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年

　　飞机停在药泉附近一片僻静的草坪上。专业人员为零和进行护理，她所在的房间也做了彻底的无菌处理。过去的三天，每天都是穆修亲自为她清洗、上药、穿衣、甚至吹干头发。
　　女郎按点敲了敲房门进来，手里拿着最后一剂动员针，无声地走到他面前。穆修坐在沙发上，解开身上衬衫扣子，半脱下，露出半边手臂。
　　女郎一边给他注射动员剂一边询问道：“大人，除了肌肉酸痛和脊椎肿胀，您是否感到其他不适？”
　　穆修撑开手掌按了按两边太阳穴，平静地说：“时常头晕，无碍。”
　　“好的。”女郎打完针，用棉球替他抵住创口，说：“只需最后再做一次采血检查。这之后就可以采集干细胞了。”
　　他简单应了一声，单手扣上了衬衣。
　　约摸三刻钟后，医护人员推着仪器进来了。他们替他卷起两边袖子，用袖箍固定好，随后便取出两个棉签般粗细的针头，分别插入他左右两小臂。绛红色的血液从针管静静地流淌出来，经过离心机单独分离出造血干细胞后，又通过另一头的针管注回他身体里。
　　这样一个过程持续了三个多时辰。医生时不时地为他补充钙液和葡萄糖，女郎也全程替他按捏。尽管如此，穆修的身体还是出现了一定的发麻。但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一双深邃的眼眸只注视着慢慢积累起来的干细胞悬液。

　　结束后，他的干细胞通过静脉输入她的体内。人员散去后这个房间再次除菌。女郎捧着一床薄毯，小心地披到穆修身上，说：“小姐身体素质本来就好，不出意外的话应该能在24小时内醒过来。”
　　他盯着她愈发消瘦的脸庞，沉默了许久。女郎本已打算退下了，穆修却突然开口道：“查一下她为什么会有性恐惧。”
　　女郎闻此，诧异地问道：“大人，您不知情？”
　　他看向女郎，锁着眉说：“不知情什么？”
　　女郎闭上眼睛，迅速地搜索出相关资料，旋即睁开眼，用客观的语气分析可能的原因。
　　“小姐还是婴孩时就被选入S.V.，是典型的由组织一手训练出来的人力。她五岁学会开枪，八岁接受仿真任务，十岁已经能独立行动。2005年8月小姐初潮，06年同月她被带到‘彩虹屋’按惯例接受性教育。
　　彩虹屋由七间房连在一起串成，人从红房入，只有成功从紫房出来才算完成任务。每间房里有一个或多个专业人员，年龄、体型、性别不等。想要打开下一间房房门，就必须从他们那里得到密码。屋内发生的事情是不公开的，受训者出来后在性方面会变得成熟。一般人只需要三天，但资料显示，小姐在里面共呆了九天。按道理是要被淘汰的，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商璃保了她。”
　　“商璃保她是因为零初。”穆修的眼里已起了怒意。他沉着脸，半咬着牙说：“06年……她十四岁。”
　　女郎却回答：“小姐遇到您时也不过十九岁，那时她已经是五月的人了。十四岁在S.V.早已是独当一面的年纪，我们要培养的是顶级杀手，性是非常有利的手段。”
　　他闭上眼，镇压住心里的气焰，最后说：“这一条我会亲自处理。你先出去吧。”
　　女郎将小拇指探到穆修耳侧，指肚处的皮肤倏而向前凸起，自动伸出来一截细小的传感器，测了一下他的体温，确定温度在正常范围后便无声地离去了。
　　穆修在三天内打了九剂动员针，前两夜动员剂作用强烈，他自己又担心零和，左右无法入睡。现在静下来，只觉身体极度疲累。好在沙发够长，他横躺下来，纵有再多心事，也架不住体乏无力，不久便合眼睡去。

　　两个人安安静静地躺着，这个素净的房间里，只剩下浅浅起伏的呼吸。穆修沉睡无梦，零和却在昏迷深处回到了二十岁那一年。
　　她看到珠峰峰顶疾风呼啸，归来的男人落在山巅极目远眺。这是一场好真实、好真实的梦。梦里男人陪她一起喝酒，一起远走高飞，被她逼着吃下烧焦的红烧肉，也会对她讲述那些很遥远的故事。梦里有他温存的呼吸，讨打的坏笑，还有他那完美的胴体。恍若隔世的时光里……有如此真实而自由的心跳。
　　但男人的脸变得模糊，身体变得模糊，声音也变得模糊。零和追上去，却看到零城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脸。她定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零城举起枪，眼前瞬间只剩下一片血色。
　　右肩传来的痛感撕心裂肺。她在梦魇与现实之间苦苦抽离，眼睛被血模糊了，空气变得越来越稀薄，她好像从另一个角度看到了自己，遍体鳞伤，垂死挣扎。终于，她缓慢而艰难地睁开眼。
　　睁开眼，肩膀和小腹火辣辣的痛很真切。
　　零和无声地吸了一口凉气，默默打量着四方，对陌生的环境产生本能的紧张，直到看到了平躺在沙发上的男人。
　　他睡得很安静。赤着脚，双腿从这个角度看愈发显得颀长，两臂交错在胸前，小臂上的绷带隐约可见，大概是太累了，睡时连袖箍都没取下。她无法解释为什么，但看到穆修在，心里就生出安定。试着坐起来，一动就拉到了伤口，忍不住“嘶”的一声，吵醒了睡梦中的男人。
　　听到一点动静，穆修动了动眼皮，马上睁开眼。一回头，看到零和醒了，连忙放下袖子遮住了手臂上的几处创口。
　　零和身上全是虚汗。她试探性地将湿漉漉的手伸到眼前，稍稍松了一口气。在确认之前，一度以为身上黏黏的全都是血。
　　穆修检查了一下她的点滴后，坐了下来，双臂放在膝上，十指交叉。他看着她的眼睛，低声道：“你已经睡了三天了。”
　　零和没有说话，只静静地注视着他的侧脸，心竟然蓦地痛了一下。
　　她支撑着坐起，低头看到自己身上宽大的衬衫，回眼看他。他点点头，说：“我这里只有这个。”
　　她几乎不带感情地说：“惨不忍睹吧，我当时的样子。”
　　“恩。一身的血。”穆修挤出一丝笑，刻意避开了敏感点，对她说：“是我连累你。”
　　零和看得出他眼里的怜惜，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他，良久才问：“为什么。”
　　“他们说我是你的女人，我本来不在意。为什么……用我真的可以威胁到你。”
　　穆修知道如今她必然已经察觉到端倪，便回答：“你爱上一个人，小和。他也爱你。”
　　零和突然心头一惊。她等着他说下去，心里莫名起了欲望，竟希望那人便是眼前人。
　　可他却说：“Cecuss Holt”
　　“组织外部人，亚裔，在澳洲长大。他随祖母姓，是我唯一的弟弟。”
　　零和的眉头锁得已经很深了。这个陌生的名字在她心里激不起半点波澜。她追问道：“他在哪？”
　　“他在哪，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你自己去查吧。为了他，快点好起来。”
　　穆修起身帮她换了一瓶新的点滴，转身便要离去。而零和打着点滴的手这样无力地拉住了他。因为起身太快，腹部和右肩传来尖锐的疼痛，她吃痛眉心一紧，咬着牙忍下了。
　　她的声音比一开始更虚弱，但言语间露着急切，对男人说：“别走，我还有话想问你。”
　　穆修背对着她，眼睛里面的世界如迷雾一般深不见底。零和卷进来后就成为了他的布局的一环，这样的关系让他无法真正面对她。但她的手依旧在那里，没有收回的意思。他只好妥协了，再次坐下。
　　她问：“后来发生了什么，你是怎么从零冽一众手里脱身的？”
　　“除了你我，当天无一人生还。”穆修顿了顿，说：“商珷出手了。”
　　零和难以相信自己听到的东西，重复道：“商珷？商珷因为我屠了他最重要的零部？”
　　这是什么天方夜谭。
　　“不是为你。是为我。”穆修正面迎上零和质疑的目光，眼里不再闪躲，一字一句告诉她：“我保你，因为Cecuss爱你。商珷保你，因为他爱我。”
　　“我们是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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