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皇

　　汉末，董卓掌权后，肆意妄为，国家制度朝令夕改，反复无常，法令苛酷，爱憎淫刑，更相被诬，噃死者千数，百姓怨声载道。

　　及后，卓悉椎破铜人、钟虡，及坏五铢钱，更铸为小钱，大五分，无文章，肉好无轮郭，不磨鑢，于是货轻而物贵，谷一斛至数十万。（注：大意是董卓大量毁坏通行的五铢钱，下令将所有的铜人、铜钟和铜马打破，重新铸成小钱。粗制滥造的小钱没有纹章，边缘无轮廓，不耐磨损。小钱的流通直接导致了严重的通货膨胀，使得货币贬值，物价猛涨）

　　由此，钱货难通，市井凋敝。

　　董卓的倒行逆施愈发激起了四方反抗。老百姓为了表达对他的痛恨，到处传唱民谣《千里草》，望其刀斧加身，暴毙而亡。（注：长安有童谣，谓：“千里草，何青青。十日卜，不得生。”其中，“千里草”实为“董”，“十日卜”为“卓”，暗示董卓将自下摩上，以臣凌君。“青青”指爆发，暗喻董卓暴盛当权，却将迅速败亡，落个“不得生”的凄惨下场）

　　此歌谣传至袁绍耳中，他嗤笑两声：“董贼不过一马夫耳，有桀纣之危，而不自知，命不久矣。”

　　谋士逢纪闻之，深以为然：“董贼一死，西凉必乱，汉室无主，主公为高门之后，可据势以待，何愁大业不成。”

　　“君言之有理，但我眼下挂心的还是冀州啊”，袁绍叹了口气，面露难色。先前，他图谋冀州，得逢纪之言，送书至公孙瓒处，邀其共攻冀州，平分其地。

　　瓚得书，大喜，欲兴兵。不料北地内乱，他无暇南顾，只得将计划搁浅。

　　绍闻讯，遗憾不已，却也奈何不得，只能徐徐图之。

　　初平二年秋，公孙瓚稳定了后方，雄心勃勃，继续与袁绍合盟，依约攻冀州。袁绍得了消息，大喜，立马将逢纪召来，密谋多时，定下周全之策。

　　不日，袁绍依计，使人密报冀州牧韩馥，言公孙瓒欲攻冀州。

　　初始，馥不信，以为骗局。

　　未料，月余，瓒以讨卓为名，奔袭冀州。韩馥一战败绩，折损了好些人马，怀不自安，慌了手脚。

　　届时，袁绍引军延津，知馥惶遽，派说客高干、荀谌不失时机地到了邺城（注：邺，乃东汉末年冀州州治所在，河北平原的统治中心），拜见韩馥。

　　高干，字元才，陈留圉县人，为蜀郡太守高躬之子、大将军袁绍外甥。其出身世族，才志弘邈，文武秀出。

　　荀谌，字友若，颍川人，乃荀彧之兄(注：一说为荀彧之弟)，荀绲之子。

　　二人与韩馥的关系不错，此行却为袁绍计，谋求冀州数郡。

　　及见面，高干谓韩馥曰：“公孙瓒勇武，帐下多猛将，乘胜南下，诸郡望风而降，窃为大人危之（注：私底下为大人担心）。”

　　闻罢，韩馥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心急如焚：“既然如此，敢问诸位，吾当如何自处，方能保住基业呢？”

　　荀谌听了，给高干使了个眼色，不正面回答韩馥，反上前两步，问道：“依将军所见，在礼贤下士、仁人爱物这方面，您比袁公何如？”

　　韩馥老实答道：“我不如。”

　　“在临危决策、智勇善断这方面，您比袁公何如？”荀谌放低声音，又问道。

　　韩馥无奈，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坦言：“实不如本初。”

　　“那么，在广施恩德、泽被苍生这方面，您比袁氏又当如何？”

　　闻罢，韩馥心底泛起一丝怒气，却强忍着，未发作，再次摇摇头，须臾，无力地回应：“还是不如。”

　　连答了几个问题后，韩馥被打击得体无完肤，荀谌见火候差不多了，这才言明：“公孙提燕、代之卒，其锋不可当。袁氏累世公卿，一时之杰，必不为君下。

　　夫冀州，沃野千里，天下之重资也，定为诸侯相争，他日兵交于城下，危亡可立而待。夫袁氏，将军之旧，情分犹在，当今为将军计，莫若举冀州以让袁氏。

　　袁公得冀州，如鱼得水，兵雄将广，则瓒不能与之争，必厚德将军。冀州入于亲交，是将军有大体之量、让贤之名，而稳居幕后，全族避祸，身安于泰山也。愿将军深思勿疑！”

　　馥素恇怯，无大志，因然其计，即差别驾（注：官名，全称为别驾从事史，亦称别驾从事。汉置，为州刺史的佐吏）关纯去请袁绍。

　　冀州长史耿武、骑都尉沮授、别驾闵纯、治中（注：官名，全称治中从事史，为州刺史佐官，主众曹文书，位仅次于别驾）李历闻之，皆大惊失色，匆忙赶去见韩馥。

　　与会时，耿武痛心疾首，谏馥曰：“主公此举实为不智啊。冀州虽鄙，却是平原腹地，带甲百万，谷支十年。谁得之，进可攻，退可守，霸业待成矣。

　　目今袁绍虽自号车骑，却是孤客穷军，仰我鼻息，譬如婴儿在股掌之上，绝其哺乳，立可饿杀。奈何乃欲以州与之？此放虎入羊群也，安能善了？！”

　　闻罢，韩馥双眉紧蹙：“吾初为袁氏故吏，得其恩泽，且才不如本初，执掌一州，着实不易，度德而让，古人所贵，汝独何病焉！”

　　沮授见状，知韩馥蒙蔽甚深，失了理智，再三劝阻：“主公慎思！袁绍狼子野心，觊觎冀州久矣，今若得偿所愿，焉有公立足之地？”

　　沮授，广平人，举茂才，历二县令，史载其“少有大志，擅于谋略”。

　　韩馥一听，心生踟躇，来回踱步，良久，仍下定决心，退位让贤。

　　众人见此，忧心忡忡。

　　之后，冀州都督从事赵浮、程奂将强弩万张屯河阳，闻自家主公欲以冀州与绍，大骇，径直自孟津驰东下。

　　彼时，袁绍尚在朝歌清水口，浮等从后奔来，船数百艘，觽万余人，整兵鼓夜过绍营，战意十足。

　　如此示威，绍甚恶之。

　　及赵浮等人到邺城，即刻面见韩馥：“袁本初军无斗粮，心多离散，便是有张杨（注：汉末武官）、于扶罗（注：东汉末年南匈奴单于栾提羌渠之子、汉赵帝刘渊之祖父）新附，未肯为用。故绍虽自诩雄主，皆虚张声势，不足为虑。

　　吾等虽为从事，亦请自以见兵拒之，旬日之间，必使其土崩瓦解。公但当开合高枕，卧榻酣睡，何忧何惧？！”

　　馥犹疑一二，却未改变想法，欲遣子赍冀州印绶与绍，虚位以待。

　　沮授得闻，甚是遗憾，叹曰：“将军不明，冀州易主在即！”当夜，他与别驾闵纯、治中李历、都督从事赵浮等合谋，欲另寻出路。

　　孰料，众人议来议去，耗了一个时辰，仍没议出什么名堂。

　　沮授见之，亦是无奈，哀叹一声：“韩馥无能，难以借势，不可辅佐。袁本初既得冀州，吾等要谋晋升，便奉其为主吧。”

　　恰时，一奴仆来报，言有一年轻男子登门，自称可解冀州之危。

　　沮授闻之，大惑，将人请进来。

　　“曹某见过诸位，不请自来，万望见谅”，来者身高八尺，剑眉星目，声如洪钟，气势凛然。

　　“汝是何人？深夜来访，所为何事？”沮授面露警惕，暗中思索对方身份。

　　“在下曹河，字仁泽，效命于奋武将军曹公，今受主上所托，前来献策，助各位解燃眉之急”，曹河面色淡然，不卑不亢地应道。

　　“曹公？可是孤军西进，勇追董卓的曹孟德”，沮授一捋胡须，反问道。

　　“正是！”曹河挺了挺胸膛。

　　“哦，吾闻曹公忠义，有容人之量，今遣尔来，有何赐教？”沮授一面差人看座，一面细细打量着曹河，妄图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来。

　　“不瞒诸位，此次冀州之围，盖因袁绍而起，公孙瓒亦是被利用的傀儡”，曹河坦荡地落了座，理了理衣袍，将袁绍、逢纪之谋和盘托出。

　　众人闻之，皆惊讶不已。

　　“怪不得公孙瓒远在北地，与某等本无瓜葛，却忽然带重兵南下，连克数座城池，原是袁绍在搞鬼。哼，这忘恩负义的东西，先前盟军溃散，人困马乏，若无冀州接济，他早就灰溜溜地回汝阳了，焉能在背地里兴风作浪？”闵纯脾性耿直，当即破口大骂。

　　“好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沮授摆了摆手，止住了众人的牢骚话，若有所思地望向曹河：“吾有一问，袁绍之计，尚算高明，若无意外，冀州必易主。曹公身在异地，与双方皆无牵扯，缘何得闻此等机要？”

　　言讫，气氛顿时变得微妙起来。

　　“听君之意，乃不信我，亦或是，不信曹公？！”曹河眼睛一缩，语气渐沉。

　　“曹公英名天下咸知，吾自当斟酌。可眼下乃是多事之秋，汉室不振，各方诸侯皆蠢蠢欲动，而冀州乃膏腴之地，位居要冲，其主却是无能之辈，不堪造就，坐不稳州牧的位置。于此，吾便说句诛心之言，在这节骨眼上，曹氏来插上一脚，未必没有抱着和袁本初一样的心思”，沮授面色平静，淡然应道。

　　曹河闻罢，抬首盯着沮授，静默数息，接着面色一霁，哈哈大笑：“果真被三郎君言中了，河北多名士，菁英推沮君，今日见之，吾信矣。

　　公与务实慎，处变不惊，遇事多三思，有名士之风。”（注：这里的公与说的是沮授的字。特别注意的是，在已有的历史资料中根本没有记载沮授的字是什么，公与是后人编造，本文将错就错，私设此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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