阔都寻游记

　　番外------离乱
　　月光从一个长二尺的小窗口淡淡倾洒，我坐在杂乱的干草上，慢慢思忖，无忧无虑，今日的月亮一定很圆很大 。墙角有几只老鼠窸窸窣窣地跑过，还有好些潮虫乱爬。我本是对老鼠极害怕的，很可笑吧，庄家的人杀人都不眨眼居然害怕老鼠，小时害怕老鼠便于爹爹诉说，哪成想遭爹爹一顿教训还将我扔进小黑房，他遣下人丢进一袋吱吱叽叽的东西，我便知道那是老鼠，庄家的规矩----有弱点要么克服、要么杀、要么自杀，挪出位置，好培育下一代继承。所以我只得趁它们还未跑出袋来硬着头皮拔出匕首冲着颤抖的袋子一顿乱杀，那个时候我听见窗外有人说：“小姐疯了。”大概是被我狰狞的面目吓住了吧，可是我的心底却是异常的明静，倒羡慕起我流落在外的妹妹来。还是庄家的规矩，双子只留一；除非一子死，否则永不归。如若流落在外的人是我，便也不用朝着爹爹期望的那样去做，也不用女扮男装日日牢记日后我便是庄家的主人，我是阔都王朝未来的屏障，我必须生生世世牢记即使献命也要为阔都王朝死去。后来一想，还是我比较幸运，如今的妹妹还不知道流落在关外的何方，黄沙滚滚，可曾吃饱饭、想过爹娘？还不知道在哪个不相干的人手中辗转，又或者被关外其他人收走充当战徒……
　　即使现在身处敌营被牢牢禁闭又如何，起码还有一个叫蓝颖的少年日日溜出“偷偷”给我带饭，如若没有他，也无妨，只不过寂寞些，日子难捱些，爹爹迟早都会派人来救我，因为我以后是庄家的支柱。
　　现在的敌国本是阔都王朝王室的一脉，那时阔都并未分裂，日日来看我的少年我也曾在阔都王室宴会上见过他，那年我八岁。他很是沉静，跟在他爹爹身后，一身白衣，加之本就略显苍白的脸就更像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不过也是一个生病的仙人。他爹爹与我爹爹也算旧交，我趁他们两位大人说话的空当，便偷挪到他面前盯着他仔细一顿好看，他先是不理我，后来大概是因为我的目光太为热烈，便抬起大眼问我：“公子为何这般看我？”我也答得老实：“看你长得好看。”他浓长的睫毛一颤，偏头不理我。爹爹正谈话之际看到我和他站在一旁，一捋胡须笑道：“素素，莫要无理，小心吓坏蓝颖公子。”他的爹爹在旁边说道：“怎么会，素素平时活泼还不到这种地步，你庄老头真是……”他笑笑不说下去。我当时听着大为感动，连外人都知道我爹爹如此虐待我，朝中上下只道他为国效力、积极培育下一代，都没人顾及过我的感受，只是阔都国君曾说过，等我长大便将他的女儿许配给我。我虽害怕身份揭穿，佯装年纪尚小不懂男女之事推脱掉，但总是欢喜的。不过也是从那时起我便立誓，以后我继承庄家家业，一定不会刻意隐瞒我女儿身的身份，就算杀头，也不怕，那时恐怕阔都国君一定有心无胆吧。
　　我站在他面前，他迟迟不与我说话，我心生懊恼，再不与我说话，将来我得胜归来必定奏请圣上将我许配给他，看他与我说话不说话，再怎么说我也是他的妻子，他还能像现在这般与我耍脾气不成？
　　我拉他手，闪到一旁，道：“小东西，怎么不与我说话？”
　　他淡淡瞥我一眼，极尽不屑：“我为何要与你说话？”
　　“哼哼，”我冷笑一声，“我看你是不敢。”
　　他瞪我一眼：“小孩子。”
　　我被他逗笑，便道：“你与我同岁，我是小孩子，那你也是，又何必嘲笑我。我说蓝颖这样好不好，等我长大你与我成亲可好？”
　　“不好。”他冷冷拒绝，“我又不知道你是谁？”
　　“我是庄……”
　　“装什么？”他打断我的话，“你可曾知道我身上的灾祸？”
　　“灾祸？什么灾祸？”
　　他哂笑，眸光凝得冷冷的，“当朝国师说我以后要随着这份样貌命途多舛，害煞身边人。”
　　我不解，反问：“难道你相信？当朝国师他知道个什么，连我的命格都看不出，都不如我家胡不归，等哪一日你闲时，我们约好地点，我带他来找你，重新为你查看一番，你说可好？”
　　他没理我淡淡转身，我莫名，旋即了然，怪不得我说他好看时他那样一番神情。小东西，拽得很有个性。
　　阔都十二年，我九岁，分裂为东西两国。至从上次别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听说他爹爹死去，叔叔投向阔都国君哥哥一派，便带着他分离出东阔都，随着国君哥哥开创西阔都的“大好”基业。阔都国君很生气，因是自己同胞哥哥所建，故称西阔都为叛国，称西阔都的国君为乱臣贼子，我当时诧异东阔都的国君，骂来骂去怎么连自己的祖宗都骂，所以叹息半天，归根结底为：无学识真可怕，尤其是生气失去理智的时候。国君当然不能容忍“乱臣贼子”，便派我爹爹攻打西阔都，整整两年，双方相持不下。
　　现在我已十一岁，偷偷潜入西阔都，爹爹说如若这次我能在西阔都蓝毗的监牢活过三十天，以后庄家大业归我，母亲的尸骸才能下葬，冷酷的男人，难得的柔情。今日便是第二十九天，我留在这里的最后一日，明天子时便有人来接我，那时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重整手中的力量。
　　不知是我容貌变化太厉害，还是他真的很健忘，蓝颖居然没认出我是谁？我被抓进的第三天，他随他叔父来看我，依旧一身白衣，瘦弱的身躯难以撑起衣袍，仿佛风中抖擞的军旗。他的叔父一定很虐待他。
　　我见他自是吃惊不少，看他的神情不禁激动几分，他见我如此好像在奇怪，不过那抹怀疑的神情稍纵即逝，以至于他后来偷瞧我时，我就将错就错。他不记得我不要紧，重要的是我记得他。此后他每天夜晚偷偷出来给我带几个馒头，我一边吃一边听他与我说话。“你叫什么名字？”他问我，我能想象到他头抵着墙，眼望苍穹的凄凉情景。“无名。”我说，咬一口馒头细细体味我此刻的凄凉。
　　我曾经问过胡不归，可曾记得蓝大人家的蓝颖公子。胡不归细眼斜睨，淡哼一声知道。
　　“那他的命格如何，果真如当朝国师所言因容貌命运多舛？”
　　胡不归放下手中经书，轻哼一声：“嗯，他只说对了一半。”
　　“怎么是一半？”
　　“都是因容貌命途多舛，一个是为情，一个是为命和情，总之是不太好的命格，看他选择。”
　　“放屁！”我道，“那破国师连我的命格都不曾看清，还能看清他的？”
　　胡不归摇摇头，放下手中经书道：“素素，你若能有你母亲半分的温婉该是多好。”他感叹一会儿，又道，“国师看不清楚你的命格那是因为你将自己选择的权利放置，交给一个你所等待的人选择。因为那个人没有选择，所以你现在还没有命格。”
　　我低头思忖：“如此说来世间又多了一个你看不清命格的人。”
　　他又笑：“你的命格只是时间问题。”
　　胡不归跟我曾说过，这一生他只有一个人的命格看不清，那便是他自己。这世间就是有一种人，生来便心甘情愿寻着对方的脚步，一旦脱离了心中的“念想”，便看不清自己的道路。这些话我曾骗过来与我解闷的蓝颖说过，蓝颖便问我他为什么看不清。我便如实的说出：“因为他喜欢我母亲啊。当年他与我母亲两小无猜，本是‘青梅竹马男偕女，海誓山盟女嫁男’，可惜的是我母亲早有婚约，他不敢赌我母亲的选择，所以在我母亲选择之前他先做出决定，故多情人为长情人所累。无奈女的心已死，他与她牵绊的红线便消失，所以导致他选择浑浑噩噩，看不清自己的命格。”
　　“那他的选择是什么？”蓝颖问我。
　　“跟随我父亲左右，以另一种方式守护我的母亲。”
　　“然后呢？”
　　“然后我母亲的心死，日日寡欢，香消玉殒。”我沉默一会儿，又道，“所以以后不管怎样我都要让我心爱的人先做出选择，不想以自己的意愿强加在为她好的情况下。”
　　他从牢外的豁口处伸进手，手掌苍白、指纤细。我轻轻握住他的手，小心包裹住：“蓝颖不管你以后选择什么，相信总会有一个人尊重你的选择，然后随着你选择的路无怨无悔的走下去。”
　　他的手抖了一下，道：“你又怎么会知道……”
　　“我就是知道。”我坚定的说，略过他口中若有若无的凄凉沧桑，因为那个人是我，他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我从见他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他的事。
　　他说：“曾经有一个小公子说长大后要与我成亲，我没有理会他，于是我极力的忘记他，所以到现在我只记得有这么一个人，却不曾记得他的相貌。我看以后我也多半会选择忘记。”
　　我握紧他的手，心想：你想忘记就忘记，走到未来，你的命有多么的不堪，只要你不想提我便不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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