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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8 章
温峤和仓兕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了白鹤滩,但已经来不及了,大街小巷,张贴了无数追缉他们的画像。他两人非篱族人,模样又出挑,本就容易辨识,如若这样贸然进城,即如羊入虎口。
温峤难得聪明了一回,他想起仓兕有幻化变形之能,便道:“脏死,不如你变成之前你扮来吓我的那个女鬼,我扮作你的夫君。”
仓兕面上一红,道:“那不是女鬼,那是杨尧,当时是为了陈情冤案,不得以借用了杨尧姑娘的模样,如今再用,怕有扰杨尧姑娘清净。”
温峤想了想,“那就换个普通农妇。”
仓兕道:“公子,你瞧那城门卫兵,看守甚严,进城者都需出示文书,纵使扮作农家夫妇,我们从西山来,说的又是官话,很难不招人怀疑。”
温峤皱着眉:“也是,你会幻化之术,可我也不会,咱俩又都不能打,进去还不被绑成螃蟹吗?……究竟什么人可以躲过审查,大大方方进去呢?”他思忖了片刻,突然灵光一闪,“那个母夜叉和她的囚犯!走,脏死,我们去买匹马来!”
午后,日光毒得很,守卫的几个士兵查了大半天的文书,一个个都不免有些倦怠。一个刚上任没多久的年轻小兵被这烈日晒得慌,身形都开始虚晃,明显抗不住了,领头的人一巴掌拍了拍他的脑后勺,“精神点,放过了犯人,小心脑袋搬家!”
他吓了一跳,赶紧挺直了腰板,瞪大了眼睛盯着来来往往的人,像是要从他们身上盯出几个窟窿来。这时候,前方突然扬起了一片灰黄尘土,有一个红衣女子驾马而来,临近城门也不勒绳,只一个劲儿地往里头冲。
小兵顿时清醒了,侧过身一个健步拦腰挡下,“何人擅闯城门!”
他最后那个门子还在喉咙里,后脑勺便又接了领头一个巴掌,“没点眼力见儿的混账东西!”领头的一脚把他往边上踹了踹,哈着腰朝马上那女子恭恭敬敬地做礼:“戚夫人莫怪,新来的小兵,有眼无足,不识得您,您饶了他一条狗命吧。”
他眼睛一瞟,却赫然见到戚夫人身后五花大绑着一个异族男子,竟然就是那通缉令上所画的一个!
领头的震惊之余,赶紧溜须拍马:“戚夫人果真应勇啊,这会儿功夫竟然就已经抓到罪犯,不愧是苗疆女将之首,英姿雄发,令吾等男儿自愧弗如……”
巧阿晶似乎是听得烦了,皱着眉头咳嗽了一声。
领头的怕羊肉没吃到反而惹一身骚,赶紧打住了,提了栅栏,让四下放行。
巧阿晶也不耽搁,当即一夹马肚,飞也似地走了。
那被又打又踹的年轻卫兵灰溜溜地凑过来,“老大,这位就是刚出阁的巧家七小姐吗?一句话都不说,可真横啊……”
领头白了他一眼,“那可是将军都开罪不起的人,以后见着她可绕道走吧。”
小兵连连点头,“老大,她这是已经抓着犯人了?”
“昨夜听闻是戚夫人和将军一同去的汊河桥,怎么今日从西山的方向赶回来?”领头眉间浮起一丝疑云,问:“你从昨儿夜里一直守到现在?”
小兵以为有人碎嘴编造自己偷懒,赶紧发誓,“老大,千真万确,连眼睛都不敢眨。”
“从城中去西山必定经过此门,这段时间里,你瞧见方才那个戚夫人出城没?”
小兵托着脑袋想了又想,摇头:“没,戚夫人一身大红衣服,又骑着马,招摇得很,如果出去了,小的肯定能有印象。”
领头眉头拧得更深了,又踹了那小兵一脚,“看好你的门,我要去见将军,在此期间,见着任何可疑人物,一律先拦下!”
小兵吃痛,又不敢叫唤,委屈地点点头,“是,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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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重案,一刺群臣,二刺群吏,三刺万民。”应劭的目光扫过堂上的几人,“怎么祭司、将军与大爷三人,就要越过这群臣万民直接定我们的罪吗?”
帕文勒怒道:“休得无礼!”
大爷依旧是初见时那副慈眉善目的样子,但似乎一夕之间又苍老了许多,全然没了初见时那副雍容的贵态。他看上去瘦了很多,颧骨高高耸着像山脊,把脸上的皮吊起来,颊边没有几两肉,说话的时候,能明显瞧见凹陷。
此间似是一处书房,布置简单,唯茶铛、酒臼、经案,隔着纱帘,后头有一席竹床,隐约能瞧见壁上还挂着一副画像,画的是什么却又看不分明。周遭的空气里有一种久封的尘土味,像是很久无人烟,偏偏桌椅经案、檐角屋缝都是干干净净的。
大爷从堂上走下来,一直走到应劭和景簌跟前,在二人之间徘徊了许久,重重地叹了口气,“二位大人……”他仿着蓬安的礼仪躬身向两人鞠了鞠,也不起身,弓着腰,埋着头,语气凝重而悲戚:“可否请二位大人如实相告,究竟是从何处得此木鱼符信?”
景簌没料到他会以如此谦卑的态度恳求自己,念其年长,本不忍心,想要伸手将他搀起来,但又担心其中或许有诈,不敢近身,因此只是道:“大爷折辱吾等了,不必拘礼,如若彼此信任,我们大可以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谈。近日苗疆怪事频频,背后必有贼人作祟,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清的。”
帕文勒不屑地觑了他一眼,一脸“那贼人可不就是你”的神情。
景簌无语地回了他一个更轻蔑的眼色。
大爷从善如流,朝着眼睛都快要瞪出眼眶的帕文勒摇了摇头,居然还真让这几个剑拔弩张的人和平地坐在了一桌上。
应劭道:“不知这儿是什么地方,我观房间布置陈列,相较巧家宫殿,朴素许多。”
大爷眸中现出了一丝怅然之色,“这是我二妹生前的居所。”
祭司今日着装简单,不似初见时那般隆重,只是穿着普通的篱族服饰,他扭过头,透过蚕丝纱帘凝视着那副女子画像,叹道:“二小姐为人勤俭质朴,不好王宫奢靡之风,年少时脾气执拗,不顾族长阻拦,从殿中搬出来,独居于此竹林之间,课书论古、品月评花。因素来擅写诗作画,便以贩卖书稿为生,除每日吃穿用度外,凡有盈余,便去街巷施粥送茶。久而久之,其善行功德传开了去,颇受百姓爱戴称颂。如此一来,买其书画者众,价也愈高……”祭司讲到这儿,似乎是叹这世间因缘际会无常般,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大概是命中注定的相遇吧……”
有一日,一个黑篱男人走进了书画店肆,看到了巧家二小姐巧梦的一副春景图,见到标价,不由哂笑,叹道:“如此书画,狗肉质,却卖羊肉价,专欺钱袋子饱沉而胸中无点墨之徒,长城中附庸风雅之气耳。”
这番点评传到了巧梦耳中,惹得她又羞又气,此后日日都坐于那商铺中,等着那个口出狂言的男子前来,亲自与他理论一番,究竟谁才是有眼无珠、不识泰山的蠢材。
可是那男人却消失了,一连数月,都不见踪影。倒是巧梦守株待兔的事儿传远了,越传越离谱,居然成了巧家二小姐枯等心上人的佳话,那副被贬得一文不值的春景图,也成了市面上的抢手货,最终被一个富商买下,进献给了黑篱族的族长。
王问他:“此画笔触粗糙、用色不调、意境全无,你为何送我这幅画?”
富商说:“王莫恼,此画虽技艺不精,但背后,有一个痴情少女一心盼君归的传闻。所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多情反被无情恼,自古以来,都最为动人。”他将这段民间流传甚广的故事讲了一遍,又道,“因而小人以为,此画相较宫中精美物什,确属粗鄙,但正因其纯粹质朴,承着少女烂漫思春之心,而更显俏皮可爱。”
王问他:“那位画此画的小姐,还在等吗?”
富商一听故事奏效了,激动得两眼发光:“日日等,夜夜盼,朝朝暮暮年年岁岁,枯坐天明!”
王笑了,只说了一句话:“原不该让一位善良多才的女子等如此久,是孤的错。”
原来,黑篱族第六十三代族长,黑篱人唯一信奉的王,日后在食尾之战中颠倒生死唤醒万千死尸、又以身相殉自焚于黔粟山的吕氏鬼主吕瞻,便是那日评画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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