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江湖
K先生至今还记得卖绳索的云老板,找上自己时候的情形。那天昌叔说要到茸城靠岸,运给当地的谢老板一批货,顺带要介绍给上门的活给K。那时候的K先生,也急需钱,连雇主都没见到面,就一口答应了这件事情。那日,是清晨四点的光景,天半黑半鱼肚白,她站在余家码头边,抽着烟。晨光和海天一色作为背景,勾勒出来的剪影,妖娆曲折,那种流露到黑色中的美,让人沉醉。其实当时K先生,无法想明白云老板丈夫的内心,如此美娇娘,为何还要贪恋窗外的野花呢?就像被金屋藏娇的陈阿娇,如此美丽,却终究抵不过卫子夫的一席乌发。她扔掉了烟头,在脚下踩了踩,火星子还是坚强的没完全灭掉。
“希望你干掉我的丈夫。”
这也许是K先生始料未及的,这样的女子,她的需求可能是干掉她仇恨的女人,或是辜负她的情郎,可是在社会封化之气未散的年代里,想要置自己丈夫于死地的女人也是不常见的。
“你懂情吗?”
她冷不丁得问了K先生这样的问题,让他有种无所适从的感觉。这在K以往的经历来说也是不常见的,那些通过昌叔找到K的人,都是很干脆得告知想要在什么时候让哪个人消失,像云老板这样跟你闲聊的人不多。这一点,做了杀手的K先生很明白,这一行又和做风尘女子没有分别,不问出身,甚至来者何人,就做了再说。
“曾经知道,但现在不想再懂。”K告诉了女人答案,女人轻笑着,“你真是一个多情的男人,终有一天你会收手的”
无论那天以后,湖里绑上尸体的事情,是多么的残酷,还是女人选择结束轻生,K都记得这句话,就像纹身烙印般。
“老板娘真是细皮嫩肉的,在这个荒凉之地,让哥哥来安慰你呗!”角落里那边有一个胖子一直将身体往老板娘凑,还试图摸她的胸部。
“请你自重!”云老板及时的躲过咸猪手的掌控。
“袒胸露乳的,对人一副挤眉弄眼的卖骚劲,装什么纯?”看样子这位客人很是不高兴。
云老板不想理会他,端着盘子,准备离开,但是没想到被他们其中一人拦下来。
“别玩不起,又不会损失你什么。”胖子一旁的矮子上来就把云老板强制拉到他们桌边上。
“识相的,就陪我们老板喝喝酒,要不然的话,你也别想再在这一带开张。”
看局势,对云老板很不利,而口口声声说要用稻谷娶云老板的强生,坐在凳子上埋头吃菜。K先生上前就对两个粗鲁的男人动手,三下五除二,就让两人在地上叫苦连天。“这位大侠饶命,再也不敢了!”刚才得意猖狂的胖子,现在跪地求饶,云老板见到他这副嘴脸,还不忘在他脸上啐一口,“呸,陪你,做梦去吧!”胖子跟瘦子灰溜溜的跑出了客栈。“滚蛋吧,一群臭男人!”云老板还冲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向着空气花拳绣腿了一番。
转身她正要谢谢这个救她的男人,但是K先生离开了饭堂,向楼上走去。“她们之间还是有差距的。”K边走着,心里琢磨着。
夜里,客栈出奇的安静,连狗吠声都没有。K先生在煤油灯下,拆开了马氏给他的包裹,里面竟然是一把匕首,和一封信。K将信件打开,里面写道:
“杀青水,姚平海”
看完,K先生开始收拾行李,他知道这个字条,意味着他要回去找楼小姐,这一次一定要快。他收拾好行李,准备到院子里找强生的驴车,却没想到屋外一片混战。火光正在靠近屋子,女人的尖叫,男人的撕扯,小孩的哭喊。有人滚下楼梯,有人被刀子捅上。K将门打开,一个男人的肚子被剖开,以坐立的姿态靠着门,就在开门的一瞬间倒了下来,面目狰狞。K认出来,他是强生。他再往楼下走下去,云老板被吊挂在悬梁上,饭堂一片血海,这些人都像是在睡梦中死去一般。K看见,有人活着,就是当日自己打的胖子跟矮子。他们的身边出现了一群凶猛高大的打手,而这群打手围绕着一个男人。他正在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你就是K吧,昌叔这笔账,我今天要跟你一起算!”来者不善,带家伙,带人手,而且杀人不眨眼,况且还把昌叔牵扯上。
“你是昌叔什么人?”K先生也找了一个比较干净的桌子,坐下来,点了一支烟。
“他是我兄弟,你说我自家兄弟死了,这笔账怎么算?”男人鼻翼下的大黑痣正在上下扭动着,口中唾沫星子四溅。
“我没有动他,江湖是有规矩的,就算现在是民国。”K注视着男人。
“大哥的船靠岸就被抓,抓了每到几日就死在牢中,而你却毫无踪影。”男人咧着他的血盆大口,像是想要把K吃掉。
K注意到男人身边的打手,准备要摸枪,他在心中默念“1,2,3”
一时间,屋子里发出阵阵擦枪走火的声音。眼前一个个以神怪片中的特效一般,慢慢倒下,发出惨烈的喊叫。
他从火光中走出来了,走向那只并未受到惊吓的驴子。出来的时候,他回头,似乎能够看到悬挂在梁上的云老板。
“你懂情吗?”他依稀记得那个女子的声线,沙哑到令人窒息,然后可能会得一种很多年都难以治愈的感冒。他骑上毛驴,骑出这家“江湖”,田埂远处的火越烧越烈,他胳膊上留下了烧伤的水泡。“情就是江湖。”K自言自语着,驴子好像跑着前所未有的速度。
“汪,汪”院子里的京巴叫唤着,女人叫它“豆豆”。她说在她年轻的时候,也曾养过一模一样的狗,但是却因为调皮,打碎了父亲的宝贝,而被打断了骨头,在自己的窝里痛苦了几日,在年三十夜里,就这么没了。此后,好多年,她一直在寻找跟豆豆长得相似的狗狗,最终在一家酒楼找到了它。女人说,当时的它,正被店老板拉到后厨宰杀,听说有位从北平来的达官贵人要吃狗肉,而可怜的它,就被选中。女人当然不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于是她用了好几个大洋买下了这条狗,虽然她知道那天又会有只狗因她的举动而命丧黄泉。从此以后,这条京巴,就成了豆豆。女人说,她是我母亲,却从未告诉我她姓什么,又名什么。
我就在这间屋子里疗养,在女人的照顾下,恢复的非常快,胳膊上的烫伤也快痊愈了。
“这块玉,剖不剖开,我说一定是上等玉!”古玩市场的一个摊上,老板正在跟来人侃侃而谈。来人一看就是新手,拿来一块纯石头让老板鉴别。而这位老板自然是想忽悠新手,没有怎么看,就笃定是玉,而且要高价收购,但新手犹豫是否要开出来。两人在摊位上纠缠着,这个茸城城的大市场,从早上天还没亮开始,就热闹起来,有人在这里赢得了美女香车,有的人也为此葬送了前程。
女人要我陪她来,算是壮壮胆子,她说她不会跟人砍价。来到市场,她没有择优挑选,而是挑了这个高谈阔论的老板。
“老板,这块玉怎么卖?”女人从兜里掏出了一个红色袋子,像神仙给的锦囊一样,袋子里是一块刻有弥勒佛的翠玉。很明显,女人想把这块玉在这个市场里卖掉。
老板接过玉,仔细的琢磨了一下,也上下打量女人。女人刻意回避这样的眼神,但老板的捕捉却变得更加渴望,像蛭,吮吸着□□的鲜血。
“你这个东西,不过就值一个银元。”老板很轻视的看着这块玉,将它扔给女人。女人有点焦躁,但是她骨子里的骄傲,不允许她去跟一个粗鲁的人争吵。
“当铺当了,也比在你这里值钱。”女人还是忍不住回击了老板,而这个卑鄙好色之徒,觉得这样的话简直是对他的羞辱。
“你如果把衣服拉低点,让哥哥我再看到一些东西,或许价格还能高点!”说完,老板发出狂笑。没有人同情女人,更没有人指责这位老板,因为谁会愿意得罪青帮的人。
女人没有发怒,甚至异常平静,她顺手将手里的玉扔在路边,弥勒佛就躺在那里笑呵呵着。可至那以后,我白天起来都很少看见女人的身影,渐渐就发展成总是不在。
傍晚,下着小雨,女人带着一个男人回到屋子。我并没有出来迎,只听到女人谄媚的笑,打趣得跟男人说着黄色段子。一会功夫,他们就进了偏房,便再未出来,连我在院子里吃晚饭的时候,都没听着屋里的动静。我喊女人吃饭,她只是回应我,她不饿,就马上熄灭了屋里的灯。
夜里,雨开始下的很大,豆粒一样的打到屋瓦上,我睡得很浅,能隐约听见偏屋传来的声音,但是很难听出是在打情还是在骂俏。后来好像有人开门的声响,再后来一种皮革在地上拖的声音,沾上雨,发出一种刮胡子的滋啦感,让脖颈有被割的恐惧感。可是,再后来,我好像进入了梦,身体不断下沉,沉到了一座湖底。
感觉鼻孔里被封上一层薄膜,很难透过气来,特别想要喝水,正找到了一口井的时候,我被一块石子绊了一脚,就在一瞬,我从床上滚落到地上,水泥地把我的屁股蛋砸得生疼。
洗漱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的指甲里混着泥土跟血红的颜色,我断定是今日从床上滚下来,手指碰到水泥地所致的。当手接触到水的时候,泥土跟血色的混合物,却乖乖的脱离了指甲缝,而我的指甲上没有半点划痕。
“汪汪汪”豆豆似乎今天喊得很卖力,原以为是女人在伙房做饭,但是无论是饭堂还是院子都没见到女人的身影。只有豆豆窝在角落里,朝着院子里晾着的一件男式衬衫狂喊着。
“豆豆,别喊了,我想是昨天那个男人的。”
此后,在天气晴朗的日子,女人都会坐在院子里织毛衣,哪里都不去,而每次带着男人回来的日子都是大雨。周而复始,这样的日子过了半月,有一日的傍晚,女人带着一个人回来,那人看我的眼神,这辈子都难忘。
那天傍晚好端端的天,突然下起雨来,女人撑着伞,伞底下还有一个人,一个熟悉的人。他朝着我咧嘴笑,我还记得他做起动作来,面部会抽搐一下,那天在古玩市场跟人高谈阔论的时候就是。而此时的笑,不是礼貌性的招呼,而是胜利的嘲讽。走过我的时候,还不忘抚摸女人的肩膀。女人没有半点的生气,只是谄媚。她迎着古玩市场的男人进入屋子。
我实在看不下去这个女人,现在真成了别人口中的下贱。想着该是收拾行李,去寻K先生的消息,但是我还是要答谢她多日的照顾,要不趁着天未亮等女人醒。
那夜只有雨声,听不到其他的动静。到了凌晨四点,我准备等女人出门。果然她穿戴整齐,准备出门,可是我喊她,她却并没有要理会我的意思,反而是越走越快。我尾随在她的身后,后半夜的雨变小,淅沥的打湿眼睫毛,看不清楚前面的路。黑暗中,她绕过古玩市场,从垃圾堆里拾起了一块玉,翡翠绿色。然后绕出了后街,走到开阔之处。一个窨井盖被打开,在旁边则躺着一个人,浑身是血,雨水打在血上,不断流淌,淌入敞开的下水道。她将这个人双手钉在窨井盖下,然后将盖子推到了出口。地上的血一直流淌,我喊着女人,但是她却没有回头看我。我翻开了窨井盖,竟然是古玩市场的男人,吓得摔倒在地上。我疯狂的跑回屋子,女人住的地方亮起了灯。我进伙房,拿了一把菜刀,却发现自己的手掌都是血,院子里晾着的白衬衫又多了一件,在雨中淋受着。豆豆一直没有入睡,而是应和着风的狂作,抬高着音律的喊叫。我感觉自己的头皮发麻,熟悉的声音在我耳边轰炸。
“玉清姐,接住我的毽子”
“玉清,要照顾好自己,我走了。”
“不要碰我妈!”
好像是我的声音,它们萦绕着,使得耳朵发疼,全身像爬满了虫子一般,痒痒难熬。混乱的思绪之中,我冲进女人的屋子,抡起刀子就要砍下去。
“哐......”手里的刀子被人打掉在地。K先生就站在我的面前,女人却不知踪影,床上散落各式各样的旗袍,假发。凌乱的化妆桌上,是我中学时代的照片,女孩甜美的笑容,跟现在双手沾上血,狰狞的我不一样,可是我记不起来拍这张照片的地方,还有关于这种打扮所有的时空。
“你现在是谁?”K先生一改往日的绅士,突然很冷漠对着我。
“我是谁?”突然,我记不起自己是谁,像是被挖空的躯体一样,干干的站在那里,任由身上的雨水,将自己手上的血洗净。突然我感觉自己的头一阵眩晕,眼前一切都随之变得高大,自己的身体沉到地下,水的底下。
插入书签