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崩乐坏

　　宿下后，玉逍遥的心头始终萦绕着许多年前的那个夜晚，久久无眠——
　　“那你走吧。”
　　轻如细雪的话语，她别开头去，不愿再看他一眼，寂静的屋内唯有炭火噼啪的声响，她伸手取过长挟，轻轻地翻动炭火，手腕细得让人心疼。
　　“身是红炉雪……”他轻轻地念道，片刻，翻身而起，取过随身携带的琴，散发坐于月色之下，就着雪光的清辉，拨弄起来。
　　琴声如诉，舒平处似流水澄澈，激越处是山崩列缺。扬抑顿挫中，别有一番意味，令人回味无穷。
　　忽然间，一阵萧声鬼魅般飘渺而来，如丝如缕，与琴声交织缠绵。
　　玉逍遥心头诧异，他操琴至今，从未遇上能与之相合之人，竟于此地见逢对手？又惊又喜中，指下不由得全力施展开来——
　　而不论他如何曲高技峭，对手均能轻松应合。
　　一时间，整个天地皆归为虚无，唯有这玄妙的琴箫合奏化生万物。至曲尽，余音缭绕，久久不去。
　　玉逍遥心情激越，无法平静，“朋友，可否现身一会？知音难逢，当痛饮以庆。”
　　静寂的月夜，清幽的蜡梅香在身侧浮动着。
　　然而，并无任何动静。
　　玉逍遥十分惊异，沉寂片刻，“既然不愿相见，玉某也不勉强。”
　　他轻轻拨动琴弦，致以敬意。
　　萧声再度渺渺响起，如同回应，逐渐远去，消逝在月夜之中。

　　楼光忽然醒过来，发现身上盖着龙藏玄的袍子。忽明忽暗中，能看见龙藏玄正在一个莲花玉台上打坐。
　　一缕清幽的光辉穿透地面升上来，中途被龙藏玄吸过去，他的胸前闪动着一片隐隐约约的血红之气。
　　楼光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睡着的了，最后的记忆是龙藏玄背着他在通道里走，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看了看龙藏玄在清辉之中的沉静面容，楼光爬起来，打算在附近逛逛，他属于一旦睡饱了就精力充沛的类型，就这样空守着龙藏玄未免太无聊。
　　这里是之前穿越的一个大型宫室的其中一个耳室，四侧及天顶皆有壁画，还是连贯的故事，他好奇地看着故事走进下一个耳室，又下一个耳室，不知不觉绕了一圈，回到龙藏玄所在的房间，不过方向不同了。
　　他估量了一下，发现这些房间也是按道家阵型排列的，层层叠叠，总能绕回来。而且按照不同的路线，故事的串联会不一样。
　　有了这个发现，他挺开心，正要重新走一条路去看故事，忽然意识到龙藏玄身后的侧方站着一个人。
　　楼光吓得一哆嗦。
　　他回到房间时，那人刚好被龙藏玄挡住，所以没察觉，现在走出一步，立刻就和那人面对面了。
　　“元宫主？”他脱口而出，“你怎么找到我们的？”
　　“我能隔空探知你们的所在。”元鞅的脸上有若隐若现的笑容。
　　楼光哦，抓抓头，想元鞅不愧是宫主，接着，他注意到那缕清辉的方向恢复成笔直向上，可惜只到半空，再无法向上穿透了，然后下意识看了看龙藏玄。
　　龙藏玄的双眼微微地睁开了，面无表情，口中鲜血满溢而出，因浑身素缟，前胸被染红的一片十分刺眼。楼光前面还以为那是龙藏玄运功时闪动的红光。
　　楼光大惊失色地冲了过去，“元宫主！发生了什么？”
　　龙藏玄似乎在艰难地调息，无法开口交谈，忽然又是一口血喷出。
　　楼光吓得魂不附体，伸手去抱龙藏玄，“元宫主！请把我的真元渡给他！”
　　元鞅一个闪身，拦在楼光面前，在他接触到龙藏玄之前，轻轻松松地抓起他，拖到一边，楼光挣扎着，“元宫主？”
　　龙藏玄慢慢地流着血，冷冷地盯着元鞅，眼中寒星乱颤，“阳极宫……我认为我在上面已经和你说的很清楚了……我可以再说一遍……现在邪域正是用人之际，但凡还能用的人，我都愿意用……三宫之中，你对我的态度最客气……我想给你一个机会……所以这是你的答复？”
　　“玄帝确实说的很清楚，只是太迟了。”
　　“何意？”
　　“归掌司得知玄帝准备在莲家大墓闭关，特意请我护卫你前来，见机行事。”
　　龙藏玄沉默了一下，“来此之前，闭关之事我只和楼大夫说过。”
　　楼光听得莫名奇妙，“我没有告诉任何人……”
　　龙藏玄和元鞅都没有理他。
　　“只要你迷途知返，我可以既往不咎。即使你不为自己，也为你在邪域的家眷想一想。”
　　“不，我的意思是，玄帝你知道得太迟了。我们已经安排好了所有事，玄帝就不用操心了。”
　　龙藏玄声线一沉，“别痴心妄想了阳极宫，你以为无极宫与阴极宫会跟你共享邪域？正是因为有我，他们才不得不拉拢你，一旦我不在了，他们下一个要对付的就是你。不如和我合作，共同收拾他们！”
　　元鞅好整以暇地说，“玄帝，无极宫与阴极宫不过是蛇鼠一窝，你才是最棘手的龙头，一旦你达到幽帝的境界，永远都能压我一头，假如我和你联手，消灭了无极宫与阴极宫，你接下来就可以轻而易举地除掉我，和你相比，无极宫与阴极宫反而好对付多了。”他阴冷地说，“而要除掉你，眼下就是最好的时机，我不能错过。”
　　元鞅说话间大步朝龙藏玄走去。
　　“你之前对我讲那番话时，我还以为你已经知道了，在暗示我，下来的途中，还提防着可能会有机关伏兵，”他笑，“没想到玄帝竟如此轻率。”
　　楼光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内容，经略司？邪域三宫宫主？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他完全不清楚整件事的前因后果，莫名其妙的同时又感到一阵阵的恐惧，因为他看得出来——

　　元鞅是真的要杀龙藏玄。

　　他一把抱住元鞅的脚，“藏玄，你快走——”
　　龙藏玄只是看着掌中已运起真气的元鞅说，“以元宫主实力，机关伏兵又有何用。”
　　“谢玄帝赞赏。”元鞅想踹开楼光，楼光忽然想到之前龙藏玄教他的护身之法，立刻集中真元，冲元鞅踹他的那只脚发出去——
　　元鞅一个没站稳，差点摔一跤。
　　楼光爬起来，朝龙藏玄扑过去，想赶紧渡一点真元给他，然而还没碰到龙藏玄，又被元鞅拎住了。
　　元鞅一把丢开他，冷笑着朝龙藏玄一掌劈落，“这是我的回礼！——”
　　龙藏玄并未闪躲，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刹那间，元鞅忽然意识到什么地方不对劲——
　　他第一掌击中龙藏玄的时候，龙藏玄确实受创极重，否则也不会吐那么多血，但后来，他开始与他对话，他的气息与状态慢慢地恢复了。
　　此时此刻，龙藏玄从劈落的掌风下盯着他的眼神如此锐利，就像从未受过伤——
　　这只是瞬息之间的念头。
　　楼光不可思议地看着元鞅在即将劈中龙藏玄的时候、忽然闪电般退开去——
　　龙藏玄仍然冷冷地看着他，“元宫主，你很谨慎，也很可惜。”
　　元鞅的呼吸急促起来。
　　“说你谨慎，是因为你发现我好像并未受伤，说你可惜，是因为刚才那一刹那我确实还没法还手，”龙藏玄慢慢地将唇边的血拭去——

　　“但你已经错过了。”

　　元鞅的脸色剧烈地变化着，“这是天发神谶功的效果？”
　　龙藏玄笑了一声，“这是打通了第六层的效果——我要感谢你那一掌，让我突破了境界！”
　　元鞅迅雷不及掩耳地锁住了楼光的咽喉，楼光痛苦地去抓元鞅的手腕，却像是抓住了石头，坚硬无比，纹丝不动。
　　龙藏玄几乎是漠不关心地说，“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在乎楼大夫？”
　　元鞅恶狠狠地说，“在他拼命想要护你的时候，你都能坚持住不和他说一句话，不看他一眼，这很反常，正说明楼大夫对你很重要，在那种情况下，你只能以这种方式保护他。”元鞅的辖制如此有力，楼光感到无法呼吸，意识逐渐模糊。
　　“玄帝，你不想让他死，就让我离开。”
　　龙藏玄的眼暗下来，“用楼大夫威胁我，是你此生所犯最大错误。”
　　他说这句话的声音，平静得让人害怕，
　　楼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似乎莲台上的龙藏玄一闪就不见了，同一瞬间，掐住他的元鞅也不见了，再然后，他已经在龙藏玄的怀中了。
　　龙藏玄用力地将他的头按入胸口，像是不希望他看见他身后的东西。
　　那个东西从肉身内最细微的单元炸裂开来，刹那间，血浆铺天盖地，从天花板到三侧墙壁，全部黏糊糊的。
　　细小的血晶和骨渣如雨般，洒落在龙藏玄的脚下。他的后背全是血，然而一星一点都没有沾到楼光身上。
　　浓厚的腥味填满了这个房间。
　　楼光在发抖，他的眼泪浸透了龙藏玄胸口的血迹，“天发神谶功……是什么样的功夫……”他颤抖地问。
　　龙藏玄抬起他的脸，抹去他的眼泪和沾染上的血迹，然而楼光的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流，所以他没看清，龙藏玄在倒下之前，最后看他的表情。

　　异人司的炷之端找到龙藏玄和楼光时，天已微亮了。
　　他震惊地看着那个血腥的房间，以及在一地凌乱的衣衫中不省人事的龙藏玄，还有近乎全身赤裸地抱着他的楼光。
　　楼光满脸的血和泪、恍惚地看着他，“请把我的真元渡给他，他旧病复发了……我试过了，渡不进去……”
　　地宫寒气刺骨，他的四肢冷如冰，脸面却烫如火。
　　炷之端带来的人以最快的速度将他们送出地宫，出口那头有一辆厢车在等着。人一上车，马鞭一扬，立刻朝邪域飞驰而去。
　　在颠簸的厢车内，在炷之端的引导下，楼光的真元终于一滴滴地、极缓慢地渗入了龙藏玄的体内。
　　楼光不知道是否因为龙藏玄打通了第六层，不通武学的他无法突破龙藏玄的防御灌入真元。炷之端使出全部内力，也只能勉力而为。
　　龙藏玄的手指动了一下。
　　他睁眼的那个瞬间，楼光感到一股寒气降临，“什么时候了！”他厉声问。
　　“已是巳时了，”炷之端回答，“时候到了玄帝还没出来，我们只能下去找——”
　　龙藏玄几乎是粗暴地扳过楼光，将他压在身下，楼光情不自禁地轻叫了一声，体内仿佛出现了一个黑洞，真元在疯狂地流失，龙藏玄的索取如此狂暴，令他有一种濒临死亡的错觉，眼前闪过一片白光，身体又被牢牢地禁锢住，无论他撑不撑得住，都只能任由他予取予求。
　　看到楼光如此痛苦，炷之端不忍地说，“玄帝，楼大夫还在发烧。”
　　龙藏玄一言不发，继续野蛮地抽取楼光的真元，直到自体充足。他利落地离开楼光，套上染血的衣衫跳下厢车。
　　楼光最后的意识里，是龙藏玄翻身上马，加鞭疾驰的背影——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