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生愿

　　顾涣收到一封匿名的信时并没有感到意外，他猜这信是出自褚攸之手。打开来看，果不其然。

　　信上并没有注明寄信人的身份，而是在里面夹着一枚暗器。
　　这暗器同那天巷子里褚攸所使用的一模一样！看来褚攸早已猜到他的身份。

　　这算什么？
　　警告？不太可能……
　　示好？更不可能！

　　算了，见招拆招吧。

　　顾涣想了千千万万种可能，但唯一没想到的是，一场宴会上，褚攸竟亲自将裴昭暮送到了自己面前。

　　“王爷这是何意？”顾涣挑眉看向褚攸。
　　褚攸答非所问：“将军一早就来了皇城是吗？”
　　“是，真是什么也瞒不过王爷的眼睛。”顾涣回应道，语气里带有几分嘲讽之意。

　　褚攸倒也不恼，笑着道：“前些日子听闻皇上赐给将军了一批下人将军却只留下寥寥几个，想来将军正是精力旺盛的年纪，夜里总得有个人伺候吧？”

　　褚攸这话说得极其露骨，听得顾涣心生嫌恶。

　　想不到这一世褚攸比上一世更加卑鄙更加令人作呕，送裴昭暮给他暖床，亏他下得了这血本。

　　既然褚攸已经把人给他送来了，顾涣也没有不要的道理。
　　留裴昭暮在褚攸身边，想必裴昭暮会吃更多的苦，顾涣心里明白。

　　点头答应前，顾涣特意留心瞧了几眼裴昭暮，那人看起来了无生气，明明能感知到周身环境却像个木偶般不动声色没有喜怒。

　　看来对于褚攸的这场安排裴昭暮早已接受，只是并非他心中所愿。

　　顾涣心里百思不得其解，既是不愿又为何要答应？难道裴昭暮心里有褚攸，所以甘愿为了褚攸做他不愿意做的事？
　　想到这儿，顾涣眉心微蹙，脸色也不受控地沉了下去。
　　顾涣不想承认但也不得不承认，他嫉妒褚攸，嫉妒裴昭暮能为褚攸做到这个份儿上。

　　褚攸哪知顾涣心里绕了这么多弯儿，以为顾涣瞧不上裴昭暮，正待开口再劝顾涣几句，顾涣自己倒先开口了，“吾谢过王爷！”

　　褚攸听不出顾涣是何种情绪，但到底是答应了。

　　当晚裴昭暮便跟着顾涣回了将军府。如今将军府的匾额上赫然两个大字——顾府。

　　一进府，一名丫鬟疾步迎了上来。

　　府里没有管家，顾涣也不让府里下人每逢他回府时出来迎接。今日有人相迎，顾涣只当这丫鬟正好在这附近。

　　“将军回来了！”那丫鬟笑道。
　　“嗯，”顾涣点点头，面无表情道，“去整理一间厢房出来。”

　　那丫鬟听闻脸上闪过一丝惊讶随后才看向裴昭暮，好似才注意到这个人一般，又问：“将军要奴家收拾一间厢房是给这小公子住吗？”
　　顾涣“嗯”了一声，道：“去收拾吧。”
　　“是。”
　　那丫鬟躬身应过，转身去往厢房，临走前又看了几眼裴昭暮。

　　顾涣今日被灌了些酒，此时此刻头脑昏昏沉沉，根本没注意到裴昭暮与那丫鬟之间相互窥视的目光。

　　今日这宴明明与他毫无关系，宫里那些个达官贵人却偏偏不肯放过他，说是什么顾将军年少有为未来无可限量，全都是狗屁！但顾涣不好推拒，只能一个个挨着敬过。
　　他自认为自己只是个连战场都没上过的毛头小子，想起上一世，他确实有很多遗憾。

　　顾涣酒量本就一般，前世和裴昭暮共饮桃子酒都能给喝晕过去，这次能从宫里一路安稳回来已经不错了。
　　裴昭暮看出顾涣浑身不舒服，上前搀住他一边胳膊打算把人扶到房间再离开。

　　一双小手刚挽上便被顾涣狠狠甩开，裴昭暮顿时觉得委屈极了。然而顾涣只冷冷抛出一个字：“滚。”

　　这一字顾涣是气自己在这种神志不清的时候竟还清晰记得上一世与裴昭暮共度的那些时日，他恨自己没用，也恨裴昭暮的惺惺作态。

　　半晌过去两人还僵在原地，裴昭暮低下头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至少在顾涣看来是这样。

　　须臾，顾涣低骂一声，妥协道：“扶我去房间。”

　　两人上一次独处一室是多久以前？顾涣记不清了。
　　彼时他视对方为最重要的人，而他以为对方也是如此，不过都是过去了。

　　顾涣收回思绪靠在塌上斜睨着裴昭暮，而那人也正窥视着他。他隐隐觉得留下裴昭暮是对的，又说不上来这种感觉由何而起。

　　顾涣想得心烦，欲将人赶走，“到了，回去吧。”

　　然而裴昭暮还不肯离去，褚攸交代过要他伺候好顾涣，怎么伺候不言而喻，可裴昭暮此时此刻却是真的担心顾涣。

　　顾涣头更大了，这人难道看不出他想一个人待着吗？

　　房门这时被敲响，“将军。”
　　“何事？”顾涣不耐道。
　　“篱姑娘吩咐奴家给您打了些水，好伺候您洗漱。”门外那人答道。

　　篱姑娘？

　　顾涣想起来了，上一世风华庄里也有个篱姑娘！难道她是褚攸的人？

　　门外的人半天没得到回应，又叫了一声，“将军？”
　　“进来吧。”顾涣道。

　　那丫鬟放下手里的水盆，又看到裴昭暮也在房间里，一时不知该走该留。
　　顾涣吩咐道：“放下就出去吧，不用你伺候。”
　　“是。”那丫鬟闻言立马起身就走，仿佛见到了什么不该见的。

　　“你，”顾涣指了指裴昭暮，“过来。”

　　既然不肯走，那就留下来，如你所愿。

　　微光烛影下，裴昭暮踱步到顾涣身边俯下身子为顾涣褪去长靴和足袋，又仔细疏络起顾涣小腿和足上的经脉。

　　顾涣心情复杂，看这人耐心伺候他，他不应该开心吗？
　　想起过往裴昭暮在裴三娘和褚昱的庇佑下从小过得无忧无虑恣意美好，什么时候他竟学会了这些变成了一副沉默寡言任人拿捏的样子？

　　顾涣倏而想到裴昭暮也许也这样伺候过褚攸，心底噌得冒上一股火，他将这股火归结为醉酒使然，迫使自己不对裴昭暮发脾气。

　　少顷，裴昭暮将顾涣小腿与足底擦干，欲起身将水盆里的水端出去倒了，顾涣及时制止了他。

　　“放着给下人处理就行。”顾涣还是不忍心把裴昭暮欺负得狠了。
　　裴昭暮听话放下水盆，还是起了身。
　　“又干什么去？”顾涣拧着眉问。
　　裴昭暮听出顾涣语气里的不悦，淡淡解释道：“我去拿个干净的帕子给你擦擦脸。”
　　“不用了，”顾涣摆了摆手，又将人赶了一次，“你去休息吧。”
　　“我……”裴昭暮支支吾吾半天，最后只憋出一句，“王爷让我伺候好你。”

　　裴昭暮向来不喜欢跟陌生人在一起待太长时间，按理说顾涣叫他走他应该是很乐意的。可今夜不知为何面对顾涣时他偏要反着来，裴昭暮也不知道自己在执拗个什么劲儿。

　　顾涣闻言冷笑一声，不留情面道：“什么时候你是自愿的再来爬我的床吧！”
　　“我……”裴昭暮被堵得哑口无言。
　　“没话了？”顾涣起身走到衣桁边宽衣解带完全不在意房间里另一个人，“没话了就出去！”
　　“有。”

　　顾涣没想到裴昭暮会这么说，挑眉看向他，眼神里带着几分笑意。

　　裴昭暮道：“今天回府时出门相迎的那个丫鬟……”
　　顾涣道：“怎么？”
　　裴昭暮问：“你对她有印象吗？”

　　印象当然有，但顾涣没打算说出来。

　　顾涣道：“没有，你想说什么？”
　　“我不喜欢她！”裴昭暮突然道，“你能不能让她离我远一点？今天回来她一直看着我，我很不舒服。”
　　“是吗？”

　　顾涣没怎么注意两人相见时相互的反应，他早已知晓那女子是褚攸的人，因为那女子正是那天他在后院无意间撞到与黑衣人交谈的人。
　　裴昭暮如此一番话让顾涣心生猜疑，难道裴昭暮在褚攸府里常被这女子欺负？
　　想到这儿，顾涣不由得紧皱眉头，但他也不会轻易答应裴昭暮。

　　顾涣清了清嗓子，端坐着道：“你不愿回房就是要跟我说这个？”
　　当然不是，但裴昭暮没话说只好点头。
　　顾涣又道：“你刚进府就要求我去处置一个丫鬟，裴昭暮，你是不是有些太肆无忌惮了？

　　说完他就后悔了，刚才语气太重没控制好，不出所料裴昭暮的眼眶渐渐湿润了。
　　一时之间一天下来所有的委屈瞬间全涌了上来，裴昭暮想说她是褚攸的人我怕她也讨厌她你赶她走好不好？可是他说不出口。

　　裴昭暮不清楚自己这种情绪从何而来，记忆里明明没有这个人，可见到她就是不由自主的心悸。

　　只见衣桁跟前那人缓缓朝自己走过来，顾涣拉起裴昭暮叹气道：“休息吧。”
　　“你……你要我留宿在你这里吗？”裴昭暮边吸鼻子边问。
　　“嗯，”顾涣拉着裴昭暮走到塌边，“这不正好如你所愿吗？”
　　“不是，我……”
　　裴昭暮正欲解释，顾涣打断了他，“困不困？”
　　裴昭暮点点头，“困了。”
　　“嗯，睡吧。”顾涣没再难为裴昭暮。

　　皓月当空，身边那人看样子也是真的困了。
　　裴昭暮浅浅的呼吸声在耳边响起，顾涣觉得一切真实又虚假。
　　能以这种方式同床共枕，真像梦一样。

　　方才裴昭暮那番话顾涣不是没有听进去，相反而是太在意了。
　　裴昭暮究竟在褚攸那里经历了什么才会如此忌惮一个女子，更何况还是为褚攸效力的人。

　　夜里蝉鸣声不断，顾涣的思绪也一直未断。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