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山海棠

　　“他确实忙。我没有很忙。”叶棠按下略微失望的心情，去卧房收拾行李。

　　叶棠打开行李箱，拿出几件衣服，刚准备折叠收纳，忽听房间外阿姨热情洋溢的声音又响起：“秦总，您和叶小姐真是心有灵犀呢！叶小姐也回来了！”

　　叶棠忙放下手上的东西，往客厅走。
　　到卧房门前时，正碰上走过来的秦绍崇。

　　秦绍崇瞥了叶棠一眼，脱下大衣，随手递给她。
　　然后擦身而过，径直走进卧房。

　　厚重的大衣，外侧还带着料峭春寒，内里却腾起一片体温晕热后的暖意，叶棠抚了抚有温度的地方，鼻端又嗅到了熟悉的气息——包裹着固定品牌香水和独特体息的，属于秦绍崇的，辛洌清香的味道。

　　叶棠一时头脑空空，怔忪片刻，才回过神，忙将秦绍崇的大衣抻展挂好，回身寻找他的身影。

　　秦绍崇已在单人沙发上坐好，也在抬眼望她。

　　他上身着一件浅米色粗线高领毛衣，很显年轻。
　　叶棠之前没见秦绍崇穿过。

　　近三个月不见，总会有些东西变得陌生。

　　两人默默对视了有一两分钟。

　　还是叶棠先破功，开了口：“你知道我今天回来？”

　　“没有，碰巧。”秦绍崇将目光错开，扫向叶棠带回来的行李，“你带这么多东西回来，怎么不说一声。我让人去接你。”

　　“也不多。”叶棠顺着秦绍崇的目光，注意到摆放在床上的衣服，和母亲硬塞进行李箱中的床单被单，快步走过去，卷了卷收回箱子，“我妈妈给我买的，非要让我带上。她习惯了，每年过年都给我添置这些。”

　　“嗯。”秦绍崇站起来，作势往门外走。

　　“你，你现在就要走吗？”叶棠脱口而出：“晚上不留在这儿住？”

　　“没有，”秦绍崇停住脚步，看了看叶棠颇急切的样子，微微扬起唇角，“我去跟阿姨说一下，晚饭做的清淡点，昨晚喝多了，胃不舒服。”

　　“噢。”叶棠转过身，低下头，手忙脚乱摆弄行李箱。

　　秦绍崇扫了一眼叶棠小小的背影，含着浅笑跨出卧房门，向厨房走去。

　　叶棠一阵烦躁，恨不能抽自己两巴掌。

　　晚餐果然很清淡，叶棠吃到嘴巴里，什么味道都没有。
　　但是看秦绍崇的样子，应该很合胃口。他心情舒畅的时候，眉毛的线条和唇角都会温柔一些。

　　叶棠察“秦”观色的能力，没有因为三个月的疏于练习而减退。

　　秦绍崇果然心情不错。
　　因为晚上在床上，他也很卖力……
　　叶棠险些招架不住。

　　过去那段“失去联络”的日子，连带最后一通不太愉快的、发展走向莫名其妙的通话，谁也没有提起。

　　叶棠不知道秦绍崇在这段时间，是否还有其他女人。

　　但是秦绍崇在床上的表现，至少说明，他并没有忘记她。
　　好像……也没有怪她的不联系。

　　说到底是冷情的人，比起不联络，大约更不喜欢别人束缚和纠缠。

　　叶棠清楚，她在秦绍崇那儿，能凭恃的，无非就是床笫间的缱绻。
　　大概，她与别的女人相比，更合他为爱鼓掌的节奏。
　　不然，难道指望秦绍崇为她带回来的破衣烂衫而心折么。

　　叶棠回来后，秦绍崇正好也赶上工作不忙的时节，她几乎天天都能见到他。

　　叶棠的托福成绩，取得了惊人的高分。
　　他们的聊天话题，又有了留学，国际市场，跨境贸易……再无冷场。
　　好像回到了过去的相处模式。什么也没有发生。

　　不过，寒假之后，叶棠有了新的体会，长久不见秦绍崇，她也能做到不想他。

　　但是如果，他就近在咫尺，哪怕是近到同一个房间，叶棠都有一种唯恐会失去他的忧惧。

　　像是借到一本孤本好书，越读越希望占为己有，可是你知道，早晚要将它还给它真正的主人。
　　其实如果没有认真去读，或者不曾真实地捧在手上，最多也就是羡慕羡慕拥有它的人。

　　四月，校园里的海棠花都已满开，粉白相间，煞是好看。
　　叶棠也陆续收到从美国高校发来的offer。

　　按秦绍崇为她制定的计划，五月后，可以开始办入学签证，八九月的秋季学期，就能在美国入学。

　　当下最重要的，是挑选一所心仪的大学。

　　秦绍崇说，钱不用担心，选自己喜欢学校的就好。
　　秦绍崇还说，先给你办个旅游签证，过两周我带你去趟美国，观光加实地考察，你看喜欢哪所学校的氛围……

　　叶棠没有任何需要操心的地方。
　　她几乎要以为，去趟美国，比回趟老家还轻松。

　　可惜没有等到签证办下来，美国高校的考察之旅就泡汤了。

　　叶棠接到母亲的电话，外公病情突然恶化。

　　虽然母亲一个劲儿说不用她再回家，她回去只是添乱，安心在学校准备出国手续最重要。
　　但这个时候，叶棠也无心出国。每天守着母亲的电话。

　　家里最大的问题，依然是缺钱。

　　叶棠给母亲转账了十万块。借口说是实习工资的积蓄，以及从同学和舍友那里筹借到的钱款。
　　她还想多转些，又怕谎扯得太大，一不小心扯破天。

　　明明有钱却送不出去，只能在心里干着急。

　　所幸，十万块其实还够，很快，外公就坚强地度过了危险期。

　　随着外公转危为安，病情稳定，叶棠也放下心，给母亲的问候电话，从每天两三通，慢慢变成一天一通，后来回归到平时的每周三四通。

　　可是令叶棠忧愁的事，并没有完全解决，母亲似乎急于给她的舍友与同学还钱。每次通话都在叨叨钱的事情。

　　丈夫因为巨额债务殒命，母亲对欠人钱财十分忌讳。
　　叶棠知道，不能怪母亲太敏感，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的债主，还在各处打听她们母女俩的下落。

　　当初如果不是外公出事太急，一时找不到好的借口。叶棠也不会贸然说钱是借来的。

　　现在，叶棠杜撰出来的债权人，成了母亲的心病，进而成了叶棠的心病。让她每次看到母亲来电，都头疼不已。

　　母亲忧虑，该怎么给女儿的同学还上钱，让她不用在同学面前抬不起头。
　　叶棠忧虑，该怎么让母亲打消念头，不要再天天筹谋给莫须有的“同学”还钱……

　　叶棠冥思苦想多日，终于想到一个好主意——伪造一封某美国高校签发的奖学金证明函件。
　　然后寄给母亲，就说欠同学的钱已经用奖学金还了。

　　叶棠本就申到了奖学金，只是苦于现在还收不到。
　　先用假的顶上，应该是最无后顾之忧的圆谎方式。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奖学金证明要更逼真，
　　叶棠专门拜托了秦绍崇，并再三强调不能随便ps个章，写几句英文。一定要伪造成那种内行人都看不出来的才行。

　　秦绍崇点着叶棠的鼻子，调侃她：“你骗自己的妈，都这么用心良苦，很有做奸商的天赋。就是不知道哪天，会不会把天赋用在我身上……”

　　圆谎的事，烦扰叶棠良久。
　　所以当秦绍崇来电说，假证明已经委托助理制作完成后，叶棠迫不及待地约了秦绍崇的助理，第一时间在校外“面交”。她一分钟都不能等。

　　拿到证明函件的那一刻，叶棠晃晃悠悠的心终于安定下来。
　　太真了，她一点儿都看不出来是假的。

　　叶棠欣喜地拿出手机拍照片，准备传给母亲看。
　　正打开手机摄像头，手机震了起来，母亲来电。

　　多巧！
　　叶棠激动地接通电话，还没等母亲说话，就抢先报告：“妈，我借舍友和同学们的钱，都还清了！”

　　叶棠以为，母亲听到这个消息，就算再镇定，至少也会惊喜地询问她是怎么办到的。
　　那她就可以把天衣无缝的谎言，拿出来展示展示。

　　可是……电话那头，异常沉默。

　　叶棠等了一会儿，疑惑地开口询问：“妈？你在听吗？”

　　“在听，”母亲的声音有着奇怪的嘶哑，“阿棠，你现在在哪儿？”

　　“啊……嗯，我在宿舍呢。”叶棠吐吐舌头，总不能说，自己在面交伪造的文书吧。她随口撒了个谎，连忙岔开话题，“妈，你的声音怎么怪怪的，感冒了吗？”

　　“你在哪儿？”母亲又问了一遍。声音的嘶哑因为用力，更加明显。

　　“在，在宿舍啊，”叶棠止不住心虚，面对母亲，同一个谎撒两遍，心理压力巨大，她语气不太坚定，“妈，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现在，就在你的宿舍。”母亲嘶哑又严厉的声音像劈来一道闪电，正正砸在叶棠头顶，“你马上回宿舍来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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