶了旁人，何况今生……

　　今生他与秦阆，就连一句像样的心平气和的话都没说过。

　　姬央突觉怅然。但他心里越是难过，嘴角便翘得越高，淡淡然地，在如狼似虎的长公主府众绣衣卫包围圈中笑了一声。“好呀，小僧这就回。”

　　一个“回”字还没落地，他突然间兔起鹘落，以众人都看不清的速度，呛啷一声拔出其中一个绣衣卫的长剑，横架在脖颈。

　　眼见得就要血溅当场。

　　-“你……”
　　-“神僧不可！”
　　-“神僧——”
　　众人惊呼声纷纷，此起彼落。

　　仿佛这一刻，众人才终于意识到这位伏龙寺神僧到底是个出家人，并不能以寻常红尘中人的标准来揣度。

　　在一片闹语喧哗中，姬央的声音响起得格外突兀，寒泉流水般地清冷。
　　-“可是小僧的故乡既不在长安，亦不在公主府。小僧这就回去问一声佛祖，今夜这般喧闹……所为何来。”

　　姬央仍旧笑眯眯的，手指捏住剑柄。剑锋寒凉，在他脖颈上划出一条细线，鲜血滴答滴答的滴落，有一颗血珠滚在剑身，凉的几乎要刺瞎众人的眼。

　　“神僧且慢！”钟奇沉着脸，不得不抢先开口留人。

　　倘若这个白衣小和尚当真死了，回头清河长公主怕不是得把他们这群绣衣卫全部处死！最起码，也得拖出去扒了衣裳打三百个板子。

　　钟奇不怕挨板子，但是他怕丢脸。况且……办砸了差事，从此后他就再也得不到公主欢心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钟奇恨恨的咬牙，随后将手一挥。“都退后！”

　　姬央料想此番不能善了，心念急转间，早已做下了死遁的决心。他刻意将剑锋往脖颈内又递进了半寸，血流的愈发汹涌，就连秦阆那张玉一般的脸都变了色。

　　“且慢！神僧且慢！”秦阆下意识大踏步向前。

　　“睿王爷？”钟奇冷冷地钉了一句，阴恻恻的，一听就不怀好意。

　　姬央转过脸，眼神从秦阆脸上贪婪地扫了一遍，从眉到眼、从耳廓到这人今夜尚未来得及束冠的披散长发。这人总是这样好看！罢了，就当是为了这人吧！

　　姬央心底想得凄然，嘴里话却十分下流。“既是长公主瞧中了小僧这具皮囊，也行吧，小僧这就舍了吧！”

　　话语落地，猛然间，姬央身子一个转旋。风飞灯烛转，呛啷一声，剑掉落在地。

　　-“神僧！神僧不可！”
　　钟奇一边恨他，一边在他临死前还故意要发出这样巴心巴肺的嘶吼。

　　姬央吃准了他不敢不原话带回长公主府。若是清河长公主听见了这句，怕不是要与他们这群绣衣卫拼命！可生死命悬一线间，所有旁人就只是旁人，姬央只恋恋地、孤注一掷地、深深地看了秦阆一眼。

　　-“神僧！”
　　钟奇恨透了姬央，但到底这小和尚是长公主亲自瞧上的人，他无可奈何，不得不拼死向前救人。

　　-“放肆！”
　　睿王爷秦阆却也当场怒了，小和尚临死前那一眼，看的他剜心那般难受。

　　秦阆一挥手，睿王爷府的仆从纷纷腰刀出鞘，面朝外拦住了长公主府的来人。

　　凌晨子时三刻，睿王爷府前灯火通明，睿王府与长公主府的人打得不可开交。

　　为的就是要争夺伏龙寺神僧、白衣小和尚姬央的“尸首”。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