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怎么还没演完

　　好个瑞王爷。

　　明面上玩不过，暗地里来阴的。

　　如果再来一次，阮峥会提前做好准备，在瑞王爷说出那句“侄女好久不见”之前，让他滚蛋，从哪来回哪去，然后给门口的石狮子挂上“瑞王爷与狗不得入内”的牌子。

　　瑞王爷来见洛云桢，不过是想要一句准话，好给云二爷回信，表露这样一个因果关系：“不是我能力不行，不能把你外甥送回姑苏，是你外甥自己不愿意回去。”

　　人要脸树要皮。

　　阮峥可以理解，顺水推舟促成会晤，结果本该皆大欢喜。

　　洛云桢需要跟云家通气，瑞王爷是最好的媒介。按照原著剧情，洛云桢不可能回姑苏。所以瑞王爷不需要吹嘘公主的好处，就能达到目的。可她低估了瑞王爷的心机。他在洛云桢面前，把公主夸得天花乱坠，造成了一个洛云桢留下来就是为了抱大腿吃软饭的局面。

　　两人之间的关系跟走钢丝一样危险，现在钢丝被瑞王爷偷走了。他们两个悬浮在空中，大眼瞪小眼，必须直面现实。要么进要么退，总之不可能再像之前那样，维持心照不宣的微妙平衡。

　　“瑞王爷这个人，就是爱开玩笑。”

　　阮峥干笑，换了双筷子，硬着头皮吃掉那片藕，只想问候瑞王爷祖宗十八代。洛云桢却没顺着台阶下：“我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

　　洛云桢说：“殿下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

　　阮峥终于没法佯装镇定，咳了两声：“话也不是这么说。”

　　“殿下想说，”洛云桢想起她在酒楼说的话，“自己只是个普通的平头百姓？”

　　“这么说未免无耻，到底胎投得好。容貌是父母给的，身份是血统给的，除去这些我未必比旁人强到哪里去，”阮峥端起酒杯，忽然没有什么食欲了，“也许投胎在另一个世界，我只是个平平无奇的长工，在地主家干活，酬劳少得可怜，每月除去房租，一日三餐都勉强。”

　　长烛无声燃烧，结出晶莹的斑花。

　　洛云桢凝视她侧脸，轮廓起伏明晰，鼻梁上一颗细小红痣，占了三寸光彩，明媚灼人，眼底落寞似真似假，将凌厉气势压下来，呈现出毫无伪装的本真面目。在灯火下，眉头紧锁，说的像切身体会过一般。

　　“殿下想选哪一种呢？”

　　阮峥还是把酒喝掉了，不能浪费：“我根本没得选。”

　　洛云桢若有所思。

　　“所以说。”

　　阮峥意识到自己跑题了，及时调转话头，绕回自己的中心思想，“大家都身不由己。百年修得同船渡，你我有缘相逢，互帮互助相敬如宾就好。没必要把话说得太开。我敬重洛公子为人，所作所为皆不图回报，公子且放宽心，莫要太在意瑞王爷说的话。”

　　老天抽了羊癫疯，雨来得一阵一阵。

　　夜间风大阴冷。

　　一顿饭吃完，怎么回去成了个难题。斗笠大伞都不管用，一出门肯定淋成落汤鸡，伤风感冒都是轻的。元深湿着裤腿跑进来，小声在她耳边出了个馊主意：“这雨太大了，一时半会停不了，回廊后头有几间厢房，要不殿下和洛公子将就歇一晚？”

　　走到外头，天上的雨在地上冒泡，没到脚踝深。

　　灯笼直接风刮灭了。

　　大树群魔乱舞，树杈树叶断了一地。看架势像台风登陆。阮峥抱着袖子，冷眼旁观看着颠倒的天地，心想这都什么鬼设定，北方内陆居然发台风？怎么不干脆搞个沙尘暴呢？她面无表情打了个喷嚏，抱着袖子拐进回廊。

　　大雨下完下小雨，瓦片响了一整晚，噼里啪啦敲得人头昏脑涨。

　　早上起来元深问她，要不要给洛公子包一个红包。

　　阮峥说，把你的脑子包进去吧。

　　元深噤若寒蝉，收回自己的机灵劲，再没提过这茬。

　　……

　　事情告一段落，太平了些时日。

　　瑞王爷再传来消息时，是个烈日当空的艳阳天。一位尖嘴猴腮的小厮登门传话，阮峥认出他那位送贺礼的，大概是心有余悸，这次话说得比上次简洁明了，没敢绕一句弯子。

　　小厮恭恭敬敬道：“我们王爷让我来回禀殿下，那位名叫黄老狗的神医已经找到，正在蜀中，准备启程来长安。今早的刚到的信，说神医瞎了右眼，脾气不大好。不知是不是殿下要找的那位？”

　　阮峥扇子一敲手心，总算听见个顺心事：“是了，找对了。”

　　小厮便道：“既如此，王府便下令，叫他们快马加鞭赶回长安了。”

　　阮峥问：“要多久时间？”

　　小厮犹豫了下：“约莫要一个月。”

　　阮峥不假思索：“我给你们十五天。”

　　小厮头伏得很低，一听公主给打了个对折，吃惊不小：“殿下，这……蜀中千里迢迢，路上波折，十五天实在是有些难为人了。”

　　一个月太久，越拖越危险。刘大夫那边已经很为难了。阮峥给定期限，没打算跟他讨价还价：“你们王爷神通广大，别人不清楚，我倒知晓一二。不能做主就多跑两趟，问问你们王爷的意思再来回话，没有空口白话搪塞我的道理。”

　　小厮大汗淋漓跑了两个来回，再跪到阮峥面前，一张脸涨得通红，大气都不敢喘，给了句准话，“王爷说，最快二十天，十五天会出人命的。”

　　阮峥转着扇子借坡下驴：“好，就二十天。”

　　小厮提溜着心肝，听了这话，一口气才算喘匀，没有厥过去。元深好心给他倒了杯水喝。小厮千恩万谢，临别时给公主磕了个头，留下两盏花灯，说明天七夕佳节，王爷赠殿下与洛公子的，一人一盏。

　　府里没有过七夕的习惯。

　　年轻人都让秦斐然放了假，就剩一群老祖宗，外加他们几个光棍。花灯一个红红火火，一个绿绿葱葱，上面题了对子，两句老掉牙的诗。亮瞎眼的撞色挂起来怎么看怎么傻叉。阮峥闲极无聊拨弄了两下，左边扫到右边。

　　——谁无暴风劲雨时，守得云开见月明。

　　这句写给洛云桢的，右下角绘了云月。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这句写给她的，左上角画了花蝶。

　　秦斐然人情练达，做事周全，看她不太上心便提点了一句：“颜色艳了些，夜里挂在檐下好看。瑞王爷一片好心，于情于理，殿下应当回礼才是。”

　　话是这么说，但梁子结大了，一时难解开。要不是神医的事情至关重要，阮峥这辈子都不想再搭理瑞王爷，“皇叔身边环肥燕瘦，我要回礼，岂不是得包下一个花灯铺子，手都写抽筋？”

　　秦斐然无奈摇了摇头。

　　下午元深买了一堆花灯回来，数着灯笼纸，严格地计算数目：“瑞王爷府里一共两名侧妃，七名姬妾，八名舞姬。都是王爷心尖儿上的人。”

　　阮峥嗤笑说：“那他可真是心宽似海。”

　　灯笼纸买回来，不好浪费。元深看她这架势不可能题字了，便跑到西南院，给洛公子说明原委，请他过来帮帮忙。洛云桢与瑞王爷无冤无仇，没什么怨念，应了下来。横竖是过节应景。

　　阮峥看那一堆花灯就没心情，一个人上园子里溜达。

　　这阵子她闲得胃疼。

　　东营街的事还没过去，明面上她在禁足状态，不好出去乱晃，而且外头人多挤得慌，半条街没逛完就满头大汗。自个家里凉快点。

　　园子里空空落落，半天没看见个人影，要么放假去了，要么在屋里纳凉。她背着手逛了几圈，青石板快要踩秃，觉得没什么意思，准备回去，谁知拐过墙角听到老人坐那嚼舌根。一人嘀嘀咕咕：“谁成想洛公子进府竟是件好事，这么些年，咱们府里总算安生了点。”

　　另一人附和道：“洛公子是个好人，模样也清俊。”

　　这人夸了洛云桢好几句，说活了六十多岁，没见过这样标志的公子，夸到最后忍不住叹气：“可惜国公府倒了，不然跟殿下倒是般配。”

　　“也不知道安生日子能过多久。”

　　“久不了。”

　　“这、这是怎么说？”

　　“宫里正张罗选太子妃，年前怕是要定下。长幼有序，咱们殿下在前头。到时候驸马招进来，乱子才是要大了。”

　　“唉……洛公子是个好人。”

　　顺风听了一耳朵，满脑子都是给洛云桢发的好人卡。阮峥六根清净当耳旁风听过算完，心里没什么波动，调头就走，到井水边打水洗脸，发现藤架结了串野生葡萄。籽实饱满水亮。她拽下来尝了一颗，怪甜的，顺手牵羊一整串提溜回来，想着给大家尝尝。

　　“别管那花灯了，看我找到什么。”

　　一把推开门，里面说笑声戛然而止。秦斐然转过头来，元深拿着个灯笼架子，手里端着碗浆糊，乐呵呵喊了句殿下回来了。洛云桢从纸堆里抬眼看她。风卷起灯笼纸翻页，阮峥拎着葡萄，感觉自己像是不合时宜来串门的老大爷。

　　秦斐然走上前，用帕子给她擦脸上没干的水珠，含笑道：“才说要干活，人就跑没影了，哪里有这样躲懒的人呢？”

　　阮峥笑了笑：“这不是暑气大，我给大家洗串葡萄解解渴。”

　　元深接过葡萄摆盘子里，大家吃了几颗，都说甜。秦斐然给她塞了把剪刀，让去剪纸。照灯笼架形状把纸剪出花样，然后交给洛云桢题字，字迹干了之后再让元深贴上。一张大桌子她与洛云桢一人一头，灯笼纸递来递去。

　　洛云桢芝兰玉树似的坐在对面，眉眼清正，样子斯斯文文。左手运笔一气呵成，无半分犹疑颤动。他写得不急不缓，或题诗，或勾描花草，笔法有恣意天成的韵味，引人入胜。

　　元深讲了几个不好笑的冷笑话。

　　阮峥十足捧场，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视线移着移着就瞟到洛云桢的手上，脑海里联想到好人卡。头脑四肢各有各的主意，一时没留神，把纸剪成了残废。

　　元深凑过来打趣她：“殿下剪了只□□。”

　　洛云桢目光抬起，望向她手里奇形怪状的灯笼纸。

　　元深狭促问：“洛公子要配什么诗呢？”

　　阮峥看洛云桢眼里隐隐有笑意，撂下剪刀，把纸往桌上一摊，心情顿时开怀：“无妨，我已经想好了，我给瑞王爷想了一个绝世好对，来，拿笔来！”她本意是让元深另取一只笔，结果洛云桢听见，直接把手里那只递了过来，笔杆还是温热的。

　　她指尖一僵。

　　几个人都全神贯注看着她。

　　阮峥攥紧毛笔，大笔一挥，对子写出来：一只青蛙一张嘴，两只眼睛四条腿。元深一字一句念完惊掉了下巴。秦斐然扑哧笑出声。洛云桢不知道该怎么点评，望着她眉眼带笑：“倒是很工整。”

　　确实工整，也很切题。

　　谁让瑞王爷闲着没事一天到晚叭叭叭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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