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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秘筹码
早朝方散,前线便传来战报,宣帝遂召集众臣御书房见驾。
此时,御书房内正为西北战事争论得不可开交。
“当务之急是要速派人前去支援,王爷和众将士的性命可经不起耽搁,还请陛下决断!”战事迫在眉睫,苏相此刻自然也是心急如焚。
然而,一旁的礼部尚书陈林却不紧不慢,悠悠地道:“支援是必然的,只是派谁去,如何去,苏相心中可有定论?且我朝素来重文抑武,而今将才更是奇缺,只怕是有心无力啊。”
见他这副漠不关心的模样,苏相看惯风云的眼里也忍不住蕴起薄怒,可苏氏一贯的好修养和理智,却让他生生忍住了快到嘴边的斥责,只冷嗤一声道:“依陈大人的意思,要任由楚国人践踏我朝疆土了是吗?”
“苏相息怒,下官并非说不救,只是事关重大,一切还需从长计议,拿出个万全之策才好。”陈林脸上依旧淡淡的。
见状,苏相身后的苏泽也忍不住道:“战场局势瞬息万变,怎容人从长计议?况且我朝也非是全无将才,如今的兵部员外郎,大理寺少卿,甚至是太仆寺卿这般久居闲职的,从前也都是沙场老将,何愁无人领兵?”
“而且,今日之事,似乎并不在陈大人礼部事务的范畴内。”
“苏侍郎此言差矣。我等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此等国家大事,焉能不尽一份心力?而且苏侍郎别忘了,这些人在先皇之时,可都是与恭王结党之人,如今天下已定,你重提旧事,意欲何为?”陈林话到此处,已是语带机锋。
其余人看着二人你来我往针锋相对,没法插话也不知该站哪边,索性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观望。
苏泽沉下脸,强按怒意,冷声道:“当着陛下的面,陈大人说话还是有分寸些为好。”
闻言,陈林看着他,嘴边划开一抹轻蔑冷笑。
“既然清者自清,苏侍郎又何必急于辩驳呢,除非你心里,有鬼。你们苏家也……”
“陈大人,注意分寸。”
陈林话还没出口,便瞥见宣帝身侧的谢昀朝他投来了一个略带警告的眼神,于是他立刻闭上了嘴。
“呵……”
此时,门外突来一声讥诮,瞬间打破了屋内剑拔弩张的气氛:“子不语怪力乱神,当着陛下的面,陈大人也不怕忌讳。”
闻言,一直冷眼旁观的宣帝抬眸,眉心微动,锐利如电的目光越过众人,投向了门口。
众人齐齐回身,目光落处,只见门外一人信步踏入,眸光锋锐,神色淡漠,一身贵气凛然,再不见往日顽劣不羁之态。
“如若什么和我父王沾亲带故的人都意图不轨,照陈大人的意思,那陛下与我父王尚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这么说来,陛下是在伙同我父王,谋夺陛下自己的皇位是吗?”
说着,谢清晏施施然走到陈林身边,斜了他一眼,冷利中带着微不可察的杀意。尔后他对着他嘲讽一笑,缓缓吐出两个字:“荒谬。”
陈林脸色微变,可当着宣帝的面他也不敢发作,只得冷哼一声,撇过脸去。
不欲在无谓的事情上浪费时间,宣帝开口打断他二人,说道:“事出突然,朕还没来得及通知你。既然来了,说吧。”
闻言,谢清晏抬眼看着宣帝,定定地,带着探究,似是努力在他脸上寻找些什么。
见他眼神奇怪,宣帝微微蹙了蹙眉,略感不悦,便道:“为何这般看着朕?有话可以直说。”
可谢清晏依旧迟迟不说话,默了片刻,他才垂眸收回目光,撩起袍角,郑重地稽首道:“我想去救父王,恳求陛下恩准。”
宣帝想都没想便拒绝了:“不准。”
谢清晏抬起头,重重地磕下:“侄儿求您了,皇伯伯。”
“你父亲业已身陷险地,朕不能再让你有任何闪失。”
谢清晏丝毫不为所动,抬头,再磕下:“求皇伯伯恩准。”
“谢,清,晏。”宣帝语气中已带了警告的意味。
他面无表情地抬头,又一次磕在冰冷砖石上:“求皇伯伯恩准。”
见状,宣帝眼中风暴已开始缓缓酝酿:“谢清晏,你是在威胁朕吗?”
谢清晏不言,默默地跪伏在地上,似是以这种方式和宣帝对峙着。
见谢清晏额上都已出现磕伤,一旁苏泽眸光微动,不知怎的突然联想到了他早逝的双亲。在心底轻轻喟叹一声,他目中闪过一丝不忍之色,随即开口劝道:“陛下,小王爷也是救父心切。”
宣帝冷淡道:“这不是他违背旨意的理由。”
“陛下顾惜小王爷之意,臣等明白。只是父子天性,小王爷又少不经事,一时失礼也是难免,还请陛下不要怪责于他。”
见一向不待见谢清晏的苏泽也主动为他求情,苏相瞥了他一眼,肃容恭敬道:“陛下,孩子终归只是孩子。”
然而,还不等宣帝开口,陈林便冷声道:“过了今年,小王爷也到弱冠,该懂事了。这些事,可不是一句‘孩子’就能轻易搪塞过去的了。”
说完,他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谢昀。
而那头谢昀连眼皮子都没掀起来瞧他一眼,只面无表情地道:“父皇,儿臣以为,现下当以皇叔之事为先,清晏之事可容后再提。”
见谢昀开了个头,大臣里也有人开口道:“臣也以为当以恭王之事为先。”
“臣附议……”
“臣也附议……”
谢清晏跪在地上,对他们的话充耳不闻,脑子里都是路上苏世对他说的话:“这一次的事,朝中有心人将消息瞒得很好,便是连我也只不过比你早几个时辰知道此事。”
“他们的心思昭然若揭,所以你此去也必会遇上阻力。你在长安,陛下便可借你之性命牵制恭王以及西北十几万大军,所以他断不会做下纵虎归山之事。”
所以摆在他眼前的路只剩了两条,要么眼睁睁看父王死,要么抗旨不遵,父子同死。
他的皇伯伯太了解他了,知道他肯定不会弃父王于不顾,所以这一步,无论走与不走,他都已经在算计之内。
记得小时候皇伯伯与父王之间虽有隔阂,却也是很疼他的。可高处不胜寒久了,习惯了,心也就变得冷硬了。他方才看了皇伯伯许久,就是想努力地在那张和父王有几分相似的脸上,找出任何一丝丝过去的影子。
可惜,他失败了。
而有些事,旁人也根本不会明白。
什么滔天权势泼天富贵,其实他们父子根本不屑一顾,若不是父王始终心悬百姓,不肯违背先帝嘱托,不愿辜负沙场白骨,不忍战火延烧天下,他们大可挥手便去,又何至于此。
说起来,似乎他也不是全无筹码的……
想到这里,谢清晏缓缓抬头,平静地和宣帝对视,眼神中除了坚毅,亦别有意味:“皇伯伯,时至今日,你难道一点也不好奇,当年先帝除了给我父王留下兵符以外,还留下了什么吗?”
闻言,宣帝脸色微微一变。这个表情说明,他被谢清晏戳中痛处了。
这正是他多年来一直寝食难安的所在。
兵权他可以先暂放不管,毕竟这是他看得见也能收回来的,可先帝留给恭王一家的保命符,他从未见过,不知是何物,不知它究竟有多大威胁,这让他一直如同芒刺在背。
今日谢清晏乍然提起,瞬间便触动了他最敏感的神经。
他沉吟一瞬便道:“你们跪安吧。”
这话是对着除了谢清晏以外的人说的,毕竟知道这件事的人,少之又少。
一众大臣中很多人都是一头雾水,却也只能依言跪安告退。
倒是苏相,早在听谢清晏提到当年之事时便微微变了脸色,此刻见宣帝遣退众人,更让他产生了些不好的联想。
但他顿了顿步子,还是什么都没说。
见只剩他二人,宣帝这才道:“说吧。”
“不知我用此筹码,是否能从皇伯伯手上换回我与父王的命?”
“空口无凭,朕该信你吗?”
谢清晏有他的算计,自然,宣帝也有自己的算计。
“侄儿可以向您保证,这样东西,您赌不起。”谢清晏微微一笑,似是早已成竹在胸。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
“侄儿敢以父王和自身性命担保,若我们此去安然无恙,事后便一定将东西双手奉上。这东西,只有我和父王知道是什么,在哪里。”说到这里,谢清晏勾起嘴角,“但这也只限于我和父王活着的时候。”
言下之意,一目了然。
“如此说来,朕别无选择了?”
宣帝目光阴沉,没有一个人喜欢被人如此威胁,更何况,他是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向来只有他掌控别人的份,哪里容得旁人在太岁头上动土?
谢清晏抬头,毫不避忌他的目光,笑而不语。
盯着他貌似人畜无害的笑脸看了良久,宣帝沉下脸,终于撕破两人之间早就无存的温情面具:“朕这些年来,竟一直小看了你。”
“果然是,虎父无犬子。”
最后这几字,几乎是从宣帝牙缝里蹦出来的。
“多谢皇伯伯夸奖。”事已至此,谢清晏也没什么好再逢场作戏的,索性心安理得的领受了。
宣帝冷笑一声,重重地往椅背上一靠,俨然一派王者的睥睨之态。
“去吧,但愿你不要让朕失望。”
闻言,谢清晏笑着,叩首,起身,离开,脚步稳健,坚定有力。
出门,他看了一眼西北方的天空,暗自握紧了袖中的双拳。
父王,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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