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诉

　　她很喜欢逛菜市场，有一段时间，她几乎天天来，但是不买东西，那时她还不会做饭，身边也没有一个要做饭的人。
　　真应该让她爷爷来看看，她哪里封闭自己、哪里不合群了。
　　她其实喜欢跟陌生人产生交集的，但也仅限于交集。要发展和维持一段关系，对她来说太消耗自己了，她不舍得。
　　她喜欢人与人之间短暂又真实的时刻。
　　比如说，这个卖力卖西红柿的大叔，他需要快速地吸引到他的摊位上来，他必须竭尽所能能地夸赞他的西红柿，这个时候如果她问他一个问题，他要么在百忙之中给出一个直觉上的答案，要么让她滚。都很真实。
　　又比如，她走到一个悠闲地展示这土豆的大姐面前挑选土豆，她也会问她一些问题，她不紧不慢，一边思考一边回答，她不用担心她的思想会跟着土豆被人买走，甚至她会说一些平时不会跟朋友和亲人说的话，因为面前的陌生人和异乡人挑完她的土豆之后会离开，离开往往莫名地伴随着遗憾，所以她会尽量多说一点，也让她多挑一些土豆，她们会是几分钟的朋友。
　　再比如，她走进水产区，一对卖虾的夫妻热情招唤她，他们的热情是真的，但是过几分钟她会知道，还会有更好更便宜的虾。她会觉得又生气又好笑，原来这种事是这样发生的，她能体会到被宰的实感。
　　这些片段，这些瞬间，这些真实，会让她觉得特别地文学，像颗粒感之于胶片相机一样之于生活。
　　她想到曾经读过的一本书，Both Ways Is the Only Way I Want It，她非常喜欢，就像喜欢秘密。

　　“来看看香料，你喜欢哪种？”甘叹叫她，递一个瓶子给她看：“今天的鸡肉放的是这种。”
　　“那就买这种吧。”她说。
　　“就是给你看看，家里还有，你可以再挑些别的。”
　　她从左往右，从上到下，拿起一个瓶子，放下，又拿一个，又放下，望着他：“我不知道这些对应哪些味道。”
　　他回望她：“我以为上次买的那本印度菜食谱你后来有好好研究。”
　　她眨了眨眼：“我把里面的图都看完了。”
　　于是他把目光转移一排排的小瓶子上，一边看一边问她：“要不要试一下用这些香料DIY烧烤酱看看？”
　　她眼前一亮：“好啊！你真是个天才！”
　　他撇她一眼：“少拍马屁，今天第二次了。”
　　她冤枉：“我真情实意！”
　　“我还记得你那时到我家吃饭的时候对我厨艺的评价。”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口味重嘛。”

　　然后她忽然意识到，她觉得他做饭越来越好吃了，应该不是她口味变淡的缘故，而是他做菜的时候以她的口味优先。
　　那，“你口味有没有变重啊，我们住一起之后。”
　　“应该有吧，你的口味应该也变淡了一些。”他说。
　　“有吗？我觉得变重很容易，变淡很难吧？”
　　“或者是你对口味淡的接受度提高了。”他说：“你以前喝汤都恨不得加辣椒，现在喝粥不也喝得挺开心的吗？”
　　诶？还真是。
　　本以为这场恋爱谁都不用为对方做出改变，但现在，他们都因为彼此变了。
　　很奇怪，没有惊恐和慌张，也许是“为了”和“因为”是不一样的。
　　好像以前特别怕“变了”这个词，总觉得自己违背了自己，但其实“人不可能踏进同一条河流”。
　　不是诡辩，是真实地感觉到“变了”其实也没有那么可怕。
　　恋爱教给她的，不少。
　　但角落里总有一个声音在低语，也许人就是这样一步步变平庸的呢。

　　“黎想，你看看还想吃什么？”
　　“扇贝和花蛤可以打边炉吗？”
　　黎想看着她，她看甘叹：“扇贝和花甲可以打边炉吗？”
　　“当然可以。也可以单独给你炒。”他说。
　　其实她知道可以，她试过。
　　为什么还要问他呢，鬼知道。
　　也不想再去解析自己了。
　　至少今天不想了。
　　愚蠢的幸福万岁。

　　抱着、拎着、拿着一堆东西回到公寓，几个人卸完货瘫在沙发上，恢复。
　　爷爷还没回来，她让黎想打电话。
　　黎想又让甘叹打，说自己手机在外套里，一进门就挂在衣架子上了。
　　谁的又不是呢，但只有甘叹愿意去拿，还顺便把她的和黎想的也拿过来了。
　　还是她打。
　　爷爷却说晚上不回来了，不仅不回来吃饭，也不回来睡觉，要不是她打电话，他甚至没有意识到天已经五点多了。
　　这个时候天都黑了，是有几吨的话要讲，天黑了都不知道。她嘱咐了几句，挂掉电话。
　　她又望甘叹，嘿嘿笑。
　　“休想。”他说。
　　“我都没说要干嘛。”
　　“给你十分钟。”他说完直接走开，回房间换衣服。
　　“我可以帮忙洗菜。”这时黎想说。
　　怎么都知道她想干嘛？
　　小朋友都说到这份上了，她实在没有脸偷懒，所以十分钟后，她负责装盘和搬运工作。
　　实在因为厨房太小而水槽又太少，没有她用武之地。

　　吃完火锅她可没有偷懒，收拾垃圾，擦桌子，把他洗好的餐具用具归位，还拖了地。
　　忙活完，她开了一瓶酒犒劳自己，看他和黎想打游戏。
　　男生打游戏的时候是不是都这么神采飞扬？
　　开学以前，他也常打，那会儿见他打游戏的时候跟平时的样子大相径庭，她觉得新奇又好玩，也试着玩了两手。
　　没有多好玩啊。
　　可他和黎想，动不动就卧槽，真的很好玩。
　　看着看着，喝着喝着，她就感觉有点醉了。
　　叫他，甘叹。
　　甘叹，甘叹。
　　甘叹，甘叹，甘叹。
　　他看了她几眼，放下手柄，放弃说卧槽。

　　“醉了？”他温柔地问她。
　　真的好温柔，她都醉了。
　　“瞓觉好唔好？”（睡觉好不好？）
　　好啊，她伸出两手。
　　他抱起她，她就埋进他的胸膛。
　　他把她放床上，天花板就开始旋转。
　　他给她垫了枕头，停下来了。
　　“没有刷牙洗脸。”她还记着。
　　“先睡一会儿，醒了就去洗。”他摸她的头。
　　“你不要关灯，再过两个小时我就醒了。”她对他说。
　　“好。”他吻她，“睡吧。”

　　她在十点多的时候醒来，还是有点飘，但不得不做个人的卫生清洁。
　　他和黎想还在打游戏，他们对游戏的热爱让她没有办法感同身受。
　　他看到她，又看回游戏。
　　“好点没？”他问她，却不看她，看游戏。
　　“嗯，我去洗澡。”她说，看他，又看游戏。
　　“有事叫我。”他说。
　　“哦。”

　　可能有什么事呢？
　　叫他也不会听见的吧。
　　但还是叫了。
　　他也真的来了。
　　他敲门，她不开。
　　她就是想知道他在外面而已。
　　所以，半分钟叫他一次，有时是一分钟，也有可能十秒钟。
　　甘叹。甘叹甘叹甘叹。甘叹甘叹。
　　他每次都会回。
　　有的时候是“干嘛”，有的时候是“我在”，有的时候没有“我”只有“在”，还有“嗯”、“我在我在我在”、“怎么了”……
　　她在里面偷笑，不知道他在外面有没有笑。
　　她穿好衣服，拉开门，扑上去，“狼来啦！”
　　他把她湿漉漉的头发往后拨，说：“还是醉了可爱。”
　　她不服：“平时很讨厌吗？”
　　他笑：“我错了，平时是另一种可爱。”
　　“你不要以为我很醉，”她嘟囔：“你知道的，我知道自己在干嘛，我在撒娇。”
　　他却不解风情地捏她的脸：“是要睡觉还是继续看我们打游戏？”
　　她推开他：“我也要打！”

　　可是她家黎想玩的这个她不得其道，终于也说上了卧槽。
　　一盘下来，她精疲力尽，把手柄丢给他：“不玩了！”
　　他笑，黎想也笑：“家姐，你和甘叹玩一局吧，我去个卫生间。”
　　好吧，那就再玩一局。
　　卧槽，卧槽卧槽，卧槽！
　　他笑得不行，她看不过，压过去捂他的嘴。
　　他还是笑，拉开她的手：“小朋友在呢。”
　　她身体和意识不同步，差点滚下沙发，他及时把她拉住，又跌回他身上。
　　她转头去看黎想，黎想也看着他们，一时之间有点尴尬。
　　他又笑。看在他笑出了声音打破了安静的份上，她没有打人，从他身上下来，去厨房倒水喝。
　　还给他和黎想都倒了一杯。
　　回来的时候他们已经不玩了，对着手机交头接耳。
　　她把水放茶几上：“你们在干嘛？”
　　“教黎想怎么连□□。”
　　“连这个干嘛？”
　　“他以后看舞蹈视频的途径多一点也方便一点。”
　　说到这个，她看向黎想：“你来这这么长时间会不会耽误你练舞？”
　　黎想摇摇头：“我每天都有练功。”
　　什么时候？
　　她好奇：“你都练什么呀，演示我看看？”
　　他忸怩：“就拉拉筋什么的，没什么好看的。”
　　她又说：“怎么拉，你教教我，我最近感觉身体好僵硬的。”
　　他油盐不进：“我的不适合你，你还是看看瑜伽吧，我去洗澡了。”
　　真厉害啊，现在的小朋友。

　　甘叹说：“你就开心吧，他现在不怕你了。”
　　对，好开心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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