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腊神话]珀耳塞福涅

　　据美狄亚的说法，她初次遇到赫卡忒是在五年前，那时，她还是科尔喀斯的公主。科尔喀斯是个很不起眼的小岛国，一向是“蛮荒之地”的代名词，但当时的美狄亚并不知道这些。科尔喀斯国王视她为掌上明珠，俄刻阿诺斯的女儿们是她最好的玩伴，无论现在如何，她也有过无忧无虑的少女时代，直到碰上了两个改变她一生的人——赫卡忒和伊阿宋。

　　赫卡忒来到科尔喀斯的那一天，所有的海洋宁芙都躲进了茂密的水草中，不敢发出任何响声。美狄亚正准备找自己的玩伴，一转身却见到一个身披黑袍的女孩，手持蓝幽幽的火炬，她说：“我选中了你，做我的祭司。”

　　赫卡忒给了美狄亚强大的魔力，却从不要求她去做什么，她每次出现都有不同的形态，有时是孩子，有时是少年，还有的时候会变成一个老妇。

　　“听说女神的祭司必须终身保持纯贞，”美狄亚说，“我当时愿意对她发誓，终生不嫁。”说罢，她笑了起来，眼睛里却见不到几分喜悦。

　　“但她告诉我，她从不相信凡人的誓言，黄金时代之后，人类嘴巴里就没有一句真话——我不知道什么是‘黄金时代’，但我告诉她，我一向言出必行，宁芙们可以为我作证。”

　　可惜，俄刻阿诺斯的女儿们畏惧赫卡忒身上的幽冥之力，自然无法当证人，所以美狄亚最后还是违背了她的誓言。

　　“杀死阿布的时候，我冷静得要命……直到他的身体散入海里，我才开始反思，自己什么时候成了这样的人——冷血、残酷、漠视亲人，比起禽兽，我尚且不如。”

　　“我被自己所谓的‘爱情’冲昏了头脑，甚至没看出丈夫眼里对我的畏惧。也许从那时起，他就把我当作夺取金羊毛的工具——他对待我，就像猎人对待一头不能驯化的狼，敬畏中夹杂着厌恶。”

　　她坐在船舷上，眺望着大海，沉默许久，问道：“我们是要去西西里么？”

　　我点点头：“是的。”西西里岛的埃特纳火山又一次爆发，冲天的浓烟直接惊动了奥林匹斯山上享乐多年的神祇，彻底把他们从歌舞升平的美梦里拉了出来——西西里曾经是提丰的巢穴，现在已然成了克洛诺斯的领地。

　　“黑珍珠号”是一艘商船，多年来一直往返于特洛伊和意大利，留着一把大胡子的船长正坐在桅杆旁，手里提着一壶酒，昏头昏脑地说道：“小伙子们，这次回到家，咱们就该散伙啦——记着，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看看你们的婆娘跟人跑了没！哈哈哈哈……”

　　一群年轻水手围在他身旁，跟着一起傻笑，船长抹了把胡子上沾的酒液，吹出了一曲悠扬的小调，这些民间小曲的歌词免不了粗俗，调子却十分悠扬动听，船长哼着哼着就开始摇头晃脑，手里的酒壶斜了起来，酒撒了一地。

　　刻耳柏洛斯变成一条杂毛小土狗，它不喜水，蔫巴巴地趴在甲板上，时不时起来抖抖毛，甩掉身上潮湿的水汽。闻到辛辣的酒味，它眨眨眼，打了一个打喷嚏。

　　“喂，那边的小少爷！”船长的大嗓门穿了过来，我抬头一看，他居然在看着我。

　　“有钱就是好啊——我家的婆娘又老又丑，你居然一下子有两个小姑娘，个顶个的水灵！”

　　不，不是这样，您误会了……

　　“难不成这两个都是你的小情儿？”

　　“不不不！”我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这是姐姐，这是妹妹。”

　　老船长伸了个懒腰：“谁信哪，你姐姐长得跟你可一点都不想——金色的眼睛，我活了这么大岁数还没见过呢！”

　　旁边的几个年轻水手都眯缝着眼朝这边瞧来，其中一个说：“我小时候跟父亲去过科尔喀斯岛，那里碰见一个叫阿布的小家伙，就是金色眼睛——那小子还说自己是王子呢！哈哈哈，哪个王子光着脚乱跑，还拿树枝当宝剑？”

　　美狄亚缓缓闭上眼睛，双手紧紧捂住心口，那水手见了，忙问：“你怎么啦？”

　　美狄亚摆摆手：“我没事，没事……”

　　哈迪斯坐在一旁摆弄一个白色贝壳，问道：“后悔了？”

　　美狄亚睁开眼：“后悔？那又有什么用……我终有一日会用自己的灵魂赎罪，在您的亡者国度，会有什么等着我？”

　　哈迪斯没有说话，在冥界，等待她的绝对不是爱丽舍乐园那样的福地，见过三大判官后，有罪的灵魂就会被流放至塔尔塔罗斯。

　　美狄亚双手托着下巴，继续眺望大海，远处的西西里岛已经依稀可见，浓烟遮蔽了那片天空，黑暗笼罩了整片海域。

　　船长眯着眼望向西西里：“真是不幸啊，我在那边还有几个老朋友来着——小伙子们，升起帆来！”

　　风帆的阴影投射下来，遮住了头顶的烈日，老船长坐在我面前的甲板上，喝了一口酒，问道：“小子，你家住在哪里？”

　　我答道：“勒格俄。”那是离西西里最近的一个港口。

　　“我们在罗克里下船，到时候你可以租一辆马车，不到半天功夫就能回家，”老船长说，“你家离西西里那么近，别受火山的影响才好。”

　　老船长顿了顿，接着说：“听说，西西里周围出现了‘巨人’。”

　　“什么‘巨人’？”我好奇道。

　　“你家的长辈没告诉你么——他们从埃特纳火山的灰烬中走出，比普通人要高两个头，力大无穷，没有人能战胜他们。”

　　“我的表弟用鸽子给我捎来了信件，他说，那些巨人说话的强调很怪，他们自称‘黄金’，呃，‘黄金’什么的……”

　　“黄金种族？”哈迪斯说。

　　“对！”老船长一拍大腿，“小姑娘知道的不少，就是‘黄金种族’。”

　　老船长说：“这小伙子傻乎乎的，你妹子都知道，你怎么不知道？”

　　我尴尬地笑了笑，这可不是什么妹子，而是个比我多活了几千年的老妖怪呢！

　　我记得克洛诺斯曾说过：“我创造了黄金时代。” 而黄金时代早已逝去，属于那个时代的黄金种族人类怎么可能重临世间？

　　等到了西西里的港口，我才发现老船长所言不虚。泊船的地方有两个“巨人”，看起来是年轻人的模样，身高足有两米多，浑身的肌肉一眼看去就充满力量，他们坐在一艘停靠的渔船上，默不作声地看着过往的行人。

　　“他们就是克洛诺斯创造的‘黄金种族’？”

　　“克洛诺斯时代结束前，黄金种族就消亡了，”哈迪斯说，“所以我也没见过。”

　　我们头顶的天空被浓烟笼罩住大半，几丝太阳的光辉勉勉强强透进来，又很快被烟雾遮住。若不是身旁忙碌的渔夫，我几乎要以为自己又回到了暗无天日的冥界。

　　海水泛起了白色的泡沫，一阵阵怪风刮来，扬起了滔天巨浪，渔夫们不顾收拾好自己的渔网，连忙向陆地的方向逃去。两个巨人身下的小船早就被巨浪掀翻，他们站起身，抹了抹脸上的海水，居然向着海中走去。

　　我对美狄亚说：“你快躲到陆地上去——我们要跟上他们。”

　　美狄亚愣住了，她刚摇了摇头，又一个巨浪劈来，我手中的月亮变得足有两米长，把巨浪切成两半。

　　她看着波涛汹涌的海面，转身跟着渔民跑去。

　　刻耳柏洛斯变回三头地狱犬的原形，吐出一丛丛鲜红的火焰，遇到海水发出“滋滋”的响声，蒸起一片浓雾。

　　海水突然从中间裂开，露出一条宽敞的大道，一条美人鱼——呃，应该是美男鱼，从水中探出了脑袋，愤怒道：“你们的蠢狗烧焦了我的尾巴！”那是一个人鱼少年，他一只手拿着一颗金色的大海螺，另一只手拎着自己黑乎乎的尾巴，朝刻耳柏洛斯怒目而视，刻耳柏洛斯龇起三口獠牙，拒绝认错。

　　哈迪斯拉着我跑进了海中的大道，海水在我们身后逐渐闭合，人鱼少年游在旁边，吹响了海螺号角，前方的海水像变魔术一般，又迅速分成两半。

　　还没等我问，他就自我介绍道：“我是特里同①，波塞冬之子——我说，你们要对我的尾巴负责吧？”

　　哈迪斯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找你父亲，让他对你负责去，去的时候顺便把他从情人身上撕下来。”特里同气得撞到了一块礁石上，差点把金色海螺丢出去。

　　大道尽头是一座雪白的神殿，门口站着刚才遇到的那两个巨人，海水涌上来淹没了我们，两个巨人在海底行走却丝毫不受影响，他们看向特里同，叹了口气：“那条人鱼，怎么又是你？尾巴都焦了还要来找麻烦？”

　　特里同甩甩尾巴，大声说：“这里本来就是小爷我的地盘，你们占了我的地方还要赶我走，真是不讲道理！”

　　两人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个严肃道：“跟你说过很多遍，这里是克洛诺斯陛下的神殿，你最好赶快离开！”

　　赫卡忒曾说，黄金种族的人类从不说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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