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戳

　　汽车缓缓地停在江滩西岸的游艇会。
　　三层的中型游艇，用彩灯和气球装饰，甲板上摆满了粉芍药。
　　游艇驶离港口，一头扎进浓重的黑暗之中。
　　一切都像是安静下来。
　　只有驶过江面时留下的淙淙水声。
　　天地之大，好像只剩下他们两个。

　　范霓转头问他：“我们是要去哪儿？”
　　“我听说，江城的江景，是最好看的。”林以谦看着她的手，左手无名指上，一颗钻石闪闪发光，“戒指又戴上了？”
　　范霓清咳一声：“在衣服口袋里面找到了。”
　　林以谦神情放松了些，就连声音都微微上扬，明显是很开心：“是吗？”
　　范霓的这条裙子，是小礼服的款式，压根没有口袋。

　　船已经行驶到了江滩最热闹的那一片，高楼林立。
　　可以看见陈家的汇林银行大楼，还能看见通腾的总部大厦。
　　林以谦低头看了看手表，指针一格一格地跳动。
　　已经将近零点。
　　“时间到了。”

　　夜间十二点，就算在江城这样一个不夜城，热闹也渐渐褪去。
　　江滩两岸的高楼也变得冷清，就连加班的人都渐渐回家，七八个小时之后，这里又会迎来人流高峰。

　　裴子珩才从Dionysus出来，汽车在江滩边的公路上开着，一侧是灯火明亮的江岸和黑沉沉的江面，另一侧是民国时候租界的建筑群。
　　陈家的汇林银行总部也在这里——江滩西14号，顶上还有着英式的钟楼。
　　顶上的身后的大钟打了十二点，来自一个世纪前的钟声“咚咚咚”，声音沉闷喑哑。
　　裴子珩撑着脑袋快要睡着，钟声一敲，睡意一下子就散了。
　　揉了揉眼睛，又看见江面那边起了一阵烟，随后，一朵烟花在天上炸开。
　　火花渐渐下坠，颜色显现出来。
　　红橙黄绿青蓝紫七条彩色的弯弧——是彩虹。

　　黑色的江面之上，彩虹烟花一道一道地亮起。
　　半夜十二点不睡觉，在江滩边放烟花——这是哪位大佬在这里玩浪漫？

　　裴子珩带着好奇，打电话去问陈胜云。发生在江城的事情，没有陈胜云不知道的。
　　“受人所托，全程保密，该有的手续都有，没什么大问题。我现在不在江城，可惜没能瞧见这烟花的样子。你瞧见了？应该挺漂亮的。”
　　不仅是他瞧见了，大半个主城区都瞧见了。
　　裴子珩想了想：“能让你给他面子的，在江城也没几个，又是范霓的生日，又放的是彩虹烟花，刚好对了范霓的名字，是君谦的那位？”

　　陈胜云不置可否地挂了电话。
　　裴子珩看着窗外的烟花，完全没法把它和林以谦联系起来。
　　林以谦看起来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竟然是给老婆放烟花这一挂的？
　　但是好像小姑娘都会吃这一套。

　　裴子珩也在想着，要不要有样学样，在他们的婚礼上弄个盛大的烟花表演。
　　想着就他给白锦宜打了个电话：“老婆，你中意烟花咩？”
　　白锦宜这几天才收到渝州那边的消息，苏缙的事情，果然牵扯的不仅仅是这一桩。
　　范霓算是给了她一个大机会，又算是给了她一个大麻烦，苏缙的案子拔出萝卜带出泥，整个西南片区都得遭殃。
　　几个部门联合开了个视频会议，白锦宜很晚才回到单位的宿舍，累得直接在沙发上睡了，还没睡一会儿裴子珩就打了电话过来。她不知道这人大晚上的又想到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东扯西拉的提到什么“烟花”，干净利落地挂了电话：“不中意。”

　　裴总：很好，我老婆不吃林以谦华而不实的这一套。

　　***

　　江水之中的游艇上，一朵朵烟花在头顶上绽放开来，范霓踮着脚，扒着他的肩膀，就这么亲上来。
　　怀中的范大小姐，一身黑色的紧身裙装，身材姣好，明艳勾人。
　　半真半假笑一笑，冷哼一声，都足够让人心颤。

　　林以谦却在她身上，看见了十年之前稚气娇巧的少女。
　　热忱、不顾一切。

　　十年前他就该得到的一个吻。
　　林以谦曾经想过，如果十年前的他没那么年轻，没那么骄傲、脆弱、敏感。
　　在会所包间的门口，他悄悄地离开，装作若无其事地再进来，不必说狠话，不必揭穿，也不必那么血淋淋。
　　倘若他顺着范霓的意愿，陪她演校园恋爱的戏码，那一晚上，他就该得到这个吻。
　　也不必十年别离。

　　每当感到遗憾，他又会想到君谦上市之前的那八年。
　　夙夜不懈咬牙苦干的日子──范霓就算喜欢他，也不一定愿意和那样的他一路。
　　也不必遗憾。
　　十年之后的现在，才是最好的开始。

　　林以谦口袋里还揣着他和雷君豪叶添鼓捣了半天写出来的词。
　　“你是我黑暗的人生中，最耀眼的霓虹。”
　　这句话始终没能说出来。

　　顶层的巨大牛皮沙发里，头顶是黑沉沉的夜空，身下是黑沉沉的江水，一切都被吞噬在在沉沉的黑暗之中，看不真切。
　　范霓懒懒地靠在林以谦身上，游艇开着最小的马力，随着江水摇摇晃晃，晃得她昏昏欲睡：“烟花和彩虹，转瞬即逝，只能忽悠忽悠未成年的小姑娘，我才不吃这一套。”
　　“下一次，我想要真真切切的，能够握在我手里的东西。”

　　范霓方才的一吻几乎是撞上来，撞得他牙齿磕破嘴皮，连亲吻都带着轻微的血腥气。
　　给缠绵细致的亲吻，增加了一丝近乎于脱轨的疯狂，和不顾一切的决绝。
　　明明什么都没有得到，那一刻的感动却无比真实。

　　毫无意义的浪漫，才最有意义。

　　“倒也不用等到下一次。”林以谦拿出手机，递过去，“烟花只是一个备用计划，这份礼物，虽然麻烦，但是好歹搞在你生日之前搞定了。”
　　范霓接过手机，是一份PDF文档的合同。
　　君谦在江城第二中心大楼的项目，乙方是通腾地产。
　　“管理层大致通过了，项目部正在抓紧起草文件，好像明天会和你们的王永一起开会。”林以谦低头看着她，“过不了几天，咱们很快就能在会议室里再见面。”
　　范霓抬眼打量着林以谦的表情：“你是怎么搞定秦薇的？”
　　就算林以谦在君谦有着绝对的话语权，但秦薇作为CFO，总能找到八百种理由表示反对。
　　更何况秦薇现在身边还跟了个二愣子雷君豪。
　　林以谦的神情很淡：“那不重要。”

　　在林以谦的故事里，手镯是怎么买的不重要，合同是怎么定下来的也不重要。
　　说得太多，反而显得可怜。
　　就算是在最落魄的时候，林以谦也不需要她可怜。

　　“你不需要我可怜你，我也不需要你为我‘力排众议’被戳脊梁骨。”
　　“我也不想给秦薇叽叽歪歪的机会，通腾做的方案不会比其他公司差——一切都按照正常的项目流程来，我们项目部这边的稿件还没定稿，等到定稿了，让他们给你们的管理层做个方案展示。”范霓仰着脑袋，亲了亲他的下巴，看着林以谦喉结在他修长的脖颈上滚动了一下，又道，“不论是手镯、合同，还是君谦的林总，都合该是我的。”

　　***

　　第二天早上，范霓有早会，直接去了公司。
　　会刚开完，王永就带上项目部的另外一个负责人过来，给她汇报君谦项目的进展。
　　“君谦那边赶着催我们做项目展示，约的是下周五下午，君谦的三位老总都会到，范总，这事儿您务必得来。”

　　这件事范霓当然知道，君谦项目部打电话定时间的时候，她还正在和那位林总一起在游艇上吃早餐。
　　分别的时候，她还给他打好领带，扯着他的领带，来了个离别吻。

　　“我当然会到。”范霓合上文件，放在手边的文件堆上，手指轻轻点了点，“但是你们准备好了吗？到时候就给君谦的那群人看这个？”
　　王永道：“君谦那边提了不少意见，项目组这几天都加着班呢，下周一给您一份修改稿，您再看看。”
　　“别等到下周一，现在就开会，君谦项目组的意见虽然重要，但最后怎么改，怎么做，还是要看我们自己——我们先把方向确定了，不然全都是浪费时间。”范霓抬手看了看手表，下午三点半，“现在快到饭点了，你们先去吃个饭，整理下思路，五点半来会议室开会。”

　　项目组的这份设计稿可以算得上不错。
　　但是要打动君谦的管理层，“不错”还远远不够。
　　更何况，林以谦想到把合同当礼物的法子，或许也是存了通腾不一定能够靠正常方式拿到这个项目的想法。
　　她虽然不至于生气，但心里多多少少还有些不服气。
　　林以谦或许始终喜欢不上秦薇，但在事业上，对于秦薇的能力，他还没有那么不信任。

　　范霓还记得在某本商业杂志里林以谦的采访，君谦成功IPO之后的一刊，头版头条，还排在范正泽的访谈的前面。
　　说到了君谦在脱离帝都大学商业化的的初年，资金链遇到困难，难以为继。
　　他提到了雷君豪是怎么一个人开着车，后备箱里放着易拉宝，从帝都到江城，所有的商圈大学推广了个遍。
　　还提到了秦薇，带着Pitch Book（股权融资项目建议书），在投资人的办公室外，坐了无数次冷板凳。
　　最后还感谢了陆祁，以及荣盈资本的投资人对他的信任。

　　看到这篇访谈的时候，范霓也不是全然甘心。
　　那三个亿不是靠的雷君豪的长袖善舞，不是靠的秦薇的能力。
　　靠得是她。
　　应该被感谢的，也是她。
　　但她和秦薇不一样，她不需要被感谢，不需要被感动，只需要被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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