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王]霜雪星辰

　　他又在想网球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幸村有些懊恼。

　　为了解决他那种“完美主义”难题，教练给他的建议是，暂时放空，将自己从对网球的精密掌控中剥离出来，以缓解那种脱离掌控内的痛苦。

　　不过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转移了。

　　因为演奏结束后，正在和凛一起接受采访的赞助商，想要把手搭到她肩上。

　　躲的话，在镜头下未免有些难堪，不躲的话……
　　他会生气。

　　幸村笑着端起茶杯，还没来得及喝，就看见凛轻巧地向右前方走了一步，躲开赞助商的手。

　　她精致美丽的脸，离镜头近了几分，伸手拂过记者的肩膀，微微偏头，温柔地笑笑，“记者小姐，这里沾到彩带了哦。”

　　聪明的解决方式。

　　镜头拍不到记者的脸，只能看到颤抖的话筒。

　　按照以往的传统，近距离感受温柔暴击的记者小姐，应该正在平复自己狂乱的心跳。

　　他端着茶杯，微妙的有点不爽。

　　这点小插曲结束后，就是一小段采访。

　　这么多年后，凛依旧很擅长说些看似很有意义，实则没什么信息量的话。

　　听完她认真的敷衍，在镜头切到赞助商之前，幸村放下茶杯，起身前往厨房。

　　虽然无事发生，但恋人不让他去接，也不告诉他为什么。不仅差点被赞助商搭了肩膀，为了躲开赞助商，又向记者出卖色相。

　　这样的认知让他有些不愉快。

　　为了让恋人意识到这一点，他要给她准备一个惊喜。

　　茶几上一口未喝的茶杯还在恪尽职守地冒着热气。

　　正在宴会上继续敷衍的凛，并没有感受到被留在家里的儿童醋海翻波。

　　应付完二楼的来宾，她正端庄优雅地走下楼梯。

　　她今天要光明正大地早退。

　　因为她托人从中国空运过来的阿勒泰狗鱼正在生鲜市场等着她去拿。为了给幸村一个惊喜，她特地没让他来接，打算自己在回家路上顺路去拿，反正日常的服装她已经备在包里，不会发生穿着礼服逛菜市的笑话。

　　沉浸在狗鱼鲜美滋味中，下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感到右侧大腿有些刺痛，一时不查，左脚落地时崴了一下。

　　凛飞快扶住楼梯扶手，稳住身形。

　　优秀的独奏家，泰山崩于顶也面不改色。

　　她站在楼梯边上，面带微笑地与露过的宾客点头致意。

　　心里想的却是，崴的这一下，都怪要给幸村买的狗鱼，还有幸村留在她腿上的指印。

　　这条鱼，那个家伙现在只拥有一半的食用权，不对，三分之一。

　　凛神色温和，牢牢抓住扶手的手指，已经被扶手上精美的法式浮雕硌红。

　　趁着中岛律的演奏开始，观众都被他吸引过去，凛不动声色地找了个偏僻的角落坐下，开始思考要怎么回家。

　　原先她计划自己坐地铁回去，出了地铁站正好去拿鱼。

　　鱼倒是好说，可以请人送上门，到家之后再找个借口出来拿。

　　可她自己怎么回去呢，家里的司机已经被她放了假。也不能叫幸村过来，这里媒体太多，他在此时出现，怕不是又要被一通盘问。唯一的熟人是中岛律，也因为她找了借口早退，不得不顶替她的位置参加晚些的聚会。

　　换好衣服，找块冰敷一下，应该没问题。
　　凛飞快地做了决定。

　　等中岛的演奏结束，凛准备溜掉时，刚才一起接受采访的赞助商坐到她左边。

　　“雪森小姐，你的左脚是扭伤了吧，”风度翩翩的青年向她点头致意，“我也需要提前离场，雪森小姐不介意的话，可以与我同行。”

　　凛并不想跟他有过多交集，一方面是看出他对自己有意，应该避嫌；一方面是要照顾自家恋人的小脾气。

　　“一点小伤，并无大碍，劳您费心了。”她神色温和地委婉回绝。

　　青年失笑，“从下楼梯起，我就一直看着你，不是小伤吧。”

　　凛礼貌地笑笑，正打算否认。

　　对方却又接道，“即使再善妒的人，也不会为了自己的私心，让受伤的恋人拒绝他人的帮助的。况且，雪森小姐可以顺道把新专辑的初步企划交给我，如何？”

　　说到这个份上，已有不容拒绝之势。

　　向来只有她说话把别人堵死的份，这个人的说法让她有些不快，但也只能维持温和的笑脸，应下他的邀请。

　　“感谢您的慷概，”凛神色温和，眸光清冷，话锋一转，“我的恋人并不善妒。他只是……”

　　“恃宠而骄。”那双空灵纯净的金色眼睛里，是比例行公事要温柔千百倍的笑意，温柔的湖水让人想要溺毙其中。

　　再次婉拒了赞助商先生的搀扶，凛面不改色，缓慢优雅地走到门口，又被记者拦下。

　　“雪森小姐，请问你对之前备受关注的职业选手幸村精市，在德尔莱海滩公开赛半决赛憾负美国选手安德森有什么看法吗？对近日来德不配位的呼声呢？”

　　半道上杀出的记者先生连珠炮一般，咄咄逼人。

　　体育新闻的记者能跑到这里来，属实是令人惊讶。
　　就是因为这个，才不想让他来接。

　　凛并没有插话，他表示自己问完之后，才温和地点点头，笑着接话，“首先，这是音乐会庆功宴的实况转播。尽管两个身份都让我引以为傲，但此刻我以乐手的身份站在这里，而非某个人的恋人。如果一场演奏后，只有我的恋人能成为我与记者先生的共同话题，真是令我惭愧啊。”

　　“其次，相比之下，我的恋人能让不相干的体育新闻记者也来听我的演奏，我相信这是源于他出众的个人魅力，而不是媒体对我们隐私的窥探欲。毕竟，优秀的媒体不会用一些毫无意义的流言来愚弄观众。”

　　在电视上再次看到凛的身影后，幸村拿着手里的特调“饮料”，趿拉着拖鞋走回电视前，将高脚杯放在茶几上。

　　听着她语气温和却夹枪带炮的话，他忍不住笑起来。

　　其实简化一下，就是“不相干的体育新闻记者跑到这里挖什么隐私，演奏会也不听，无良媒体就知道整天说些有的没的愚弄观众”。

　　说来到也奇怪，公众人物大肆宣扬恋情本身就需要面对这样的问题，但凛对于媒体的评价倒是反应激烈的多。不过也只是针对那些否定他的媒体，对于她自己的恶评，倒是冷淡得多。

　　仔细一想，他也是这样。

　　不过，比起那些认为他大失水准的评价，他更不喜欢“你已经尽力了”、“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之类的安慰。

　　这无疑是对他自尊心的折辱。

　　难道我的水平就这么点？

　　虽然明白这些安慰或许出于好意，他也不曾对此恶言相向，但对这样的说法，实在是高兴不起来。

　　凛从来不说这样的话安慰他。

　　“最后，非常感谢记者先生能给我在镜头前与恋人说话的机会。”优雅疏离的神情变得生动起来，但依旧是平和的。空灵纯净也好，清雅素丽也罢，她就像在家时一样，温柔平静地看着镜头，
　　“精市，我爱你。”
　　她说的平淡极了，就像说“人要吃饭，所以我要爱你”一样自然。

　　幸村坐在沙发上，忍不住笑起来。

　　她总是这样。

　　就像那天打完比赛后，她只是很平静地说“我爱你”，然后亲吻他额头。

　　但这已经足够了。

　　信任，支持，陪伴，一切一切。

　　所有的温柔都在这三个字里了。

　　对于她而言，是陈述事实，也是一个朴素而又恒久的承诺。

　　“以上，是我对问题的全部回答。”凛点头致意，转身离开。只留记者磕磕巴巴地继续报道。
　　看着她翩然离去的身影，幸村已经想要站在门口等她回来了。

　　等了半个小时，才等来门铃声，他施施然起身开门。

　　门前站着的，除了他漂亮的恋人，还有一个不速之客。

　　不过比起不速之客，他更在意凛的站姿。看起来依旧笔挺，即使是极熟悉的人或许都看不出问题。凛是一个标准的左撇子，这样站立的重心往往在左侧，但此刻重心却在右脚。

　　“这位是服部先生，作为合作方代表与我接洽。”凛向赞助商点点头，“请稍等一下，我这就为您取初版策划。”

　　幸村伸手想扶住她，却被她拉着手拍了拍，“精市，招待一下客人，我很快过来。”说罢轻巧地换好鞋子，忍着痛飞快地往琴房走。

　　隔音琴房的门一关，气氛就冷凝下来。

　　“幸会，幸村君。”服部伸出右手。

　　“你好，服部先生。”幸村并不想用扶过凛的手去跟他握手，面带微笑地伸出左手。

　　僵持片刻，服部将手放下，“真是见面不如闻名啊。没想到能让雪森小姐忍着痛也要自己回家的人，就是这样一个毛头小子。”

　　听着他的挑衅，幸村神色不变，点头示意听到了。

　　“德尔莱海滩公开赛，冠军奖金也只有7万美金。半决赛选手跟我比起来，输得彻底。”服部说出来的话与和善的表情天差地别。

　　幸村平淡地笑笑，“输？就凭你要等凛关上琴房的门才开口，我就已经是胜者了。”

　　像是胜者与即将退场的败者握手，他再次向服部伸出左手。

　　琴房门打开，对方极不情愿地握上他的手。

　　凛飞快地下楼。

　　本来担心会互相呛声，但这情况是……
　　握手握了3分钟吗？
　　凛充满疑惑，把一沓策划递给服部，两人这才松手。

　　“服部先生要留下喝杯茶吗？”幸村用右手自然地揽着凛的腰，面带微笑地发出诚挚邀请。

　　“不用了，谢谢。”服部拿着策划转身离开。

　　服部一走，凛捂着嘴小声地打了个喷嚏。

　　“庆功宴真是危机四伏啊，又是崴脚又是风寒的。”幸村将她妥善安置在沙发上，为她把披肩裹得更紧一些。

　　凛吸吸鼻子，温声细语地埋怨两句，“明明是精市的错。我的右腿到现在都有刺痛的感觉。不然也不会崴到脚了。”

　　她看到茶几上的高脚杯，“虽然我用茶杯喝可乐，但是用高脚杯也太夸张了吧。不过看在这杯可乐的份上，就原谅你了。”

　　拿起杯子，她想起还在路上的狗鱼，得找个借口出去拿。

　　看她拿起杯子，幸村神色微变，“等等，凛，那不是……”

　　抿了一口的凛，已经不需要他把话说全了。

　　那不是可乐，
　　是醋。
　　陈醋。

　　优秀的独奏家，泰山崩于顶仍面不改色。
　　还好只抿了一小口，不然怕是要喷出来。

　　凛面不改色地咽下。
　　然后面不改色地说，
　　“我要离家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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