勋章

　　薄夜最近有点心神不宁，心里老是无端地漫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担忧，他不愿猜想这种感觉的来源是不是韩翊在远方出什么事了，因为仔细一想便又是一个无眠的夜晚。

　　某一天，这种感觉达到了非常强烈的地步，薄夜手里的玻璃杯突然无端地爆开了，
　　他心里特别恐慌，眼皮也开始不住地跳，幸好那个时候在家里，失态的表现并没有给周围的人造成影响。

　　薄夜坐在沙发上缓了很久，心里一阵又一阵的难受，他想给韩翊打个电话，问问他怎么了？或者去看看他，远远地看一眼也好，可是最后才发现他们连普通情侣之间这些最基本的问候也做不到。

　　薄夜提着烟盒下了楼，那个时候已经是初冬的深夜了，天气寒冷，呼出去的气体很快变成白雾散在夜色中模糊不清了。

　　周围只有几盏路灯，亮着微弱的光，在初冬凌冽的夜晚里显得冷冷清清，薄夜只穿着一件薄薄的衬衫，可是却好像感觉不到冷一样，他坐在小区里的长椅上，心思烦乱，凶猛地抽着烟。

　　那个时候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韩翊，你可千万别出事啊。

　　烟头很快就堆了满地，尼古丁的苦涩与冬日的严寒渐渐地压下那心慌到窒息的感觉。

　　西北风呼啸地吹来，刮在脸上像是刀割一样，有雪花纷纷扬扬地洒下来，薄夜抬头望去，才隐约觉得天色阴沉地可怕。

　　原来是要下雪了，这初冬的第一场雪。

　　雪下了起来，越来越大，将薄夜染成了一个白色的雪人，在夜色里格外醒目。

　　体温融化的雪水湿透了衬衫，北风呼啸，越发冷了，薄夜打了个激灵，才像是醒过来一样，烟盒已经空了，脚下一地烟头，他苦笑着站起来往后走，在这一刻他特别想念韩翊温暖的胸膛。

　　拖沓的脚步在无人涉及的路面上留下了一串孤独的脚印，很快又被雪盖住了。

　　就是在那一夜，薄夜做了很多奇怪的梦，一个梦连着一个梦，像是连环套一样，将他困在了其中。

　　他梦到了已经去世的父亲，梦到了他那个不成器的妈，还梦到了小时候一些乱七八糟的事以及一些很久都没有再见现在都快忘记了的人。

　　但就是没有看到想见的人。

　　第二天早上，薄夜醒过来的时候才发现大地一片白茫茫的干净，他给韩忠实那边去了个电话，却也不敢直接说什么，只能委婉地询问是否有韩翊的消息？老人劝他别担心，以往韩翊也有走这么长时间的时候，薄夜只是应了一声，没说什么。

　　说不担心是假的，他这段时间一直在莫名的忧虑中度过。

　　闲暇的时候，薄夜去了一趟市里边香火最旺盛的寺庙，他以前不信这些，现在倒也不是信了，只是想找一个并非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地方安静地呆一会。

　　寺庙里残雪未消，身穿黄色僧袍的僧人缓缓地清扫着阶道上的积雪，一步一台阶，看到薄夜走上来时，退到一边双手合十行了一礼，薄夜注意到他的僧鞋已经湿透了，僧袍的下摆因沾上水而显得更加醒目，他本想提醒，但看到僧人脸上那淡然豁达的神情，又觉得提醒是多余的，便闭口不提了。

　　虽然并非节假日，但是寺庙里边的人很多，正殿门前的铜鼎上插着几支巨大的佛香，周围还遍插着小型的香烛，有淡青色的烟雾袅袅升起，而后散在周围，是好闻的檀香的味道。

　　薄夜的内心也跟着平静了不少。

　　风吹过的时候，殿角的风铃随风摆起，声音带着几分神秘，像是来自于遥远的旷古。

　　偏殿里有梵音传来，薄夜循着声音走到一棵许愿树下，上边已经挂满了红色的丝绸，靠上边的一些丝绸已经褪去了鲜艳，被风撕成了条条缕缕，远远看去就是一棵颜色从上到下，逐渐由淡变浓的红色的树。

　　下过雪后的空气清爽冰凉，薄夜感觉胸腔里多日积累下的郁闷纾解了不少。

　　从高台上向下望去，下边有一方清澈的许愿池，池底积满了金光闪闪闪的硬币，许愿池旁边摆着一木桌，桌上放着一些符纸，桌后边坐着一位穿着破旧僧袍的僧人，有几个游客正在桌子旁边挑着什么。

　　薄夜有些好奇，慢慢地走了下去，等走近了才发现是一些平安符，他等游客走光了，才站在摊位前问道：“师父，这平安符有用嘛？”

　　僧人睁开眼睛微微笑着：“信就有用，不信便没用。”

　　“心诚就有用？”

　　僧人点了点头。

　　“若是求他人平安呢？”

　　“道理是一样的。”

　　薄夜拿起一张符纸，仔细地端看着，用黄纸做的底，用朱砂勾的符，还沾染着淡淡的檀香味道。

　　“师父，我想多求一些,可以嘛？”

　　“一道就够了。”

　　薄夜摇了摇头：“不够，我想让他平安地回来。”

　　“那施主想求几道？”

　　“八道。”

　　“八道？看来施主挂念的人应当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了。”

　　“对，他是我爱人。”

　　僧人看着他，眼中露出了慈祥的目光。

　　就这样薄夜求了八道平安符，每一道都是韩翊平安。

　　僧人将包装好的平安符递给薄夜，说道：“施主挂念的人一定会回来的。”

　　“谢谢”薄夜接过平安符走出了寺庙，他没有到大殿烧香拜佛，也并没有将自己的心事低声地倾诉给佛祖听，他相信韩翊一定会回来的，他在等着他。

　　深受着担忧和思念的折磨，薄夜还是一如往昔地强撑着精神去了医院，他有人要挂念，也有责任要去承担。

　　去医院之后，快速地换过白大褂，薄夜便带着护士去查房，经过一间手术室的时候，他远远便听见一个男人悲怆的嘶喊之声。

　　走地近了，才看到有个男人正被几个护士和医生拦在手术室外，他双臂挥舞挣扎，嘴里边喃喃不绝地祈求着：“求求你们了，让我进去了。让我守着他，他最怕疼了。”

　　旁边的护士耐心地劝着：“您别为难我们，在这儿等一会啊，其他的交给医生吧。”

　　手术室的门渐渐地关上，最后一名医生也走进去了。

　　男人颓然地跪坐在地上，双手捂着脸颊，泪水从他的指缝中流出来，他的声音悲怆而又嘶哑。

　　护士也有些为难，想要拉起男人：“您先起来，坐下来。”

　　男人转向身边的护士，胡乱地磕着头，他的神智好像有点不清楚了：“让我进去吧，就让我看他一眼。”他额头紧紧地贴在地板上，跪俯在地面上，似乎要跟大地融为一体。

　　薄夜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走了过去，给了护士一个眼神，护士便退到了一边。

　　男人看到是医生过来了，就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他紧紧地抓住薄夜的手捂在自己脸上，用他的手掌不住地擦着脸上的泪水，呜呜咽咽地乞求着，诉说着。
　　“求求你了，医生，救救他。”

　　薄夜什么都没说，静静地等着，等男人稍稍冷静了些许，将他扶在了旁边的椅子上。

　　薄夜从男人神志不清地描述中听到了事情的大概，是一对恋人，一方父母不同意，要让他们分开，回归正常的家庭婚姻生活，另一方怕给对方带来困扰，选择割腕自杀了。

　　薄夜心里边泛起了一阵阵苦涩。

　　男人说他最怕疼了，以前只要蹭破了点皮，都要拿给自己看看。男人说这话的时候，眼中闪着泪花，但其中却揉着一种甜蜜，接着他两手抓住自己的头发，不怕疼一样狠狠地薅着：“他那么怕疼，不知道割腕的时候会不会疼，他是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勇气？是我不好，没能好好看着他。”看的出他快要被自责和悔恨折磨疯了。

　　薄夜的拳头狠狠地攥紧了，指甲刺到了手掌心里，钻心的疼。

　　“我当时进浴室的时候，都快疯了……，他就在躺在里边，那么瘦，那么小，他看着我笑。”男人一边说着一边用额头咚咚地撞着墙壁，不一会便撞出了鲜血和淤青。

　　薄夜不忍心再听下去了，他站起来拍了拍男人的肩膀：“他会好起来的。”

　　男人喃喃地重复着，丝毫没理会薄夜。

　　薄夜从口袋里掏出了前几天求来的平安符，解出了四道放在了男人上衣的口袋里，说道：“我的爱人在远方，我希望他平安地回来，就如同你希望你的爱人平安地出来。”

　　男人愣了一下，接着泪水又不受控制地糊满了肿胀的脸。

　　薄夜示意旁边的小护士们帮忙照看着人，防止做出什么傻事。他走到走廊尽头的时候，回过身看去，只见男人手里边紧紧攥着平安符，跪在地上，正朝着某个方向叩拜，姿态虔诚，如同朝圣的信徒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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