拢玉成云自卷舒

　　新年伊始，庄子里的人都不再忙碌，萧栖辰也不再出去，除了招待来拜年的客人，每日里便或是看书或是下棋来打发时间。

　　因了除夕那夜的事，我每次见到他都有些不自在，可他却该怎样还是怎样，似乎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暗暗观察几次后，我终于放心，看来这人酒醒后什么都不记得了。放心之余，我心里不禁又有些着恼，这个混账行子，对我做下了那等羞人的事，自己却连一丝印象也无，徒留我一人在那里忐忑不安，真是恨得人牙痒痒，可我又不能真的对他怎样，只能尽量少与他碰面，来个眼不见为净。

　　初五晚上，大家一道吃过晚饭后，我又准备自己先回房，萧栖辰却叫住了我。我不知他要做什么，转头去看乌嬷嬷时，却见她招呼着豆儿到里屋暖炕上去闲话谈笑。我强自定了定神，走到他下首的椅上坐下，问道：“大人有何事吩咐？”

　　萧栖辰还未说话，豆儿隔着锦帘在那边屋里先笑了：“云姐姐，怎么一个年过下来，你倒是与哥哥越发生分了？这两天也不同我们一处玩，总是一个人闷在屋子里。莫不是哥哥做错了什么，你若是恼他，只管与我说，我叫他跟你赔不是。”

　　她一席话说得我冷汗都下来了，忙嗔道：“豆儿别混说，我不过是谨守本分罢了，大人虽体恤，我却不能不守礼……”

　　话还未完，便听见萧栖辰轻斥道：“我不是早就说过不必如此拘谨么，你怎么总也记不住？”

　　我又窘又恼，只得闭嘴，他见我面上似有愤愤之意，便趁豆儿赖在乌嬷嬷身上撒娇时微微侧头低声道：“莫非真是我有什么不妥之处尚不自知？若是这样，我也只得在这里讨个情，还请姑娘莫怪罢。”

　　我被他噎得无话可说，待要瞪他，他却拿一双盈盈秀目笑睨着我，唇边还抿着一个似有若无的梨涡，我脸上腾的一热，登时连话也说不利索了，“大……大人说哪里话来？我……我……”

　　我结结巴巴的不知该说些什么，豆儿却不知何时已掀了帘子倚在门边笑道：“哈！可叫我抓住了，哥哥你又在欺负云姐姐了！”

　　萧栖辰笑看着我摇摇头，却并不辩解，自顾端了茶来细品。我被豆儿笑得坐不住，起身扑到那边炕上去捂她的嘴，“坏透了的小妮子，满嘴里浑说什么呢？嬷嬷你也不管管她！”豆儿边笑边将手伸到我肋下乱摸，嘴里还在嚷，“好个欺软怕硬的云姐姐，我与你抱不平，你不说谢我反倒来捂我的嘴……”我素来触痒不禁，一时笑软在炕上，豆儿却不肯放过，压在我身上还要呵痒。

　　乌嬷嬷见我俩撕掳不开，忙上来拉开豆儿，一边帮我整理鬓发一边笑斥道：“好大小的姑娘了，还是这么疯疯癫癫的，少爷欺负云丫头，你不说帮着点，反倒来混打太平拳，竟是柿子拣着软的捏么？”

　　听了这话，豆儿登时笑倒，我臊得连手脚也没处放了，坐起身啐她二人道：“嬷嬷你怎么倚老卖老地也来打趣我，我……我……我回去了……”

　　乌嬷嬷见我要走，赶忙下炕来拉住道：“好孩子，大节下的好容易一家子聚在一起，娘儿们不过打趣取乐罢了，你若走了，可就没意思了。”

　　说着又招呼豆儿，“还笑！还不快过来跟你姐姐赔个情！”豆儿笑嘻嘻地挪过来，双臂搂住我脖颈撒娇，“我看姐姐这几日老是借故远着哥哥，还以为是他欺负你了呢，因怕你明儿跟他出去受气，这才想着要与你撑腰，哪知后来管不住嘴，竟越说越不成样儿了，还请姐姐看在我小的份上饶了我罢！”

　　我本不欲理她，奈何她扭股糖似的一径厮缠，最后只得恨恨地拿指头戳戳她的额角作罢。

　　坐了一时，我想起适才豆儿说的话，便悄悄问她：“你刚才说什么大人要我跟着出去，是什么意思？”豆儿笑睨我一眼，附耳过来说道：“昨日晚间哥哥曾提了一句，说是这几日要带你出去转转，摸摸药材和皮货的行情，顺便教你怎么看货。”顿了顿，又嘟嘴悄声道：“哼，我昨儿才说了一句也想去，便教哥哥和嬷嬷训了半天，我说哥哥偏心，他也不理，气死我了……”

　　话还未完，我忙掩住她的嘴啐道：“大节下的，又在混说了，什么死呀活呀的，叫嬷嬷听见，少不得又要得啰嗦半日。”豆儿吐吐舌，探头看乌嬷嬷在那边灯下挑拣花样子，似是没有留神我们这边，便扯着我的袖子小声央告，“好姐姐，你等会儿与哥哥说说，也带我一起去吧，我虽来了这里几次，却从未出去过呢……”嘴上说着，手下还不住的摇。

　　我扯出袖子，悄声斥道：“外头天寒地冻的，你跟了去干什么？若不是生计所迫，我也不愿意去呢。”豆儿也不回嘴，只拿一双黑亮亮水润润的眼睛看着我，神情便和厨下那只小花狗馋骨头时一模一样，我叫她磨得一丝儿脾气也没有了，只得含糊答应道：“我只能说说看，大人可不一定应允呢”。听我应了，豆儿登时喜笑颜开，抱着我腻道：“还是姐姐疼我。”

　　我这里正与豆儿掰扯不清，那边萧栖辰已经放下茶杯。听见茶盏轻磕几面的声音，乌嬷嬷忙放下手上的花样子，过来拉我道：“豆儿莫要淘气了，少爷还有正事与云丫头说呢。”豆儿忙放了手，对我眨眨眼，我还不及反应，便被乌嬷嬷推到了萧栖辰身边。

　　萧栖辰似没看出我神情忸怩，淡淡一笑道：“坐”。因年前他就曾说过要我随他出去探访货物行情，我对此行并无意外，只是经过了除夕那夜的事后，我有些害怕与他单独相处，若是真的能拉上豆儿一起去，我可安心不少。待萧栖辰细细讲完了后面几天的行程，看我神情颇为踌躇，便挑眉问道：“怎么，有什么不妥么？”我忙在椅上侧身颔首道：“大人一贯在外行走，安排的自然妥当，只是队伍中只我一个女子，恐怕会多有不便，不如……”

　　我话还没说完，萧栖辰便沉了脸，肃声打断我，“既是要做行脚商人，你自然不能再作女子装扮，况且此去要走的地方不少，我们时间又紧，只能轻骑简从，否则恐会误了年后开衙时日。”

　　被他这话一堵，豆儿所托再不能出口，我只能诺诺答“是”，不提防豆儿早就隐在里间帘后偷听我们说话，此时见指望落空，登时恼了，一阵风似的跑出来，又不敢跟他哥哥吵嚷，只好恨恨地跺了跺脚，拉着我回房去了。

　　即便豆儿一向是个脾性爽朗的，这次我也很费了一番口舌才安抚下她。一时乌嬷嬷来了，见豆儿倚在炕上枕袱堆中，仍然咕嘟着嘴，不由笑骂道：“刚在那边我见你跟云丫头咕唧，还道你们姊妹俩说什么私话呢，原来竟还在打那个主意。要我说，那事儿你趁早别想了，不说少爷不允，便是他允了，我也必不会放你出去的。”

　　听乌嬷嬷如此一说，豆儿索性气愤愤地翻了个身，拿脊梁对着我们。乌嬷嬷无奈地摇摇头，走到炕前坐下，放软了声气说道：“你这丫头，怎的就是不明白呢？少爷他们又不是出去玩耍，乃是有正经事要做的。何况再过几日我们也要起身回京里去了，哪儿有时间在这里盘桓？”

　　豆儿呼的一下坐起身，仍旧不依不饶道：“我就是气哥哥偏心，怎么云姐姐去得，我就去不得？”

　　乌嬷嬷拿指头戳戳豆儿气得鼓鼓的脸颊，笑着哄道：“谁说不是呢？便是云丫头，一开始我也是不同意的。慢说是现在天寒地冻的时节，便是天气和暖时，山里的路也是不好走的，她一个娇娇弱弱的小姑娘哪里受得了，可是好说歹说，少爷就是不听，我是没奈何这才应了的”

　　说着，乌嬷嬷又将立在炕边的我拉到怀里，拍抚着我的脊背温言抚慰：“云丫头你也莫要被嬷嬷的话吓到了，还有少爷呢，我已交代他多带人手，一路上好生打点照应着，必不会有闪失。”

　　一番话说得我伤感起来，豆儿忙绕到乌嬷嬷身侧坐下，双手环抱住我们两个，插科打诨道：“嬷嬷有了云姐姐便不爱我了？”乌嬷嬷又好气又好笑 ，嗔道：“是呀，你看云丫头多乖顺懂事，长得又是万里挑一的模样，哪儿像你似的，我一个眼错不见，你就能蹦跶上房顶去！”

　　豆儿撅嘴不依，一边嚷嚷着：“我哪儿有那么淘气……”一边伸手来咯吱我，两人顿时笑闹成一团。乌嬷嬷站在炕边又笑又叹，也不来拉我们，自招呼丫鬟们去为我收拾行李了。

　　第二日天还未亮，我便被乌嬷嬷叫了起来，给我层层叠叠的往身上套了许多层棉袄皮袍，便是连脚上也穿了两层皮靴，最后直到实在套不上了乌嬷嬷才住手。

　　待我穿着这一身艰难地挪到门口时，萧栖辰带着阿典和十几个侍卫已经等了一会儿了，此时一见穿得格外臃肿的我，众人都有些忍俊不禁。

　　萧栖辰回头瞪了一眼嗤嗤闷笑的阿典，示意他接过我的行李包袱，自己却忍不住笑了，“你穿成这样怎么骑马？”

　　骑马？我登时傻眼，我连驴都没骑过呢，哪儿会骑马！或许是被我脸上的神情取悦了，萧栖辰笑得越发愉快。

　　我又窘又恼，索性低了头不理他，恰好豆儿和乌嬷嬷此时也出来了，萧栖辰便转头与她们交待事宜。豆儿仍是不太理他，将一个小小的银质暖炉塞到萧栖辰怀里又回身将一个小荷包递到我手上，“这是些肉干果脯，姐姐留着路上吃，若是受不住了，便赶紧叫哥哥送你回来。”

　　我见她眼圈红红的样儿，心里早受不住了，又怕勾出她的眼泪来，忙假借低头整理帽子将眼角拭干，强笑道：“豆儿不必担心，左右不过去十几日，说不定我还比你回去得早些呢！”萧栖辰也走过来摸摸她的头发，温言道：“豆儿要听嬷嬷的话，乖乖等我们回来。”豆儿扭头拍开他的手，毕竟不忍心，低声说了一句“路上小心！”

　　萧栖辰点点头，接过阿典递过来的缰绳，翻身上马，又对站在当地不知所措的我伸出手来。我犹豫一下，看阿典已经安置好了行李包裹，一众侍卫也俱都整装待发，只得伸手，任他将我拉上马去，安置在身前。

　　不待我坐稳，萧栖辰一抖缰绳，马儿便缓缓的跑了起来，我忙抓住他胸前衣服，还想跟乌嬷嬷、豆儿说句话，一探头却是灌了一口的冷风。萧栖辰将我头上帽子压一压，又用斗篷将我兜头包住，低声道：“风大，你且将头包好，一会儿太阳出来了就好了。”

　　我闷在他胸前，呼吸间全是年轻男子身上的味道，一时臊得脸都热了，偏生这马上也不稳当，我牢牢的抱着他的腰，一忽儿也不敢放手。虽然还是有些冷，但想到未来几日的见识，心里不禁又有些雀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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