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纪年

　　（一）

　　周二的上午，钟涛如约而至，来当开颜的乒乓球教练。

　　但，什么叫“计划赶不上变化”呢？

　　私人教练是有了，SY学院室内球室里的六张球台，却都有人在练球或者打比赛，没有一张空台。

　　开颜很无奈地带着钟涛走出球室，微微嘟着嘴，有些失望：“唉，请得起教练，也开不起球室啊。这下没辙了。”

　　钟涛看着眼前的女孩。只见她两个腮帮子鼓鼓，大大的眼镜框后圆圆的眼睛微微眯起，一脸写满郁闷。在他眼里，此刻的开颜以其说是在抱怨，倒不如说是在撒娇。毫无理由，他只觉得眼前这张脸很可爱。

　　下一刻，见开颜回头看自己，钟涛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走神，笑问开颜：“要不，我们去校外看看有没有乒乓球馆可以练习？”

　　开颜蹦跳着从台阶上下来，视线落在北门方向，摇头：“我们学校外面，台球馆是有的，乒乓球馆，还真没有见到过。要不，去体育馆那边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个室外的台？”

　　钟涛跟着她，从球室门口往下走：“可以啊，都随你，反正我今天剩下的时间都是你的。”

　　（二）

　　结果，去到体育馆二楼的走廊一看，室外的桌位也是满的。

　　开颜夸张地叹了口气，面对着钟涛，把手一摊：“看来，钟教练跟我没缘分。”

　　钟涛笑着用手里拿着的球拍轻轻敲了一下她摊开的手，笑斥：“乱说话。”然后问她：“接下来怎么办？”

　　“我把球拍和球先放回宿舍，然后带你出去转转？”

　　“给我吧，我拿着。”钟涛伸手把开颜手中的球拍拿过来：“回宿舍去放你还得来回跑。”

　　开颜想了想，笑嘻嘻地同意了：“也行，那我们就到处走走，也许晚一些会有空台也说不准。”

　　她抱着“去捡漏”的心情，开心地带着钟涛，绕着体育馆闲逛。

　　钟涛陪开颜慢慢走，边走边闲聊，很自然地跟开颜讲起了他的家人，特别聊起了他的妈妈和奶奶，讲他怎么“哄”她们开心。

　　“我妈妈最喜欢的是我小时候，要逗她开心很容易。夏天的时候，她坐屋外乘凉，我就陪在她旁边，让她一遍一遍讲我小时候的事。看她笑，我也觉得很快乐。”

　　“我奶奶最顶不住我冲她撒娇，我问她‘阿婆，你疼我吗？’当她被问烦了，故意回答我说‘不疼’，我就会闹她‘阿婆，疼我，疼我。只疼我一个人哦，不要疼哥和姐。’我奶奶每次都会被我逗笑。”

　　略带些孩子气的话，由他低沉、温柔的声音轻轻讲述，开颜仿佛看见了一个小男孩被家里的长辈宠爱着慢慢长大，长成如今温文尔雅、玉树临风的美好模样。她不由面带微笑有些羡慕地不时回头打量他。

　　（二）

　　体育馆有社团活动，他们走了几圈后，有人潮从馆内涌出。

　　人多，避不开，钟涛伸手将开颜半拥在怀里，护着她错开人流。

　　开颜小心地把手微挡在身前，只顾着别被人撞到了，也没太注意钟涛在身后半拥着自己。

　　迎面而来的人慢慢少了，开颜松了口气。一抬眸，却看见左林远远地站在D馆门口，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和她身后的钟涛。

　　开颜灿烂一笑，迎上去：“嗨！左林。”

　　钟涛怀中一空，愣了一秒，抬头望向前方的男孩和开颜蹦跳着上前的身影，沉默几秒后迈开步子，随着开颜的脚步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左林看着开颜跟个摇着尾巴的小狗一样蹦过来，他不动声色地眼角瞄了一眼开颜身后的男孩，微弯下腰，靠近开颜耳边低声戏问：“预备役男朋友？”

　　开颜笑开来，同时不客气地伸手在他胸口一拍：“胡扯！”然后又咯咯地笑着，学左林的样子，凑近他耳边低声打小报告：“那朵活动剩下的玫瑰，还记得不？”

　　左林嗤笑出声，抬眼，正大光明地打量迎面而来的男孩。

　　钟涛站到开颜身侧，出声问开颜：“这位是？”假装没有看到开颜靠左林太近的那个暧昧距离。

　　“啊！介绍一下。这是左林。”开颜立正站好，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指着左林，微笑着对钟涛介绍。

　　然后，又指着钟涛跟左林说：“钟涛。我高中同桌。”

　　两个男孩脸上都挂起笑容，各自伸出手来，用很成人化的方式轻轻一握手，然后快速分开，口中礼貌地互相问好。

　　如果开颜有仔细留意，会发现两个男孩虽然都笑着，但笑意都很浅，只挂在脸上，完全没有到达眼眸。

　　打过招呼后，左林看向开颜：“你们这是准备去哪？”

　　开颜指了指钟涛手中拎着的乒乓球拍：“钟涛今天有空，过来陪我练球。”

　　“这个时间点，哪有空位。你笨成这样，是存心的吗？”左林斜睨了开颜一眼，微带责怪，然后转脸对钟涛笑：“来我们学校，也算我们的客人。走，待会一起中饭？”

　　钟涛望向开颜，有些迟疑。

　　开颜看看钟涛，又看看左林，张口欲答。

　　左林补充了一句：“守西今天也没课，叫上他一起？”

　　开颜眼睛一亮，没有犹豫，脱口而出：“那好啊。”答完，回头跟钟涛说：“介绍我另外一个好兄弟给你认识，我跟你说过的，守西。”

　　钟涛看了一眼左林，然后对开颜微笑：“好兄弟啊？好，那是应该认识一下。”说完略一沉吟，接着道：“我请客。正好可以感谢一下左林和守西这段时间替我照顾你。”

　　开颜很不淑女地丢了一个白眼给钟涛：“去！谁说是他们照顾我？我也有照顾他们好不好？！”然后赶鸭子一样赶他们两个：“走走走，我们去找守西。”

　　钟涛和左林对视一眼，各自笑了笑，一起跟在了开颜身后。

　　（三）

　　守西和晓东都在宿舍。

　　左林带着开颜和钟涛，喊上守西去晓东那喝茶。

　　晓东看见开颜带着钟涛来，站在宿舍门口很热情地跟钟涛握手：“嘿！你终于找到我们小猫啦！”

　　钟涛也很热情地回握：“是，找到了。上次得谢谢你！”

　　“客气啥！来来来，先进来喝茶。”正好他宿舍没有其他人在，晓东很热情地把大家迎进了他的宿舍。

　　大家随意找了地方坐。

　　晓东泡茶的时候，开颜坐在钟涛身边，一一介绍守西和晓东：“这位是我大哥，守西；这位是二哥，晓东。两位都是计算机系的全才，我的好兄弟。”

　　左林在一旁起哄：“喂，你怎么不叫我三哥？”

　　开颜瞪他一眼：“你看起来像我哥吗？！天天欺负我！”

　　左林伸手指住她，笑着咬牙警告：“叶小猫！你等着，看我怎么收拾你！”

　　大家说话间，晓东的茶已煮好，拿起茶壶在摆成品字形的三个瓷杯上慢慢地倒茶汤，同时笑眯眯地跟钟涛说：“你别理那两个。平时就这样闹，俩冤家。”

　　钟涛神情专注，看晓东在三个瓷杯上面熟稔地做圆周运动依次斟满每一个小杯，微微一笑，没说话。

　　晓东来自功夫茶的故乡，对煮茶、喝茶，是与生俱来的讲究。即使来XA市后在学校住宿，条件简陋，但冲茶招呼客人还是会保留功夫茶的一些基本礼仪。第一次喝他冲的茶，开颜曾好奇地问他：“晓东，为什么我们明明是四个人，却只有三个杯？”晓东边气定神闲地用煮开的第一泡水冲洗茶具，边略微给开颜解释了一下：“传统的工夫茶一般只有三个杯子。不管多少客人都只用三个杯子。第一杯茶一定是先给左手第一位客人，不分身份、不分年龄，也不分性别。每喝完一杯茶，要用滚烫的茶水洗一次杯子，然后再把带有热度的杯子给下一个用。据说是为了表示团结、友爱和互相谦让的美好品德。”光斟杯茶都那么讲究，开颜对晓东故乡博大精深的茶文化叹为观止。

　　见晓东冲好茶了，开颜不好意思再跟左林胡闹，安静下来跟大家一起品茶。

　　钟涛正好坐在晓东左手边，晓东把第一杯茶递给了钟涛：“来，庆祝你‘大海捞针’找到我们小猫，以茶代酒哈。”

　　钟涛微笑着伸手，在晓东放下茶杯的桌前用手指轻轻点了点，然后侧脸冲开颜意味深长地念了句：“小猫？！”显然，他终于慢几拍地领会到“小猫”指的是叶开颜。

　　开颜做磨牙状，也不看对面的左林，仅用手指了一下左林的方向，轻哼：“喏，他的杰作！”

　　坐在开颜左边的守西，笑着把开颜的手指压下：“我们都觉得很贴切啊。小猫……”

　　开颜冲守西扮了个鬼脸，端起晓东放自己面前的小瓷杯，一口喝了下去，然后烫得呲牙。

　　钟涛赶紧回头看她，低声轻呲：“慢点！”然后注意到她脸颊上有一小块红痕，用手指了指，问她：“这又是咋啦？”

　　开颜伸手摸了摸，想起来了：“哦，昨晚跟宿舍的姐妹去滑冰的时候磕了一下。”

　　守西品着晓东从家乡带的冻顶乌龙，笑着插话：“磕红了，更好看了些，胭脂红颜啊……”

　　钟涛看看开颜，又看看守西，视线不着痕迹地停在左林身上几秒，然后笑着跟晓东用玩笑的语气说：“恐怕，是被人咬了一口吧？”

　　晓东和守西哄堂大笑。

　　左林也笑起来：“我也这样想，不过不敢说出来。还是钟涛厉害，敢在小猫面前直言。”

　　开颜拿起茶杯，挡住羞红的脸：“你们再这样闹，我中午可就不跟你们吃饭啦！”

　　几个男生哈哈大笑。

　　（四）

　　聊到最后，茶喝了很多，饭却是真没有吃成。

　　学院里有篮球赛，正好是GD的代表队上场，守西、晓东和左林都准备去当啦啦队，开颜也跃跃欲试想跟去。

　　钟涛提出告辞。

　　开颜看钟涛脸上的神情有些疲惫，想了想也就没挽留他，让守西他们先去了球场，自己则送钟涛到北门坐车。

　　校道两旁，梧桐树上冒出来的新芽已经舒展成半个巴掌大的叶子，亮眼的绿色衬得灰暗的天空很是黯淡。

　　校道上，人来人往，非常热闹。

　　钟涛看着身边不断穿行过去的陌生人，用家乡话跟开颜说：“XA市这地方，没人认识咱们，咱们乐意怎么活就怎么活。”停顿数秒，继续说：“小朋友，我跟你讲过，这里遇到的人，对咱们来讲都是过客，不必对他们太用心。”

　　开颜很认真在听他讲话，边听边点头。

　　钟涛停下脚步，望着开颜，加了一句：“包括你这些兄弟。”

　　开颜没预料到他会停下脚步，差点撞到他，刹住脚步后抬头茫然地望向他：“啊？”然后下意识问：“为什么？”

　　钟涛微微低下头，眼睛凑近开颜的，很认真地问她：“难不成你还能把他们带回去MZ市去？”

　　开颜微微后仰，拉开一些距离，看着他近在咫尺的漂亮眼眸，有些结巴：“可是……可是，我不一定回MZ市啊。”

　　钟涛直起身，眼眸中浮现些许怒气：“你答应过你妈妈四年后回去。”

　　开颜尴尬地摸摸头：“我不答应的话，我妈不让我出来啊。”

　　钟涛无语地看着她。

　　数秒后，见她还是一副很无辜的小白表情，他明显生气了，瞪了她一眼，转身，动作利落地往SY学院北门外走去。

　　开颜弄不明白钟涛为什么生气，快步跟上去，试图跟他好好再说几句话。钟涛却不愿再跟她聊天，拦了部的士就走了。

　　这是开颜认识钟涛这么多年，第一次见钟涛发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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