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唐

　　中心街面馆。
　　今天客人没多少，一楼正对收银台的两排座位只坐了一位客人，与平时饭点人的热闹场面相比，这会儿可以用鸦雀无声来形容。
　　“先生，您的面。”沈雅静小心地把一碗面端放在桌面。这是她今天传的最后一碗，由于人少不用加班，可以提前下班。
　　“谢谢。”这位先生点头道谢，他抬头间，发现这位女士似乎有些眼熟，但脑海里一时没搜索到具体的人脸，直到人走了好几步远，才记起来在哪儿见过。
　　“等等！”他转身朝人家背影喊道，一时也不知道该称呼什么。
　　沈雅静转过头，边往回走边疑惑问：“先生还有什么问题吗？”
　　“我们是不是见过，上回在街道楼下超市，”他说，“还记得吗？”
　　听他这么一说，沈雅静才有点印象，当时自己心理状态和精神状况都不太好，回想起来几乎只记得那恐惧的一声响了。
　　这个男的好像是门口挪自行车那个。
　　“有点印象。”她说。
　　“当时我不小心吓到你了，你又跑得那么快，我一直惦记着给你道个歉，”他歉然地说，“真是不好意思啊。”
　　沈雅静有些受宠若惊，其实不怪他，是她自己当时太敏感。
　　“没有，是我太胆小了，不怪你。”
　　“有时候我这人挺毛手毛脚的，你别放在心上，”他忽然又想到当时她躲避的动作，怕她误会了什么，想想又补充了句，“不过我不是什么坏人，你千万别误会。”
　　虽然口说无凭，毕竟哪个人脸上会写着“我不是坏人”这几个大字。
　　“好。”沈雅静说。
　　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特意跟自己澄清这一点。
　　“既然难得在这儿见上，大家又住同一个地方，认识一下？”他说，“我叫赵行，干啥啥都行的行。”
　　“我叫沈雅静。”她说。
　　“你一直在这儿上班吗?”
　　“嗯。”
　　赵行点点头，不好意思再问了，万一被人家以为自己是来查户口的岂不是适得其反。
　　“那没什么事，我先走了，有事的话你可以叫收银台那位大姐，我到点下班了。”沈雅静告诉他。
　　赵行笑了笑，说：“行。”

　　沈雅静收拾了一下，推门出面馆。
　　她一般不会打车回去，除非加班到很晚，不然基本都是出门后左转走十分钟，过个红绿灯，对面就是地铁站。
　　此时刚刚红灯，她站在路边等。
　　“沈雅静。”
　　一辆电动车停在她面前，是赵行。
　　赵行吃面几分钟就吃完了，这是他的正常速度。
　　他刚骑上车开了没多久，老远就看到前面的沈雅静，刚好红灯又碰上了。
　　“赵行。”沈雅静有些微微惊讶，“你还挺快。”
　　“是啊，要不顺路载你一程？”他说，平时他看到小区里熟悉的大妈大爷都很热情地发出邀请，正好后座没人，正好大家都住同一个地方，他自然而然地就问出了口。
　　沈雅静迟疑之时，绿灯亮起，她跟对方道了声谢后，迈步往马路对面走去。

　　也是，女人就该这么防着男人，不生不熟，随便坐别人车多不安全。赵行侧头望着人家走远的背影心想，然后缓缓启动了车子。

　　地铁不能直接到小区楼下，离家的街道大概也是十分钟的路程，沈雅静走到家楼下时，赵行的车刚好停在她家楼下对面，心里一瞬间生起了某些猜疑。
　　“你家住这栋楼啊？”他看向她面前的楼体问，“真巧，我家就在对面。”
　　他说着下了车，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嘎达一声，打开了大门。
　　沈雅静看完他动作的全程，堵住心口的某种想法忽然消失，回他一句：“那看来真是很巧。”
　　“可不是嘛。”赵行笑着说，“原来住得这么近，我在这儿住了几十年了，你是刚搬过来的吗。以前好像没见过你。”
　　这儿片的人，只要住上一年两年的，他差不多都认识，而沈雅静就上回在超市是第一次见。

　　沈雅静：“嗯，今年刚来的。”
　　“还真的是，”他说，“这儿的人和事儿我特别了解，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跟我开口，别客气。”
　　“好。”
　　沈雅静说完，转身就想上楼去，又听到身后有人叫了她。
　　“时许。”她回头看见了人，视线落到顾时许手里的小箱子上，“这是什么？”
　　“快递，”顾时许把箱子粘贴信息的那面展示给她看，“小渡寄来的，说是药膏。”
　　沈雅静：“哦。”

　　“这是你儿子啊？”赵行在对面正想把车子推进一楼，这片街道的一楼大都不住人，都是放杂物或者小型车的地方，还有的是店面。
　　“是啊。”沈雅静回他。
　　她跟顾时许介绍：“他叫赵行，今天刚认识，住我们家对面。”
　　“赵叔好。”顾时许对对面那人说。
　　“孩子好，你叫什么名字？”赵行把车放好后，从对面边回话边走过来，他是笑着的，面容很亲和。
　　“我叫顾时许。”
　　“时许，”赵行跟着他念了一遍，“小伙子模样长得真俊，上几年级了?”
　　“高二。
　　“高二，是在附近的附中吗？”
　　顾时许点点头。
　　“附中不错，是个好学校。”他说着，忽然想起了什么，又转身往对面跑，“时许啊，在这儿等会儿先别走啊。”
　　顾时许答应了声，看着他匆匆跑回去，好像从车子自带的储物盒里拿了袋东西，又跑了过来。
　　“拿着，”他把东西递给顾时许，“这个是今天去探望老同学，他最近承包了个果园，新鲜水果多得很，我呀，特地跟他要了一大袋脐橙，给你拿点儿尝尝。”
　　顾时许望着他，没有立马接过，有些犹豫。
　　“赵叔，这不太好意...”
　　“好意思，好意思，叫叔了就得拿着。”赵行拿过他的手，把袋子的带子放在他手里。
　　因为顾时许另一只手拿着快递盒子，只好老老实实拎住带子，他侧头看了眼沈雅静，见她点了点头后，才说：“谢谢赵叔。”
　　“我就住对门，有事都可以找赵叔啊。”赵行说完就往回走。
　　顾时许他俩在原地没走，看着对面那人合上大门之前朝他们挥了挥手，脸上带着笑。
　　两人朝对方也做了同样的回应。

　　“你今天不是和同学出去玩儿了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沈雅静问，把刚赵行给的水果放到冰箱去，“我以为你得晚上才回来，怎么不多玩会儿？”
　　“没那么久，事情办完了就回来了。”顾时许说，从桌面找了把工具刀，对着快递盒上粘胶的地方一路划下去。

　　“小渡给你寄药膏干什么？”沈雅静坐到他对面，看着他把快递打开。
　　“说是，祛疤用的，”顾时许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泡沫缓冲块留在了里边，“说是特地让他爸在国外出差的时候买的。”
　　沈雅静心里忽然沉了沉，她当然知道这是祛哪里的疤。
　　“这孩子真有心，之前用过的是都没有什么用吗？”她问。她这个当妈的何尝不心疼，孩子长着这么白净的脸，后背却一身疤痕，此前特地去药店买过药膏给他，才用了一个疗程他就说不要再买了。
　　沈雅静还以为是效果见得快，让他给看看怎么样了，他又不肯，有时候倔起来谁都叫不动。

　　“有点用，只是我不是很在乎它怎么样，是美是丑，都可以。”他说。只是周渡这个人自己闷声干大事，直接就把东西邮了过来，还扬言说不许拒收，否则绝交七七四十九天。
　　顾时许真的佩服他的操作。

　　“你这孩子，你不在乎，以后找媳妇儿，人家姑娘在乎怎么办？”沈雅静担忧说，“我听说，这疤痕时间越久越难消，还是趁早治治地好。”
　　顾时许：“...”

　　“我去给你切个橙子。”沈雅静坐起身，去开了冰箱，又进去厨房。

　　他手机在桌面震动了声。
　　-东西收到了吗？
　　-嗯。
　　-用法我都给你写好了，看见我的笔记了吗？
　　-嗯，看见了。
　　-谢谢。
　　-三个月一个疗程，你必须按要求使用，三个月我会检查的。
　　顾时许：...
　　这是拿他当三岁小孩儿了么。
　　-知道了。
　　他退出周渡的聊天框，看见特意设置置顶的唯一一个人，名字旁有小红点，他点进去。
　　是一张图片，他打开下载原图。
　　这是上次他讲课的时候被偷拍的，照片里的他正好是看向镜头的，正好捕捉到了他有些皱着眉头的表情。
　　那是他看见有人竟然拿着手机直接对着自己拍，这个人还非常厚脸皮，朝他笑了笑，还伸了个大拇指。
　　段越又发来一条消息。
　　-你把今天拍我的那张给我发一下呗。
　　所以他给自己发的照片是用来交换的？
　　顾时许无奈摇了摇头，即使对方看不见。
　　他打开相册，找到照片给他发了过去。
　　对方回了个OK手势。

　　他退出界面后，想了想，手指在屏幕上简单操作了几下，消息列表里“段越”这个备注被去掉，变成了他的原始昵称。

　　两分钟后，他看到段越发了朋友圈。
　　配图是刚刚给他发过去的照片，没有p过，连滤镜都没有加，文案如下：
　　今天很帅，同意的扣1，不同意的扣眼珠子。
　　一分钟不到，在周子扬班长的带领之下，段越评论区被刷了长长的一条眼珠子。
　　......
　　他深深感受到了班级同学的团结友爱，和谐互助，于是非常礼貌地回了大家。
　　-谢谢大家的捧场，好了，已经发现大家都具有一双发现美的眼睛了。

　　真是绝了。
　　他把评论刷到底，看到了密密麻麻的眼珠子里夹着一个渺小的“1”。
　　他低着头，望着屏幕里评论人的备注，嘴角笑了笑。
　　那个备注在前些日子被他改了，之前一直是“顾同学”，后来被他改成了“顾时许”。
　　虽然就差了两个字，改完之后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但却让他心里生出一种隐蔽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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