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恋清情（清穿）

　　十三阿哥和年都统一道出了宫就直奔雍亲王府。
　　却说这年都统，便是四川都督年羹尧，雍亲王府侧福晋年氏的哥哥。此次皇上六旬万寿节他被诏入京参加千叟宴，送了礼到内务府及上驷院，又得皇上召至上书房觐见，原本是意气风发踌躇满志，哪知皇上突然说起四阿哥婉拒塞外随行一事，语气里对四阿哥非常不满。年羹尧听罢好比当头被浇了一盆冷水，心里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恰好又碰到十三阿哥，便一路商议着往雍亲王府去。
　　十三阿哥心里记挂着刚才见到小宁子的事，一路眉头深锁。
　　年羹尧问道：“四爷这回子是怎的？我在四川都听着人议论四阿哥变得跟从前不一样了。我还不相信，刚才皇上跟我说四阿哥连巡塞都不愿随行，我惊得话都说不出。”
　　十三阿哥闷声道：“年前你回来没瞧见吗？早已经是那个样了！”
　　“我自然知道是为着世倌的妹子，可那是哪个年月的事了，四爷还念念不忘！”年羹尧不置信。
　　“你要亲见四哥我看得比听着还震惊！”十三阿哥冷笑一声，说起来他的心情还矛盾，时而恨宁格格将好好的四哥变成如此惫懒之人，早能够预见的话，还是不爱的好！时而又羡慕四哥，得挚爱如斯，此生足矣！
　　年羹尧又问道：“那世倌的妹子当真貌胜天人？”
　　十三阿哥摇头，“容貌还是其次，慧质兰心用在宁格格身上还觉着不足以形容。”
　　年羹尧沉默了，自己妹子侍候四阿哥多年，还没得过如此深宠，年前小格格又没了，膝下再无子嗣。如今四阿哥全副心思都放在宁格格身上收不回来，妹子哪还有半点机会？
　　两人一路再无闲话的到了雍亲王府。
　　路海瞧见十三阿哥和年羹尧一道前来，就知道为着什么，十三阿哥对他点点头，瞧路海指了指园子，便一径儿走过去。
　　两人走到园子里，只见四阿哥躺在贵妃椅上半闭着眼睛，弘历坐在四阿哥肚子上，手里拿着几个毛线球左右挥舞，嘴里咿咿呀呀说着只有自己听得懂的音节。
　　年羹尧几乎要怀疑自己走错地方，四阿哥几时如此这般闲散，这般慈爱，又这般享受天伦了？
　　听到脚步声，四阿哥睁开眼，懒懒对弘历说道：“十三叔又来了，弘历找奶娘去！”说罢将弘历抱下放到地上，拍拍弘历的小屁股。弘历不肯，咿呀扯着四阿哥的腿不放，四阿哥笑着拿起一个大绒球，虽只是轻轻一扔，却足够弘历胖胖小小的腿跑上好一阵，嘴里哄道：“弘历去拾过来给阿玛，阿玛给弘历飞高高！”
　　弘历咯咯笑着跑开了。
　　十三阿哥做一个“瞧见了吧”的表情给年羹尧，年羹尧上前叫了一声：“四爷！”
　　四阿哥点点头，并未说话。
　　年羹尧自顾自说道：“今儿个见着皇上，皇上钦点了万寿节后塞外随行的阿哥，皇上说下官跟四爷私交颇深，着下官来劝劝四爷。下官当场就应了皇上，说四爷必会安安心心随行。”
　　四阿哥站着没动，良久方才缓声道：“冲着你是爷的大舅子，我也不与你生气，你且去瞧瞧你妹子就回了罢！”
　　年羹尧没想到四阿哥立刻就对自己下了逐客令，而且语气里有着明显的疏远意味，脸上虽挂不住，还是冒着死谏的念头继续道：“四爷这回就算再不愿意，下官绑也要将四爷绑着上路！”
　　四阿哥转脸看着年羹尧，十三阿哥屏息紧张地看着两人，两双眼睛各自透出倔强的信息，半晌，四阿哥长叹道：“纵使我人去了心没去，都统也不在意吗？”
　　年羹尧怔立当地，四阿哥几时讲过如此颓丧的话来！
　　“都统也是征战过来的人，想来身上也受伤无数，不知都统可还记得第一次在沙场被砍中的情形吗？”四阿哥处变不惊的个性此时更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
　　年羹尧默然了，他怎么会不记得？第一次青海祸乱，他才年方二十，正是血气方刚一心报国的年纪，战鼓擂响他第一个冲在前面，杀敌无数面不改色，乃至周围十米之处无人敢近其身。正在他气贯山河豪情壮志一抒为快的当儿，近身一个被砍倒的敌兵垂死挣扎，一刀砍在他后心上！他瞪大眼一脸不置信，不相信自己如此轻易就命断于此，不相信自己壮志未酬身就要先死。因为太过意外，及至有人来到他身前，他才感觉到痛，透入心脾的痛！身上的痛，以为要死了不甘心的痛！
　　四阿哥作如此问，年羹尧焉能不知其意？四爷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宁格格的死，对他就像突然捱了一刀那样的痛！
　　只是痛过之后，四爷不愿意相信那一刀出自宁格格的手而已！
　　年羹尧沉默半晌，喟然道：“那一刀足以致命，年某原以为从此便要做个抱憾终生的冤死鬼，可终究还是活了过来。可见活不活，倒不是伤得重不重，而在于自己想不想继续活！”
　　见四阿哥不说话，年羹尧又道：“活也有很多种活法，像四爷如今这般，也未尝不可，不过宁格格泉下有知，不知道是不是喜欢四爷现在的闲散？”
　　四阿哥身子一震，到现在，还没有人敢在他面前提宁格格三个字！宁儿，他心痛得揪结在一起，她从来打着历史的旗号，要他努力做一个好皇子。有过的闲散时光，四阿哥脑海里浮现海宁一行，浮现溪边的烧烤，也仅此而已。
　　十三阿哥看着四阿哥沉浸在往事里，心下不忍，低声对年羹尧道：“不急于一时，我们且先退下吧！”
　　四阿哥听到十三阿哥的话，缓过神来，说道：“我会去，也会做一个阿哥应该做的事。”他说得很平静，语气很平稳。
　　十三阿哥扯着年羹尧出了园子，怪责道：“年都统何苦将四哥逼得如此紧！”
　　年羹尧不说话，再不逼他，那样的日子在他恐怕就要成习惯了！现下是什么政局了，慢一步都可能功败垂成，年羹尧行军多年，太明白其中的道理。
　　别了十三阿哥，年羹尧才拐到年氏房里来。
　　年前小格格没了，年氏就一直病着躺在床上起不得身，为着小格格没了心痛是一桩，更教她咽不下气儿的，是四阿哥对她的不闻不问，如今除了偶尔到那拉氏和钮钴禄氏房里，四阿哥有半个月都独自住在圆明园。年氏更是不可能见得到四阿哥。
　　年氏一瞧见哥哥年羹尧，泪水卟嘞嘞就往下掉，一味诉苦道：“哥哥有所不知，自从小格格出世，四爷再没踏进我房里半步！如今我病成这样儿，四爷也没问过半句！哥哥适才也瞧见了，弘晖当年都没得四爷抱过一回，小格格更是不用说。可那弘历，四爷将他宠上了天！”
　　咳了一阵，又恨恨道：“想那弘历不过是个格格生的，如今喜云母凭子贵，妹子好不甘心哪！”
　　年羹尧只劝道：“你也别太往心里去，四爷自有他的主意，再过一阵，总会好的。”自己也知道这样的安慰其实没什么用。
　　年氏咳了几下，奄奄地道：“过得一阵，也不知妹子还有没有福气等到那时候。”
　　“你这是什么话，自己将养好身子要紧！”
　　年氏想着哥哥来好歹也给自己拿个主意，挣扎着起身，坐在桌前又道：“哥哥这回来定要给妹子做主啊，妹妹跟四爷多年，哪里受过如此冷落！”
　　正说着话，弘历拖着几个长长的线球跑过来，奶娘一迭声在后面追。年氏远远瞧见，憋着多年的气就想一出为快，瞅着弘历跑近身前，鬼使神差伸出脚一绊，弘历顿时摔倒在地，小嘴刚好嗑到地上，血汩汩的就往外冒。
　　奶娘打远瞧见早吓得魂飞魄散，急忙奔上前抱起弘历回身就跑，一路喊着小丫头拿水拿药。
　　年氏拾起地上弘历落下的线球，三两下扯成碎条，洒了一地。
　　年羹尧没想到妹子会当着自己的面演这一出，想阻止已来不及，眼瞅年氏冷笑着坐回床上，自己心里就凉了半截，原来妹子不得宠，还真怪不得别人！只因自己太过心狠手辣！
　　年氏没察觉年羹尧神色有异，兀自说道：“弘历倒还罢了，好歹也是四爷的种，可那宁格格算个什么东西！狐里狐媚的连个妾都不是，就霸去四爷所有的疼爱！为着她，到如今四爷闹得不成个样！”
　　“住嘴！”年羹尧忍无可忍，暴喝一声。
　　同时喝止她的，还有四阿哥的声音。
　　四阿哥看到弘历的伤，听着奶娘的回话，放下弘历就直寻到年氏房里，偏生年氏嘴巴还不干净。
　　年羹尧心知不妙，却苦无办法，妹妹这等于捉奸在床罪证确凿，她什么不好说，偏要去揭四爷的疮疤！这无异于往四爷伤口上撒盐吗！
　　四阿哥站在门口，瞧着一地的碎毛线，那是宁儿做给弘历惟一的玩具，如今却被撕扯分拆，就像自己的心，再也不能复原了。
　　“你心下不愤我疼爱他人，如今当着舅子的面，倒不用我多说为着哪般。我也不想再教你恨我，趁着今日，你就跟着舅子回家去吧！”四阿哥弯腰拾起两条毛线，看也不看年氏一眼，冰似的声音抛过几句话。
　　年氏神色灰败，四阿哥这话，就是要将她撵出府休了她！她心里那股恨如火上浇了油般往上窜，摇晃着站起身看着四阿哥道：“四爷如此绝情，倒不如一掌将臣妾打死干净！臣妾也学不来宁格格那贱人，死了还阴魂不散，臣妾就算死了投胎，也不会再来烦着四爷！”
　　年氏话音未落，就听到一声响亮的耳光，被人用力一掌甩在脸上，年氏病体孱弱，哪经受得起这猛力一下，嘴里湧上一股咸咸的味儿，一大口鲜血喷将出来落到地上。她自己看着血和着一地的毛线碎子，跌坐床边，顿时心灰意冷，别说四爷的疼爱不可能回来，就是自己的身子也不中用了！
　　四阿哥神色间没半丝怜恤，年羹尧抬着的手还没放下，瞧着妹妹在自己这一掌之下竟至呕出血来，仍狠着心对四阿哥道：“下官惶恐，没教导好妹子，让四爷闹心了！”
　　四阿哥瞧着年羹尧动了手，也不好再发脾气，一甩袖子，出了年氏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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