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山深处有只鬼

　　声音轰然震荡开来，单胤身后却响起了几声掌声，随后女子银铃般的声音传来，“不愧是单氏族长！”

　　烛乐儿在几位长老不可思议的眼光下走到单胤身旁，冲着几名凤族长老友好一笑。“说来我们几大氏族这般相聚，还是人间二十年来头一次。都是当年天堕后的幸存者，我们几人又何必再互相戳伤口呢？诸位皆是乐儿的前辈，还望听乐儿一言，单族长此次来并没有恶意，不过是想找回徒儿，凤幽哥哥掳人在前当数不对，诸位何必再苦苦相逼？还望各位前辈告知被凤幽哥哥掳来的人在何处？”

　　面对烛乐儿，几位凤族长老着实在心底生出了几分遗憾和惆怅来，烛乐儿和凤幽自小就定了亲，烛乐儿对凤幽也是一往情深，族中长老们也是非常满意。

　　谁知这一辈的少族长偏偏生了叛逆之心，喜欢上了别人，置龙，凤两族颜面不顾，执意要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偏偏那人还是...

　　正在此时，一墨衣男子自风族长老身后赶来，本该是年轻俊逸的面容，眉宇间却有失意而致的愁色，失去了年轻人的朝气，再出众的气度也掩盖不去他身上长期浸染的一份悲彻，清润的嗓音随之传来。

　　“该来的总要来，各位老张不必再拦。还有下方的这两位朋友，远道而来是客，何必藏着呢？”

　　几人一惊，朝着下方看去，见那鬼面人带着玄武怪站在角落里，见几人同时将目光投向他，冲着他们友好地招手，“在下白蔹。”

　　在场几人心中又是一惊，妖王白蔹，上一任妖王唯一的儿子，自即位起手段毒辣，短短几百年就将本该萧条衰败的妖族再次发展壮大。什么风把这尊佛也给吹来了？

　　“凤幽哥哥…”烛乐儿上前一步，又突然停下，欲言难诉。

　　不似烛乐儿那般犹豫不安，凤幽面对她反而是一派坦然，甚至还有了几分笑意，“乐儿，好久不见。”

　　单胤站在鬼葫芦上，毫无眼色地挡在两人之间，指着凤幽的鼻头，“喂，臭小子，我家阿花呢？”

　　凤幽终于看向单胤，只是那样的目光与其说是注视，更像是带着一股怜悯的无声讥讽，对着其他人，即使是陌生的白蔹，凤幽也端着少族长的架子，心平气和的，唯独面对单胤多了一份发自内心的怒意。轻哼了声，“比起…你倒是关心他。”

　　单胤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凤幽也算他的后辈，他自问此前也没怎么得罪他，他怎的就唯独对自己这么恶狠狠的？

　　单胤想不通的事也没多想，简略地回答，“从小养大的徒弟，自然宝贝。”

　　谈及阿花，凤幽倒是苦笑了声，“你放心，那死狐狸跟长了几百条腿似的，能跑得很。现在也不知道跑那里去了，族人们都在找他。”

　　单胤也深知阿花禀性，这小子惜命怕死，越是危急关头越冷静，加上古灵精怪的性格，若是说他像什么，就像条滑不溜秋的泥鳅，难捉得很。也知道凤幽这么说，阿花自然是安好无损，当下放了心，对凤幽也没那么大敌意了。

　　眼见几人都镇静了下来，几个凤族长老也松了口气，只听烛乐儿突然问道，“凤幽哥哥，你要取九尾灵狐的心头血，是不是想救阿彦？”

　　单胤闻言神色大变，蓦然间失声，只觉浑身血液冻结了般，“阿彦？他在这里？”

　　单胤提到这名字时，终于将凤幽心中最后一丝隐忍打破，他快步走到单胤面前，全然不顾辈分礼节地抓住他的前襟，声音中只剩克制的颤抖和压抑的怨恨。

　　“是啊！这么多年你只顾着自己逍遥人间，何曾想过他？你知不知道他快死了？连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徒弟你都这么看重，为什么对自己的亲生儿子，能这么残忍，能一丢就是二十年！”

　　长久以来积聚在凤幽心中的愤怒终于爆发，为何他唯独对单胤那么愤怒？因为那是他心爱的人的父亲，却在二十年间不闻不问，他是在替自己心爱的人不平，委屈。他捧在心上的人生命垂危，可他的父亲却是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表情！

　　且单胤表现得越重视他的徒儿，凤幽对他的痛恨就越多！

　　单胤这会儿真说不出话来，早已没了先前不可一世的样子，甚至看着又苍老了几分，凌乱的头发遮住了他的眼睛，只听他声音颤抖地问道，“阿彦？他在哪里？让我见见他。”

　　凤幽将他推开，指着他心脏的位置，冷冷嘲讽，“现在想起自己还有个儿子了？想表现一把父爱情深了？晚了。”

　　单胤只得将恳求的目光投向凤胤身后的几位凤族长老，其中一人目露不忍，用目光示意底下那一派低矮的房子，最左侧的那间。

　　单胤二话不说，收了鬼葫芦就向那房子奔去，凤幽几乎是立即赶上，当仁不让拦在那扇小门前，如被踩了尾巴的老虎般发了狠劲，“你有什么资格踏入这道门？”

　　单胤欲撇开他，“凤幽，你让开！”

　　“不让！”

　　五张燃火符兜头罩来，凤幽眯眼以手去挡，却在触之刹那，符纸依次轰然炸裂，这还是符纸差的关系，只是将凤幽炸了个灰头土脸，若是尚好的符纸，只怕如今他身上会多五个窟窿。

　　凤幽怒极反笑，“你这些年做道士倒是做得习惯！”话落，左拳包裹着赤红的火焰携风而至，照亮了单胤苍白面容的刹那向着他脸上砸去。

　　单胤险险避开又及时挡住他的左手，“臭小子，有完没完？”

　　“没完！”

　　右拳再次迎上，与怒不可遏的单胤再次缠斗起，单胤是前辈，二来的确于心有愧，即使再愤怒下手也是留了余地的，如今却是接连受阻，烛乐儿几人怕被殃及离得远远的，除了凤族的几位长老面露不安，白蔹倒是一脸看戏的悠然。

　　迎着一众视线，突然携风而至的红弦一头缠住了凤幽的手足，另一头被突然出现的人握在手中，少年着红衣，声音透着漫不经心的懒散，“大鸟怪，住手。”

　　这结界里会这么叫他的只有一人，凤幽双眸充斥着火气，待看到突然出现的人时呼吸微窒，几乎是立即放弃了与单胤的缠斗，声音沉如冰，“你放开他！”

　　几笔线影勾勒出阿花一袭张扬红衣，突然出现的少年明媚灼烈如火焰，神色似笑非笑，怀里圈禁着一人，红弦将他的脖子缠绕了几圈，那人神色衰败，羸弱至极，仿佛随时都会化作飞烟散去。

　　凤幽担忧着单舒彦的情况，骂道，“卑鄙的狐崽子！”

　　阿花挑眉，却不松手，“我又不是君子，我是小人啊！”

　　单胤道，“阿花，你松开他。”

　　白蔹自阿花出现后，那双眼就一动不动地盯着他，此时突然闯进众人之间，下一刻就出现在阿花面前，手握紧他的手腕，惊喜之色尽显，“阿缘？”

　　阿花疑惑地看着眼前高挑倨傲隐隐带着无上威严的男子，挑眉道，“你又是哪位？”

　　白蔹长眉一蹙，探究的神色在他脸上逡巡过，感受着他体内的气息，半晌后放开他，失望道，“你本体是一只灵狐？你，不是阿缘…”

　　单胤插言道，“妖王，你这是把我家阿花当做谁呢？花惜缘？”

　　谁都想不到他会突然说出这个禁忌一般的名字，所有人都怔在原地，而后目光齐刷刷扫向阿花，烛乐儿几番欲言又止，最终道，“不，不是小师叔，小师叔不长这样。我记得清楚。”

　　似是想起故人，凤幽也愣在原地，叹道，“对，他的确不长这样。”

　　单胤道，“天族的望惜就是花惜缘，花惜缘就是望惜，可望惜是望归陌通过以花惜缘的灵魂为媒介，肉/ 身重塑后人为造出的人，为防别人认出，望归陌改变了他原本的气息和相貌，而妖王说的，是最初的花惜缘，那个冰夷族的少主，当时凤幽和烛乐儿还小，自然不记得他的模样了。我承认阿花与他有些相似，可阿花的本体是一只灵狐，妖王你也感受到了吧，况且，二十年前，他就死了，从诛仙台上跳下，魂飞魄散，妖王，你不也是亲眼看到的吗？”

　　白蔹踉跄着后退两步，脸色的悲哀一闪而过，道，“是啊…我是亲眼看着他，跳下的…”

　　其余几人皆沉默不言，极有默契地不再提这些往事。

　　阿花对他们这些神神叨叨的话完全听不懂，反正他们不是在说他，他不耐烦地将那妖王甩开，也听言松开了怀里的男子。

　　那男子失去了支撑，很快委顿向地上倒去，脸色也苍白至极，凤幽将他接在怀里，看清他此时状态，面上已满是凄楚，倒在他怀里的男子目光却看向单胤，轻轻地唤了声，“爹。”

　　爹？阿花心头大震，老头子什么情况？他的私生子？都长这么大了？

　　单舒彦仿佛多说一句都显得很吃力，他靠在凤幽怀里，失去血色的脸上布满疲惫，“生死有命，既然他是爹的弟子，阿幽，你何必再多造杀孽？能与你相守这么久，已经够了，我很知足了。”

　　凤幽紧紧抱着他，单舒彦挣了几挣，没有挣开他，只得无奈道，“阿幽，你先松开我。”

　　见他态度坚决，凤幽只得先将他松开，单舒彦跪在地上，头贴着地作了个跪拜的姿态。只是这般简单的动作也耗费了很久时间，“爹，孩儿时日无多，恐不能再尽孝膝下，有愧您养育之恩。”

　　单胤看着跪在地上的单舒彦，只觉这颗几经世事沉浮的心也钝痛异常，对于自己仅有的这个孩子，他才是于心有愧的，他的手以异常缓慢的速度，颤抖着抚上单舒彦的头，随后是脸颊，声音中已有哽咽，“彦儿，对不起…我真不是个合格的父亲…”

　　除了一句对不起，他连如何弥补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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