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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茶相逢
这是北野第一次独自出门远行。
苏北离一贯身体不好,时不时闹些小病小灾,因此苏家三人素来连客北城方圆五十里都很少出。客北城僻处塞北,附近少有武林中人往来,苏北冽也不喜欢往来交际之事,因此枕闲庄虽称不上“山中无日月,寒暑不知年”,但北野在庄里待得久了,每日遥望白云还自散,偶思明月落谁家,倒也时而觉得自己并非武林中人,而是什么遥居塞外的高人隐士。
倒也合了当年“一枕闲眠昼漏长”的期许。
* * *
客北城附近三十里并无市镇,不过北野运气不错,天亮之后从几个路过的牧民手里买到了马。之后她骑着马一路向南,过了上郡、延州、咸阳后,在七月廿一那日抵达了长安。
长安距洛阳尚有八百里。洛阳自百余年前被立为东都后,日渐繁华,与长安之间的这八百里路,也渐渐成为了各大门阀望族的居住之地。因长安称西都,故这八百里民间多称之为“两京走廊”,是全国菁英汇集之处。
但对于武林中人来说,长安城最出名的绝不是这些皇家宫苑、世家大族,而是位于长安城外终南山上的道门,全真教。
千余年前,老子李耳骑着青驴一路出了函谷关,说是向西云游,之后世上莫知其所终。所幸函谷关令尹喜苦留老子不得,强使其著书,凡五千言,即后世所称《道德经》,使其思想不至湮没无闻。
后传说老子于大陵山楼观台得道成仙,亦有传说老子西行之后与临姚留有一脉,故有“天下李氏出陇西”,为五姓七望之首,老子亦被尊为李姓太上始祖。各色传言纷纷扬扬,却多是无可查证的附会之说了。
四百余年前,全真祖师钟离权、吕洞宾于终南山楼观台宗圣宫写下《灵宝毕法》,其传人王喆奉东华帝君王玄甫为全真教主,开全真道一脉。全真发展至今,亦有百年,与后起之秀武当分庭抗礼,并为武林中两大道门,所谓“北全真,南武当”。
北野捧着一个粗陶茶杯,在终南山下一个路边茶肆暂歇,漫不经心地听着另一桌几位客人唾沫横飞、得意洋洋地说着这些传闻逸事,仿佛自己就是全真门下,与有荣焉。
那汉子眉飞色舞地说着:“现下掌教是开玄子道长,俗家名字叫孙德彧,十六岁新婚那天得他师父,也就是上任掌教苗道一点化,终于大彻大悟,于是丢下新婚妻子,跟着苗掌教上了终南山……”
正说着,忽然有一女子声音传来:“真真是胡说八道,孙开玄明明六岁上就被寄养在终南山重阳宫了,哪来的新婚妻子。更何况他师父是李崇玄,师祖是于善庆,苗掌教是他师叔。”声音清脆如铃,听来极是悦耳。
茶肆中几人均循音望去,见说话的是一个穿着湘妃色衣衫的少女,手上牵着一匹银鞍白马,想是也准备在此处歇一会。她身边跟着一个少年,瞧来比她略小一两岁,身着缁色短打,亦牵着一匹马。两人背上俱背着长枪,少女的是红缨梨花枪,少年则是錾金虎头枪。
那少年有些不安地道:“师姐,出门前师父说了,要谨言慎行……”
少女哼了一声,却也没反驳,挥手招呼店家把两匹马牵去喝水,和她师弟一起进了茶肆,解下枪放下后,随意找了个空桌坐下,又要了一壶宁强雀舌,一壶紫阳银针,几碟子点心。
之前话被打断那汉子冷笑道:“小丫头懂得什么。我胡一彪在这长安城呆了三十几年,全真道长们的讲经会都听了百八十场……”
“不然。”少女声音玲玲如振玉,“古人云,学无长幼,达者为先。若是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那也不过虚长这些岁数而已。”
那胡一彪拍案而起,正要发作,但他的同伴见少女纤纤弱质,衣饰华丽,连马都是银鞍玉勒,八成是哪位长安城世家小姐出游,不敢得罪,忙死死拉住他,口中道:“这里天子脚下,不可……”
少女轻笑一声:“若不是天子脚下,你待怎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望着她师弟,眨眨眼睛。
少年意会,随意拈起一块蓼花糖,伸手一挥,那蓼花糖便急速向胡一彪飞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在他眉间。这一击之力看似不大,却让胡一彪足下不稳,连退三步后摔在了地上,还把拉着他的两名同伴一起扯倒了。
一时间茶肆内都是笑声。
北野眼尖,见那蓼花糖骨碌碌滚在地上,竟是完好无损,心中一凛:那少年或是暗器手法极好,亦或是内功甚佳,这才能让这糯米制成、松甜酥脆的蓼花糖击得人退步而自身不碎。
那几人狼狈地从地上爬起,已知这对师姐弟自己对付不了,口中却犹嚷嚷着:“你二人师从何人,留下万儿来,来日我定然……”
那少女还想说话,少年劝道:“师姐,师父说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少女对师弟点点头,挥手道:“你们再练五十年,也不过是这样了,不用知道我们是谁。”
胡一彪冷笑道:“怕不是什么旁门左道,不敢说吧。”
少女和少年却不再理他。两人各执一杯茶,一边欣赏风景,一边开始闲聊。那少女也是博闻强识,张口便是:“今日来了这儿,我才知道为什么书上说,关中河山百二,以终南为最胜,终南千峰耸翠,以楼观为最佳……”
此后倒都是些闲话了,从秦岭北麓七十二峪,号称峪峪有温泉,一直说到这儿被尊为传说中龙脉的主脉。北野听了会儿,觉得无甚趣味,加之自己也歇够了,便结了茶钱,去水池旁牵了马,准备继续赶路。
* * *
北野刚刚上马,忽听那少女叹道:“唉,这次去悬玉峰参加掌门继任大典,爹爹说……”
北野闻言匆忙勒马回头,高声问道:“昆仑怎么了?”
少年少女俱是一惊。那少女站起身,笑问:“阁下是谁?”
北野心想这两人若是昆仑故交,那说出自己身份大大不利,便含糊道:“家中长辈与昆仑派有些纠葛,忽闻姑娘说昆仑派换掌门了,故有此一问,唐突姑娘了,在此赔罪。”
“昆仑这些事儿说来也不值什么,”少女扬起了眉角,神色颇为顽皮,“不过我也不想随便就告诉你。嗯……这样吧,你猜得出我们是谁的话,我就告诉你。”
北野道:“我今日是第一次见姑娘,怎会知道姑娘姓甚名谁。”
那少女皱了皱眉头道:“说的也是……这样,降低些难度,你能猜中我们师承就行啦。给你三次机会,够不够?”
少年道:“……师姐,我们……”
少女不悦道:“你就让我玩玩嘛,她一定猜不中的,放心!”
北野目光扫过桌边搁着的两柄枪,忽然想到:武林中用枪的门派本就不多。顺着这个思路略一思索,北野便有了答案:“两位……可是武林盟,贝珞贝盟主门下?”
少女豁然站起,拍着桌喝道:“你作弊!你是不是早就认出了我?”这便是承认了。
北野知道自己说中了,于是就着答案开始现编理由:“俗话说,长枪难使短刀难防,又说‘一年刀,十年剑,百年才练一杆枪’,枪乃百兵之王,是十八般兵器里最难练的,因此江湖上用枪的门派本就不多。两位如此年轻,刚刚这位少侠又露了一手,我自然便往贝盟主上猜了。”一篇话编完,居然还挺流畅,北野顿觉自己最近说瞎话的本领见长。
见少年、少女脸色微霁,北野抱一抱拳,彬彬有礼地道:“在下枕闲庄苏北野,北方的北,原野的野,敢问两位尊姓大名?”
少女起身回礼,道:“我叫贝懿,嘉言懿行的懿。这是我师弟,林疏明,物彻疏明的疏明。”略一思索,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脸上露出了两个梨涡,“我听过你的名字。你是半年前,杀了董岳的那位女侠。了不起!”
北野系了马,重新进茶肆坐下。贝懿往她手里塞了一杯紫阳银针,然后端起自己的茶杯道:“爹爹说,你杀董岳那一招可算得有勇有谋。我也那么觉得,真是太厉害了!苏姑娘,我这里以茶代酒,敬你一杯。先干为敬了!”
这也是北野的得意之事,于是她欢然应着喝尽了茶水。北野放下杯子后,贝懿又提起茶壶续满,随后再次举杯,道:“你刚刚说,长枪是百兵之王。你带着剑,剑是百兵之君。你看,这不是巧了么,我们很该为这再干一杯!来!”
一旁的林疏明许是觉得太丢人,默默捂住了脸。
在贝懿第三次举杯之前,北野按住她的手,匆忙道:“贝姑娘,我想问,昆仑到底怎么了?什么掌门继任大典?”
贝懿有些遗憾地放下了茶杯:“昆仑啊……”她转头看向林疏明,任性道:“师弟,别闷着了,这事儿你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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